第17章 回头 回不了头

      场上,罗虎双手紧紧握着那两截镔铁棍,直至将指尖捏的泛白,额头青筋暴突,最后他长吸了一口气,将手中铁棍扔到了场下。
    低着头,错开了宁休的视线。
    场下所有人都在看着宁休,武术总会的人,英国代表团,李中堂下属、维护中华武术的朝廷官员代表,多罗贝勒。
    所有人都在等宁休的选择。
    多罗贝勒右手婆娑着拇指上的玉扳指,正要再次开口时,一道声音突然从场上响起。
    “好。”
    没有不满,没有怨恨,更没有愤怒。
    出乎在场所有人的意料,宁休只是一脸平静地将手中那杆大枪放到了场边,然后转身再次走上擂台,看着罗虎。
    “现在可以继续了。”
    听到宁休的声音,罗虎缓缓抬起头,看着宁休欲言又止。
    宁休却是一眼便看出了他的心思。
    “我们还在比试,不要让孙老先生丢脸,拿出你最强的实力,这一次我会将你彻底击溃。”
    全身鸡皮疙瘩隆起,汗毛倒竖,此时的罗虎发觉自己不再是一直以来的那头猛虎,反而像是被猛虎盯上的猎物。
    从宁休身上他感觉到了一股非常危险的信息,这一战他已经从最初的只是单纯为洋人挡刀,变为了要为形意一门证明。
    他要证明自己的师父,孙三猿从来就不比沙子龙差。
    罗虎将自己精神提到了最为紧张的状态,整个身体发出轻微的咔嚓声,此时他抛却了一切的杂念,好像又变回了那个嗜武如痴的虎儿。
    于此同时他打出了武者生涯最为完美的一拳。
    叭!
    罗虎前脚往前一踏,后脚紧跟一步,却并未超过前脚,然后置于右肋旁的右拳猛地朝前轰出。速度又快又猛,好似空气都被他的发劲震得一荡。
    用的却不是他常用的炮拳,炮拳从上盘发出,而罗虎这一拳却是从中盘胸腹出发出。
    “半步崩拳!”
    宁休一看,眉头微微皱起。
    提起形意一门的宗师,最为绕不开的人物便是郭云深,他便是以崩拳闻名,号称“半步崩拳打遍天下”。
    其形短,其力猛,如崩箭穿心,如山崩地裂,故曰“崩拳”。
    说的玄乎,实际只是最为简单的跟步冲拳而已,可就是这最为简单的跟步冲拳,在郭云深的手上施展开来,却是成就了一代传奇。
    对其最为常见的描述便是:
    莫撄其锋,当者必飞丈外。
    不过这罗虎显然没有达到郭云深的境界,否则的话,这一战胜负还真未可知。
    崩拳的步法,全在一趟一蹬,前脚进时,似铁牛耕地。不偏不倚,要中直,抢占对方中门;后脚蹬时,要快迅、猛烈,如箭出弦;意一动,身一抖,便进身,不能有丝毫迟疑之感。
    罗虎这一记冲拳过来,手臂上一条条青筋暴突,钢劲有力,真如崩山之箭,势不可挡。
    这一次,宁休并未选择硬接。
    这又不是那种铁憨憨对打赛,侧身一步让过,瞬间便抢到了罗虎的左侧,八卦游身步的精妙在这一步展现得淋漓极致。
    如龙升天,如鹰扑兔,如蛇拨草,如燕擦水,这一步是那么的恰如其分。
    抢到侧身的同时,宁休一个推掌直击罗虎肋下。
    啪嗒!
    劲力带起衣服一声脆响!
    宁休这一记推掌直接击中罗虎下肋,可罗虎竟是硬生生受了下来,同时身体一转,以左拳朝着宁休打出了一记顺步崩拳。
    宁休急忙回手格挡。
    只听“砰”的一响,两道身形骤然分开,宁休往后退了三步,右脚猛地一踩地面,这才卸去了力道。
    罗虎却是站在了原地,弓着身子,不停大口喘息着,面露痛苦之色。
    宁休就这么看着他,一言不发。
    这一攻一防,打得场边观赛的人看的心惊肉跳。
    中华武术总会那群人都看呆了,名誉顾问蔡佛李的李石敢老先生更是心情紧张,以他的修为,最能察觉到其中凶险,脸上不知不觉流淌下汗来。
    罗虎喘着气,忽然大笑,道:“好,好痛快,离开师父这十多年来,我都没有这么痛痛快快比武了。”
    宁休甩了甩有些发麻的手臂,此时倒是有些佩服罗虎,挨了他方才那一记推掌,他肋骨断了三根,而且看情况显然已经压迫到了心肺,此时的罗虎就连呼吸都有些勉强,却还坚持站在这里,单这一点就值得所有武者佩服。
    罗虎笑着笑着,突然喷出一口血,他伸手抹去嘴角的血迹,大声道:“再来!”
    宁休本就没有打算就此结束。
    无论出于那种原因,这场比试都不该就此结束。
    可这一切也该结束了。
    他朝罗虎冲了过去,罗虎站起身同样迎了上去。
    谁也没有想到,在这擂台上,罗虎最后用出的一招竟然会是他师父孙三猿老先生的成名绝技老猿挂印。
    罗虎架开宁休推掌的同时,飞身膝盖撞向他的胸口。
    宁休侧身避开,同时身子前倾,双手往前一错,直接托住了罗虎的下巴,罗虎那一米九魁梧的身子整个人倒飞出场地!
    重重落在了地上,场内鸦雀无声。
    仿佛当日罗虎孙三猿师徒一战的重现,只是当时孙三猿用的是形意的白猿托桃,宁休用的却是八卦的叶里藏花。
    罗虎趴在地上,无论如何都站不起身,殷红的鲜血不断从他口中流淌而出,浸染青石地板,同时也染红了他的视线。
    “老猿挂印这一式的关隘是什么,你知道吗?”老人家脸上满是哀伤。
    “没听你老人家讲过。”少年一脸傲然。
    “老猿挂印回首望,关隘不在挂印。”
    “而是在回头。”
    “你懂我说的意思吗?”
    “师,师父......”
    “徒儿懂,只是徒儿回不了头了。”近两米高的大汉此时眼里满是泪水,朦胧泪眼中仿佛再次看到了那道熟悉的身影。
    老人露出慈祥的笑容,蹲下身,伸出了右手。
    趴在地上的少年和当年一眼,将自己的小手交到了老人手中。
    大手牵着小手,往远方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