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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烟没记起来,可记不记得跟她接下来的话,毫不相干。
    他熟知,她通晓。骗与被骗已经转化成他们交付彼此的方式,在谎言戳穿之前,即使四处漏风也没关系。当然对于他们,脸皮跟心一样硬,都能视而不见。
    爱可以是真话,可以虚假,可以拼凑,但绝不能与恨言和。
    只有恨能长久。
    覃昀违背了这一前提,如她曾经说的,他的恨不纯粹。
    他过来算不上招摇过市,也亦步亦趋。他们第一次那晚,她穿了最漂亮的红裙。
    最漂亮的同时充满瑕疵,她是爱的劣质品,成毅山疯狂扭曲的爱,她母亲伟大包容的爱。
    每个都用力过猛,到了她这儿,分不清深浅,释放爱意的人本身就不明白爱,一股儿脑输送给她,到最后为此道歉的只是陆烟。
    或许陆烟在十二岁就死了,现在的陆烟是为了代替她腐烂,她用自毁来反驳那些居高临下的爱。
    在这种极端报复的过程出现了差错,始料未及,她有了覃昀。
    虽然不确定是否拥有。
    所以她选择没收他,然后承受由此带来的一切。
    不就是疯么,她疯的时候他还没影儿呢,他妈的谁不会。
    她要掉下去,死也拉着他垫背。
    疯需要天赋,她这后天努力来的渣滓还得练习。
    毕竟碎成这样,不是一两拳能解释。大概他砸的不是镜子,而是她。
    覃昀猜出长久的沉默是为何,小题大做了。那天她离开他就砸了,单纯看不顺眼,做的时候她极力不躲藏的眼神多数都是看向镜子。镜子里她和他没有暗藏的试探,只有疯狂的怨恨,无边的性爱,数不尽的悲伤。
    她愿意给他看多少,他就知道多少事情。隐瞒那些,都在每回歇斯底里的性爱中。似乎等彻底了解,她完全敞开,他便失去存在意义。
    他不会因为这件事乘胜追击,他从没想过跟她比输赢。
    “我在你这儿。”陆烟尽情玩弄属于她的玩具,洒在衣服上的酒差不多干了,留下糟黄的酒渍。
    她看着镜子里破碎的自己,分成了许多份,奇怪不奇怪明明全是她,她们却逃不出这间房。
    也不绝对,没有阳光的时候,什么都看不见。
    破碎的边缘并不平滑,糙利,陆烟试了一下,不痛,但很快浸出条血痕。
    陆烟丝毫不担心朝向她的眼睛会移开,因为她总会先一步,逼着他们注视。
    是她先甘愿成为覃昀的靶,于那个有场海啸的夜晚,让他射穿罗执也的“别怕有我”。唯一不受她控制的是这支箭死皮赖脸,拔不掉了。
    陆烟踩着残镜,反射的灯光映她右眼,“我有点明白了。”
    “……”他跟不上她,“什么?”
    一生一次。
    这是属于她的一生一次。
    白炽灯明晃晃,他们在两个地方,相对的位置。
    陆烟让罗执也帮忙,照片隔段时间发一张,网络好永远记住倪如姿,记住她。
    她利用大众的猎奇和八卦,顺着蛛丝马迹找金家吸毒的实锤,进而扒出韩汀。互联网发达,网线连网线,网络断案简直家常便饭。
    可没用,这些都谈不上实质性报复,资本会打磨尖锐的一端,金钱会挖空内脏,呈现出圆滑妥帖的一面。
    押上一切的施压,在他们眼里可能就是叹了口气。你堵住所有生路,上头的人还能绕开走。社会常态,不信命也得认命。
    她不够狠。
    这是她的失败,自小被灌输的思想压榨——她只配躺在那里,等着被贯穿。
    陆烟尝试过改变,锋利,冷漠,媚弱,以至于她变成另外的人。有时照着镜子,会分不清到底哪个是真的她。
    她始终记得之前的样子,那场景根深蒂固,夺扎在脑海。只有用酒精和性麻痹自我,她才觉得自己并不是一无所有。
    现在,站在碎镜前的她,不必依靠外力,也有了这种感觉。
    她能掌握的一生一次。
    “别让我等太久,知道么?”她不给覃昀拒绝的机会,收线前,她甚至隔空吻了下。
    口是心非的男人,不需要他回答,肯定没好话。
    陆烟刚挂电话,门铃响了。
    人来这么快?不是故意她都不信。
    她望了眼外面,乌云低密,快下雨了。暴雨雷鸣时该享受极致的体液纠缠。
    开门速度跟着快不少,但门后一张惨白的脸败她兴致。
    陆烟视线下移,温念连忙把纸条揉进掌心,她指甲深深陷入肉里,疼痛帮她壮胆直视陆烟。
    “找的挺快。”陆烟越过她向后,除了车就是车。
    “帮不了。”她今天心情不错,叁个字是同情温念才说。
    温念比前几次有点像个人样,起码知冷热,衣服比垃圾堆里捡的干净。
    但她还傻,领子拉到最高也遮不住瘀痕。
    陆烟实在想不明白她图韩汀什么,名分不会有,钱财更别提。
    她懒得想,她没资格。为了上位跪在韩汀身下的那刻,她已经丢掉评判别人的资格。
    温念恳求着她,好好一双眼,算哭废了。
    她学乖学精,不再白费口舌,无声注视最受不得,尤其是温念这种孤注一掷的人。
    像狗皮膏药,只要还有一丝希望,只要还有人肯看她,她的价值就在。她会想方设法获取除那眼之外的东西。
    都说两个人待久,脾气秉性便相互沾染,相互覆盖。温念非但讨到韩汀逍遥法外的劲儿,奴性是越来越重。
    陆烟不吃这套,打发她,“手机给我。”
    温念眼皮往下搭,很细微的动作,陆烟捕捉到。
    “没有?”陆烟笑了,“我怎么找你。”
    温念深低头,陆烟看她耸动的肩头,又在哭。
    她又不止哭,更似攒力,攒到这具破旧不堪的身体被泪粘和。
    温念胡乱摸下脸,糊了一手泪,她从兜里掏出皱巴巴的纸。
    她手轻颤,“地址……”抽泣使她无法说出完整的话。
    她提前写好,小姑娘挺有魄力。陆烟颇欣赏地看她一眼,接过来,“有办法会告诉你,能走了么?”
    温念张口想说什么,被陆烟关门的身影回绝。
    这场见面之后,她瞬间轻松许多,好像疲惫和紧绷都随着关门声锁掉了。
    她能相信陆烟的,对吧。
    他那么爱她。
    那张纸条陆烟转身折压在烟灰缸下,答应和做是两回事。
    她一直在等覃昀,等了两天。
    赶飞机不到一天的路程,他应该到了。
    陆烟找各种理由,各种借口为无尽的等待开脱。可她没有厌烦,覃昀迟早会来,会敲响手边的门。
    她根本没预留“他不来”的选项。
    为了佐证,她能够忍受等待。
    被挤到最底的号码她重新翻出来,单看着,她要他先打。
    两天,陆烟按部就班生活,电话没怎么响过,为数不多的几通是推销电话,她冷声关掉。
    紧接着又有一通,她脾气上头,不过对方明显比她躁,她听出声音,手机拿开点,屏幕显示是覃昀的号码。
    柯以桥说:“人在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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