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出城

      说完这句话,她自嘲地笑了笑,“我忘了,你根本不会说话,不过我知道你什么都懂,所以,就让我说给你听好了。”
    翎儿看向天际间那条似乎还在流淌的银河,手垂下搓着衣角,犹豫半晌后,终于慢慢将藏在心里许久的那些话说了出来。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杀小姐,就像我不知道你为何要救我,不让我被那个人发现一样。可是我总觉得,杀人并非你所愿,救人却是你心之所念。这么想对小姐不公平,我也没有办法代替她去原谅你,但是于我自己而言,却不能再去憎恨你了。”
    “很奇怪,明明知道你是个嗜血的怪物,我却有点心疼你。我在木箱里待了三天,已觉得过了几百年,不是因为黑暗和恐惧,而是因为寂寞。我摸着箱壁上的纹路,觉得自己再也挺不下去的时候,忽然就想到你了。你是怎么熬过来的?这么漫长的岁月,你形单影只,被困在这一方狭窄的天地中,你是如何撑下去的?”
    “我是个孤儿,很小就被袁家买了,虽然小姐对我很好,但是那种孤独是渗到骨子里。我常想,天地之大,我却孑然一身,就像汪洋大海中的一滴水,哪天被太阳蒸干了,估计也是无人在意的。所以,我是明白你的感受的。”
    你明白吗?它垂头看她,忽然很恨自己不能说话,如果能,它现在就要告诉她:它也是一滴水,随波逐流了许多年,却依然没有寻到自己的归宿。
    “唰唰......唰唰唰......”
    身后的草丛中发出一阵异响,野草朝两侧倾倒下去,便露出了那个翎儿熟悉的身影来。他似乎躲在那里听了许久,现在终于忍不住露面了。
    月光照在他的脸上,他额头上跳动的青筋清晰可见。
    “我说过的,但凡被无关的人看到,那个人就必须要死,不管是谁。所以,即便蔚儿死了,我都没对你有一句怨尤。可是,你却瞒着我将她藏了起来,你对得起我吗?”
    他朝前迈出一步,不动声色地将目光从木鹞身上收回来,缓缓移到翎儿脸上。
    ***
    一年一度的风筝节如期在鲁城举行,城外的郊野上,各路高手正纷纷将亲手扎制的风筝放上天空,借着风势,让他们的作品展示在前来观赏的人们和来鲁城采买风筝的商人面前。
    飞得最高的是两只龙头蜈蚣风筝,它们身长二十来尺,主体由许多红黄相间的圆形单片串结而成,延伸到身子两侧的“脚”既模仿了蜈蚣的脚,也能维持风筝的平衡,结构很是精妙。
    两只风筝均是牛头鹿角眼如虾,吻短口方,眼睛宽大,风起时便随风转动,活灵活现,却也不失龙的矫健和威严。
    “这就是陈氏风筝铺的新作吧,比去年那只又长了一倍不止,看上去真是气派。”
    “听说啊,这陈家今年的新风筝一出来,就被抢购一空,连京城的人都来了。”
    “没办法,这陈用陈公子,不光书读得好,连风筝都扎得好,陈家所有改良的风筝都是出自他那双巧手。你说,别人怎么就能生出这么能耐的孩子呢,偏生我家那个就什么都干不成,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你气什么气,你家又不开风筝铺,最该生气的应该是永盛吧,我看他们家这次压根就没来人。”
    “是啊,不过这袁小姐刚走没多久,袁家少爷又......唉,估计袁老爷也没有心情再将铺子开下去了。”
    七嘴八舌的议论声传到从人群中穿行而过的穆小午耳中,她踮起脚尖朝四处看了看,在看到一个独自站在外缘的落寞身影的时候,眼睛一亮,冲身旁的赵子迈轻声道,“公子,陈用。”
    赵子迈循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果见陈用站在城墙边,手中握着线轴,轻轻拉扯着上面系着的细线。
    细线的那一端,是那只已经有些破旧的蓝绿相间的蝴蝶风筝。
    “那两只最大的龙头蜈蚣就出自陈用之手,他不去放,却自个在这里放这只蝴蝶风筝,可见他对袁蔚用情之深,倒是我们误会他了。不过他被人误会,为什么不解释呢?”穆小午看着陈用的背影,喃喃说了一句。
    “他并不在意,他的心意只需要被一个人知道就好。”赵子迈看了穆小午一眼,笑道,“小午,你真是该聪明的地方聪明,不该聪明的地方糊涂,这样很好。”
    “夸我还是骂我啊,”穆小午满不在乎地耸耸肩,脸上却忽然露出狡黠的笑容来,“公子,咱们真的就这么离开鲁城了?”
    赵子迈斜眼看她,“真凶已死,福寿膏全部收缴,不走还留着做什么?”
    穆小午眼睛滴溜一转,“木鹞呢?”
    “这邪物经常几百年才现身一次,顺天府事务繁忙,我不可能留在这里蹲守它。”他答得一本正经有理有据。
    穆小午于是拊掌道,“正好,我和老头儿也要往西边走,与公子同路,这样一来路上就不用担心食宿,有你们作伴,也不会寂寞了。”
    赵子迈抱着双臂看她半晌,终于摇头呵呵一笑,朝人群看了看,这才压低嗓音道,“什么都瞒不过你,不过你怎么猜到我是假装离开鲁城的?”
    “这不明摆着嘛,”穆小午睨他一眼,“曹大人对木鹞恨之入骨,生怕无法替他夫人报仇。可是你就这么走了,他却神色平静,没有丝毫挽留之意,这也太不合理了。”
    见自己和曹珉的计谋被她轻易揭穿了,赵子迈站住不动,回头看了坐在马上的穆瘸子一眼,这才轻声道,“袁昌黎虽然死了,但我心中始终是有点不安,曹大人也是,因为除了那些福寿膏,这件案子是没有任何口供和人证佐证的。再加上木鹞尚未落网,所以我断不能轻易离开。”
    “可是公子这场戏是做给谁看得呢?难道你真的怀疑真凶另有其人?”穆小午不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