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

      ?江湖又回到了那个房间。
    那是一个堆满了书籍的房间,几乎没有下脚的空间,他看到了常年摆在老爷子床头的三言两拍,有自己喜欢的郑世平,甚至还有街边小妹妹爱看的《酷炫总裁爱上清洁妹》。
    堆满烟头的烟灰缸放在堆满纸稿的书桌角落,一个身材魁梧的人,披着油腻散乱的长发,脑袋伏在桌前拱来拱去。
    “你来了。”那个脑袋抬了起来,令人意外,是一个面容姣好的女人。大概是许久没说过话,声音十分沙哑。
    江湖在她对面坐下。
    “写到哪了?”
    “你该出场了。”女人又点起一支烟。
    江湖皱皱眉,“别因为是在梦里就这么放肆啊。”
    女人笑了笑,没说话,一只手夹着烟,另一只手执着笔在纸上写字,很快,龙飞凤舞的字迹就洋洋洒洒占了纸张大半的面积。
    “我睡了多久了?”女人问。
    “三天。”江湖把玩着香炉,漫不经心地回答道。
    女人手中的笔顿了顿。
    她抿了抿嘴,说:“时间过得还真快。”
    江湖挑眉,“你不打算醒来了?”
    女人笑了笑,江湖这才发现她也不像初见般那么青春靓丽了——她眼角的皱纹已经悄悄蔓延,爬上了她的脸颊。
    她拿烟屁股指了指,向江湖示意纸上写下的“江湖”二字。
    她说:“你看,你这才刚出场。”
    江湖耸耸肩,道:“我可以在下一幕就挂掉。”
    女人笑出了声,听不出是嗤笑还是单纯地被逗笑。她将手中的烟摁在烟灰缸里,太大力了,把之前的烟头都挤了出来。剩余的烟灰掉在了纸上,女人也不在意,甚至懒得费心拂去。
    “年轻人,等死亡真正降临在你头上的时候,你就会后悔今天说了这样的话。哪怕是想自杀的人,也其实是想活下去的……谁不想活着呢?”
    “可是你再不醒来,就活不下去了。”江湖盯着自己的手,声音轻的像是自言自语。
    “是的,我知道。”
    女人拉开身侧的抽屉,江湖以为她又要拿烟,结果却是一张唱片。
    不多时,整个房间里都洋溢着上世纪夜总会舞曲的欢快气氛:
    “年青的少年哪个不多情
    天上的乌云追白云
    天边的麻雀追鹌鹑
    梁上的猫儿追老鼠
    年轻的妹妹追的什么人
    唉呀伊多偎呀……”
    “唉呀伊多偎呀……”女人也摇头晃脑地跟着一起哼。
    “……唉呀伊多偎
    年轻的妹妹追的什么人
    青天朗朗是天晴
    画眉叫叫跃出林
    鲜花儿开放要比美
    年青的少年哪个不多情
    唉呀伊多偎呀
    唉呀伊多偎”
    来自上世纪的靡靡之音继续飘荡着。
    江湖皱着眉,打断了女人的哼唱:“所以?”
    “所以我打算一直留在这里,撑到撑不下去为止。”
    “唔。”
    “抱歉啊,”女人玩起来手中的笔,学着少女般朝江湖眨眼睛,“欠你的那杯感谢酒没办法敬你了,以烟代酒吧。”
    江湖哼了哼,“想抽烟就别找借口。”
    女人笑道:“今宵有烟……明宵就没有啦。”
    “……”
    “年青的少年哪个不多情……”女人扭过头继续哼着,眼睛盯着窗外,不知道在分神想些什么。
    “对了,”她说,“你可以把我的东西带出去的吧,我是说,带到那个真实的世界?老实说,我现在觉得这才是真实。”
    “不能带太多。”江湖指了指四周,“你这一屋子书我可带不出去。”
    “不用带那些,你只要把我的稿子带出去就好了。我希望,我笔下的你也能活在现实里。”
    江湖沉默。
    女人笑着对他挥挥手,“你的小伙伴该来找你了,走吧。”
    江湖的手指在书桌上顿了顿,问出了三天以来一直困扰着他的问题。
    他们都知道,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
    “你为什么不去投稿呢?你写了这么多……你热爱写作不是吗?”
    “是啊……发表无非就两个结果:我会受到赞扬,我的作品广为流传,我会开始自我膨胀得厉害,甚至为了迎合市场的口味而不是为自己写作;如果无人问津、不被看好呢,我又会自我厌弃,丧失了写作的信心。不如就这样写,兴许可以写一辈子,写我想写的东西……”
    “……百年之后,这些东西是好是坏,又与我何干呢?”
    “我只要写,就好了。”
    “所以你决定好了吗?”江湖垂眸。
    舞曲依旧在回荡。
    “是啊。”女人说。“就交给你了,江先生。”
    江湖起身,走到了他来时的地方。女人和她的房间开始变得模糊,江湖却能听到她跟着歌后一起在唱:
    “唉呀伊多偎,年轻的妹妹追的什么人……”
    “……”
    “再见。”
    江湖醒来。
    风正吹得“江湖见”里的小破灯可怜兮兮地飘摇着。
    他觉得,风也将他的头吹得很疼。
    驰来顶着他标志性的冷峻脸,跨入了“江湖见”同样不堪摧残的门。
    “喂,”江湖说,“陪我去一个地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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