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五章 山雨清澈

      果真如同柳倾所想,才将少年从山崖之中以气锁拎出,开口问询,云仲便乐呵应下,很是有些欢欣。
    书生苦笑不已,连连摆手说道,“师弟休要如此心急,那丹药主料已然预备妥当,不消耗费多少功夫便可成丹,快得很,只不过此前还有两件事要同你商量一番,心急作甚?”
    云仲也只好将胸中快意焦躁收敛收敛,随师兄走到台阶上头,静心听后者问询。
    清明将至,山花愈发烂漫,南公山山势不算天下至险,但也不在低矮坡缓的山岭之中,山下清风直抵山腰之中,再缓缓往山上抬升而起,虽说清风阵阵冲天,可仍能撩人发丝,使得鬓发如卷。山间幽香浅蹭鼻翼,足叫人舒坦得哼出声来。
    书生少年同登高台,往山下看去,却见乱花黄树,碧空似洗。
    “云师弟,今日若是破入二境,你觉得时机合适否?”书生扶住头上丝绦,随口问道。
    “师弟以为,早些更好,虽说根底依旧不深,可毕竟不能总凭这一身废脉在混日子,云海里剑气,师弟我已然得来几分,虽不知到时能用出几多,但也算是有所得。”春风如雨,浇得云仲相当熨帖,毕竟山腰之中的浩浩长风,可不比山顶的春风柔和,少年伸展伸展日益结实的腰腹,朝书生答道,“小时师弟贪玩得很,时常同人翻墙头不说,更是喜瞧那鲜灵话本,时常叫我爹狠狠揍一场,过后我总辩驳说,课业总是要慢慢来,毛病更不是一日可改的,却被我爹又揍了两巴掌。”
    “爹说慢慢来,并非是一味拖延,将诸多恶习毛病搁在边上,置之不理,而是要朝着该过二字缓缓用心,这才是慢慢来。”少年目光在山外云端停留许久,才收回双眼,笑道,“有这味虚丹,绕是二境依旧难破,起码多出个一线机遇,就跟我村口门前那条小河似的,十天半月无鱼乃是常事,可终归没干,总有能逮着鱼的时候。”
    “我想试试。”
    少年目光坦然,顿过之后又添上一句:“师弟也想有朝一日,南公山下辈徒弟入门的时节,也能去云海之中瞧瞧我留下的剑意剑气,这便已是忒长脸的事了,至于其他,却是还未想过。”
    “当然要是有人能叫生四师兄更好。”
    书生不禁失笑,再瞧瞧少年脸上一抹狡黠笑容,突然觉得这小子的心性,实在琢磨不透。
    连在数层楼高矮的地界都有些害起畏高病症的小少年,究竟是如何壮起胆子,往山下如渊似海的层云中看去的?
    恁小的岁数,哪里来的胆魄。
    “说得好,”柳倾赞许,“接下来便是第二件事,虚丹主药虽说如今齐备,可其中至关紧要的几味药引,却是还没比对得当;虚丹与你同气连枝,往后修行,都得常伴身侧,效力好坏,可以说是至关紧要,这几味药引若是你选用得当,虚丹与你经络内气甚合一处,选用不得当,只怕还会添上许多麻烦。”
    “绕是如此,你也要尝试一番?”书生瞧见少年面有踟躇,索性往台阶上一坐,拈指御起阵来抵住长风,“药引可是山间清风,也可是水中奇石,更可以是浮萍一朵,繁花一丛,天地万物,皆可纳为丹引,只在你一念间而已。”
    说到此处,少年眼中一亮,仰头问起,“照师兄此言,剑也可入虚丹,作为一味药引?”
    书生挑挑眉头,古怪道,“难不成你是想将水君所赠的配剑熔到虚丹里头?这可万万不行,虽是人家只要了十两银子意思意思,可到底也是人家仗义相助,师弟可不能起这念头。”
    云仲一拍大腿,啼笑皆非道,“我哪舍得用这柄剑呐,师兄且稍等一阵,我去趟屋内,将路上用碎的那些个剑刃都拿来,这不也能凑够一味药引嘛,师兄稍等,我去去便来。”
    书生恍然,接着笑道:“去就是了,休要太过心急,好生想想。”
    “得嘞。”少年急匆匆跳下台阶,险些叫碎石拌住,一溜烟跑到自个儿屋舍之中。
    书生面带笑意,更不急着催促,反而是弯起食指,周遭御风大阵浑然一变,两道神光往云仲屋舍当中直行而去。
    “师父让我监管山中事,偶尔看两眼,似乎并不过分吧?”书生罕有地鸡贼笑笑,随即便不再言语,闭上双目,借神光朝少年屋中窥探。
    “师兄忒不仗义,自个儿瞧得乐呵,这就不顾师弟了?”台阶侧处摸来个浑身大汗的少年,撇了掌中枪,坐在书生身旁,浑不在乎地捅捅师兄腰眼,轻声咳嗽两声,“那啥,大师兄,要不给师弟也看看呗。”
    “那当然不能藏着掖着,三师弟也瞅瞅。”柳倾让开一道神光,“闭目凝神即可,若是觉得灵台刺痛,歇息一阵就好,莫要强看。”
    两人就这么坐在台阶之上,偷偷摸摸,神情鸡贼,使阵中神光朝下看去。
    云仲哪晓得自家两位师兄突然寻到这么个趣事,只当是虚丹炼成在即,返过屋舍后便胡乱翻找一通,从枚旧包裹之中取出包碎得彻底的剑刃,零零碎碎倒将出来,小心翼翼数了数剑柄数目,约有十来柄破烂长剑的碎刃,随后又是仔细包到一块,坐在床榻边上皱眉寻思。
    除却剑刃可为药引之外,还有甚物件可用,少年也一时害愁不已。
    想到此,云仲轻轻展开身旁一枚布包,神情登时便有些温和。
    其中平平整整,躺着件短褐衣。
    满是补丁布片,且针脚细密绵绵。
    少年就这么保持着动作,直直打量着那件旧衣裳,满目惋惜。
    行过千里,方知何为故里无人候。
    良久过后,少年吸吸鼻子,把布包仔仔细细又系好,珍之又珍地搁在箱柜深处,抹了抹下颌。
    山上台阶的两人,全无方才的嬉笑神情,而是不由得缓缓一叹。
    南公山屋舍结实得紧,即便是有雨,也不该漏入屋中,打在旧衣上。
    何况今日天高云清淡。
    雨滴清澈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