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

      那声滚让陆烟完全清醒。
    陆烟走到江边,无论哪个地方,夜晚都格外冷静。她点了根烟,烟雾絮絮径直往上飘。
    透着迷蒙的烟雾,她半眯起眼。
    那男人,陆烟怀疑他根本不知道她长什么样。
    就让她滚,他会后悔的。
    安如明镜的江面像眶在玻璃中,阻隔了所有。
    陆烟抽完一根烟,电话响了,来电显示是姜辰目。
    她接通,断断续续听他讲真人秀的拍摄事宜,得知合作搭档是任屿时陆烟有些恍惚,但也不意外,“娱乐圈真是个圈。”
    姜辰目没反应过来她的意思,“所以说容易引火烧身。”
    陆烟没有回答,她凝视着将圆不圆的月,由它在视线里浑浊,她忽然想到孟青。
    那天的情形已记不真切,勉勉强强窥得一个破碎的背影。
    孟青是跳楼自杀的。
    从二十二楼一跃而下,谁知她有没有后悔,谁知她有多难过,谁管她于烂泥里挣扎,她死于带刺的舌尖。
    陆烟是她死前最后联系的人。
    她坐在冰凉栏杆,宽大衬衫罩着瘦削的身躯,呵口气都能掉下去。她恐高,却看出脚底生花,极美。
    “我好想让他们死,让任屿死,让倪如姿死,都他妈该死!”她声嘶力竭,听众是那哀风,又怎样获得稻草。
    听到她骂脏话,陆烟顿鄂,转而安稳她的情绪,“你等我,我马上去找你。”
    “凭什么……”孟青揪着心口,用力扯,她要把自己撕烂,要把痛苦剜出来,“凭什么……”
    “这他妈哪来的浑话。”陆烟发动引擎,车迟迟没有开动。
    因为孟青坠地了。
    巨大的声响传来。
    新年第一束烟花绽放天际,城市歌舞升平,处处欣喜,奔跑于阳光下,弃置暗街。
    听筒里电流声滋滋滋,陆烟想她可能死前紧紧环抱着手机,好让她清晰,深刻,感同身受她的离开。
    陆烟很平静,超乎异常。
    她抬头,满目流光,灿烂灼烧。
    孟青用身体作的子弹,不如高科技热烈。
    尸检结果孟青是头骨碎裂而亡,孟青在温室里长大,她没接触过谩骂羞辱。娱乐圈有不成文规则,你心要是铁,你人要切成片摆在展柜供人欣赏。
    无法承受,是你太脆弱。
    孟青的死没有引起网络盛宴,和她名气一样孱弱,他们骂她晦气,她以为的重量轻如毛。其实换个人都不会选择这种极端方式,她承受的网暴稀疏平常。
    陆烟看过那张男女欢爱的裸照,没正脸,舆论操刀,加之倪如姿否认。孟青自然成了众矢之的,她替人挡枪,千疮百孔。
    在陆烟看来,孟青做过最愚昧的事不是跳楼自杀,而是千不该万不该向她求救。
    因为第二天,这件事就被陆烟淡忘。
    她奋力呼喊的怨愤,随着日落月升消散于日复一日索然无味的生活。
    这最后通话,无人知晓。
    “啊……”陆烟轻声说,“半年了。”
    半年了,世人都将你遗忘,还执着么。
    “什么?”
    陆烟好像不确定,“她是叫孟青吧。”
    这下,姜辰目了然。
    说来也奇怪,他们共事有五年,陆烟破天荒主动打电话来是第一次。他想是不是离别会让人敞开心扉,但这想法跟太阳从西边出来没边。
    除了工作事宜,他们缄默无言。陆烟尤是十八线透明,公司给她过分自由空间,她手机关机,天南地北都找不到。
    姜辰目提醒,“无关的事,不要管。”
    “我知道。”
    挂断电话,陆烟望向紫黑色的天。
    三根烟过后,就该迎接黎明了。
    陆烟微微握紧手,突然想到什么,从包里拿出那个男人的手机。这年头手机没设密码的人不多,破密的步骤省了,轻松许多。打开界面有条短信,陆烟看了看,给自己手机拨号。然后取出电话卡掰断,并着手机抛进江里。
    水面涤荡出裂痕,唐突、莽撞地粉碎江中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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