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百战铁衣空许国(一)

      曾葆华从睡梦醒来,先是看到自己躺在一张木床上,头顶是木屋梁,黑漆漆的。再转头看到趴在床榻边的姚念千金。
    都活着,真好!他伸出手去,轻轻地抚摸着那一头黝黑的头发。
    姚念千金猛然间惊醒了,欣喜地看着曾葆华,“你醒了!”
    “你瘦了!”曾葆华看清楚了姚念千金的样子,原本丰润的脸现在可以看到颧骨。“我睡了多久?”
    “四天四夜!”
    “啊,这么久?!”曾葆华诧异的是自己昏睡了这么久,却没有做梦,恍惚间就醒了过来。也许是昏睡得太久,做过的梦都忘记了。
    “我们现在哪里?”
    “龙门县。河中府与绛州交界的地方,我们上岸的那个地方叫龙门山,再下去几十里,就是韩城。”
    “韩城?我们居然漂了这么远?”
    “也没多远,我们下水的地方是绛州与慈州相邻的曼丘山,离这里不过五十多里。”
    “啊,我们从晋州姑射山逃到了慈州,然后又跑到了绛州,现在来到了河中府。两三天居然跑了这么多地方,走了这么远?”
    “我们其实一直在晋、慈、绛三州交接的地方打转。”姚念千金笑着说道。
    “那位钟馗兄呢?他怎么刚好在龙门等着我们?”曾葆华像是昏睡了四百年,有数不清的为什么要问。
    “钟馗兄?”
    “就是救我们的那位。”
    “哦,那是河中节度使李使君,你可不要胡乱叫。”
    “河中节度使?”
    “是的,他还是官家的养子。”姚念千金左右看了看,低声道,“乾宁二年,官家率兵攻取镇州平山,俘获魏氏母子,后纳魏氏为妾。时李使君年已十岁,被官家收为养子,而后跟随官家南征北讨,以骁勇敢战著称,还得到了庄庙帝(李存勖)的称赞。同光元年,正是李使君为先锋、官家紧随其后,昼夜兼程行进,最先攻下汴州城,锁定了灭梁胜局。当时庄庙帝对官家和使君说道,恢复唐国天下,是你们父子的功劳。”
    听到这里,曾葆华有些吃醋了,“你怎么知道得那么详细?你跟这李使君很熟吗?”
    姚念千金心细如发,听出曾葆华话里的情绪,笑着说道:“我姚家喜好结交朝中诸将,我兄长与李使君是莫逆之交。”
    “仅此而已?”曾葆华追问一句。
    姚念千金冷冷一笑:“仅此而已!”
    见曾葆华长舒了一口气,姚念千金好气又好笑地问道:“你就不问问,昏睡这四天时间里,还发生了什么事?”
    “发生什么事?”
    姚念千金起身,出门跟人说了几句,然后一伙人惊喜地冲了进来。
    “华哥儿,你醒了!”
    燕小乙、郭延义、杨崇义、吴宝象、杨井水,围在跟前,七嘴八舌地问道。他们或裹着脑袋,或吊着胳膊,或拄着拐杖。姚铁杵、姚不三、舒同书,站在外围,向曾葆华微笑地打着招呼。
    “你们都在?怎么都在这里?”曾葆华惊喜万分,挣扎着向从床上站起来,却被姚念千金按住了。
    “华哥儿,还是我来说吧。”燕小乙抢先说道,“我陪着豹子哥去办了那件事,”他左右看了看,虽然屋里都是自己人,但慎重起见,他还是含糊地一笔带过。
    “虽然遇到了些波折,但还算顺利,然后我俩趁着混乱跑了出去,直奔集合地点。等了一天一夜,等到第三日,才看到崇义一行人互相搀扶着赶到。我们连忙赶往绛州,想把情况和证据呈给了高太保。”
    “不想他正好带着人马在绛晋两州边界巡视,听说建雄镇军乔装山贼,在皇觉寺劫杀安置北都的内侍中官,一边上书飞报洛阳,一边点起兵马,北上弹压。”
    “高太保一边带人直奔晋州,锁拿元凶,一边派出一千骑,由崇义带路,去寻找华哥儿你。我们沿着当初你们逃命的路线一路追击,结果发现了有十几具建雄军的尸首,包括崇义等人见过的那位王都头。我们知道没错了,就继续往前追。结果在路上先后发现两具尸首,仔细一翻看,居然是契丹人。”
    “我们心里慌了,不知道为何契丹人卷入其中,只叫绛州州军加快速度。等到我们顺着踪迹赶到曼丘山,发现有五个人站在河滩边,旁边还有一具尸首。见到我们赶到,那四人赶紧逃命,却被我们堵住了。”
    “不得不说,那五人中其中四人极其凶悍,绛州州军死伤了数十人,才杀死了其中三人,最后一人见无生机,一刀杀了那老者,然后自杀了。”
    “皮室军虎熊勇士,当然凶悍了!”曾葆华淡淡地补了一句话。
    “什么?!皮室军虎熊勇士!”燕小乙、杨崇义等人早就听说这些人的威名,不由脸色大变。姚铁杵、姚不三、舒同书三人知道内情,神情复杂地看着躺在床上的曾葆华,目光在他和坐在旁边的姚念千金脸上来回地扫动着。。
    “其中还有一个叫什么达翰昆...昆啥的?”
    “达翰昆沁!”姚念千金接了一句,“风一般的猎人。”
    “我知道,契丹人中最出色的猎人,追踪、潜行、箭术、刺杀,都是一等一的,也是最好的侦骑探子。”郭延义说道,“义父跟随先帝在定州新乐与契丹军对峙,我带着二十侦骑去刺探敌情,结果遇到一队达翰...那啥的,混战半夜,最后仅余我和另一位兄弟逃了回来。”
    “二十骑,从铁林都、捉生军里选出的精锐,居然被五个契丹猎人打得全军覆灭,奇耻大辱!”
    听着郭延义极其愤慨的话,燕小乙等人能够想象得到,曾葆华当时情景是多么的凶险。这伙契丹人肯定是一直在暗中吊着,皇觉寺出事,曾葆华一行被围,他们都隐忍不发。最后到只剩下曾葆华和姚念千金两人了,这才暗中伏击。最要命的除了达翰昆沁主导之外,还有六个皮室军虎熊勇士做帮手。
    要是换做其他人,早就已经凉凉了。可是曾葆华硬生生护住一个毫无战斗力的小娘子逃出生天,还干掉那个达翰昆沁,以及两位皮室军虎熊勇士。
    要知道那时曾葆华已经苦战了两夜一天,身负多处伤。这份战力让姚铁杵、姚不三和舒同书动容,不得不重新评估太行山猫爪山寨的实力。这名不见经传的山寨,到底藏着多少实力?
    “华哥儿,你的铁枪我们也一并找到了,给你带回来了。”杨井水嘿嘿一笑,转身从门口扛着那杆铁枪进来,可惜太羸弱,又有伤在身,刚扛几步就扛不动了。吴宝象连忙上前,帮着一起扛到了床边,立在曾葆华跟前。
    曾葆华摸着依然冰冷刺骨的枪身,喃喃地说道:“我都以为与你失之交臂了,却不想你又回来了。这真是天意啊!以后我们就一直搭伙过日子吧!”
    正说着,他像是想起什么,开口问道:“进忠呢?还有不四兄弟呢?”
    众人默然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