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四章 归位

      范无救认为,按照入夜前敌军的攻势,安营扎寨稍作休息之后,他们必定再攻。于是吃饱喝足,教众将士抓紧时间迷瞪一会儿,多养养精神,以备夜战。
    可等了一个时辰,不见对岸动静。
    两个时辰,仍不见动静。
    眼看将过戌时。
    戌时后亥时,亥时后便是翌日子时,是他归位的时候。
    时间不多了。
    范无救于是找来刘敢,嘱托道:“若我死,众将士便以你为首。”
    刘敢道:“七哥怎说这样的话?”
    范无救道:“沙场刀兵,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丧命。我须得做好交代,免得时候到了猝不及防。我死,你为首。你死下面的人继续顶上,万不能因死一人而崩,令高县毁于一旦。”
    刘敢道:“七哥之言,我记住了。”
    范无救又道:“若情况危急,你派几个人,把大丫头送走。大丫头千万不可出了意外,否则你我如何与常兄弟交代?”
    刘敢深以为然:“我记住了。”
    两个这里说话,就见金乔觉和尚提着一口大木桶过来,道:“我见众军士疲敝,便以药草熬了一锅汤,喝了可解疲乏。”
    金乔觉和尚的医术手段了得,而今俱已知之。不疑有他,范无救于是接过桶来,笑道:“多谢金师傅。”
    便拿了木瓢舀来喝了一口,即递下去,让弟兄们一人喝一口。
    金乔觉和尚笑呵呵看着,道:“我这汤水,有十八种药材。喝了令人身体放松,有益于解乏。”
    云云。
    大丫头也过来,见状感谢道:“金师傅劳苦了。”
    金乔觉忙道不敢。
    一桶药汤喝完,众将士皆觉身体松快,精神一下子放松了下来,很快不觉疲乏,各自聊天起来。
    聊着聊着,声音小了下去,鼾声渐起,此起彼伏。
    范无救靠着木石墙坐着,与刘敢说话,说着说着瞌睡来忙了,闭眼要睡。却想起这在作战,敌人就在河对面,怎能睡去?
    竭力睁眼,却眼皮子打架打的厉害。
    再看一边,刘敢已经睡熟。
    范无救觉得不对头。他修炼锻体功境界已不低,精力十分旺盛。便已打了一下午,再坚持一夜也没问题,这会儿瞌睡怎么来的这么急?
    忽然想起刚刚喝的药汤,范无救心中顿时一跳。
    他忙抓着刘敢推搡:“老刘!老刘?醒醒!”
    刘敢只打鼾,丝毫不觉。
    “秃驴!”
    范无救挣扎着爬起来,浑身酸软,瞌睡难当。他闷吼道:“秃驴!”
    大丫头之前没喝,一边也躺着养神,听到范无救闷吼,连忙睁开眼,见范无救踉踉跄跄模样,不禁道:“七哥!”
    她爬起来跑过去:“怎么了?”
    范无救一个踉跄,险些栽倒。大丫头忙扶助他。
    范无救摇晃着脑袋,眼皮子都要合拢:“丫头,大事不好。老和尚给我们喝的药汤有问题,大家伙儿都睡死了!老七我也坚持不住了!”
    大丫头大惊失色:“金师傅的药汤有问题?!”
    她连忙大喊:“起来,都起来!”
    竟无一人动弹!
    完了!
    大丫头心中冰凉。
    就在这个时候,喊杀声骤起。脚步声连带着兵甲撞击的铿锵声,从河对面迅速接近。
    范无救一把掀开大丫头:“走,快走。”
    说着话,自己却抓着刀,艰难的翻上木石墙,向桥面跳去。
    “我范无救不死,河桥不失也!”
    大丫头喊道:“七哥!”
    忙翻上木石墙,见范七哥蹒跚着走到桥中,将一口刀拄着,支撑着自己。而河对面,火把燃起,数百人一拥而来。
    “范无救在此!”
    范七哥闷声喊道:“阴谋诡计,宵小手段,令人不齿!来,杀我!”
    “七哥!”大丫头哭喊。
    范七喝道:“大丫头速走!等常兄弟回来,叫他给高县的弟兄们报仇!”
    大丫头此时,心中痛苦,几难言喻。那金乔觉和尚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害人?!她张大丫头得罪了他吗?高县的百姓得罪了他吗?为什么!
    如此处心积虑,恨啊!
    她看着立在桥中的七哥,看着面孔狰狞的喊杀着扑上来的敌军,想着身后木石墙下的将士们和更远处几道防线后的高县青壮、官员,想到他们冲过来把他们肆意杀戮,心里不禁冒出一个念头:“要是河上没有桥该多好啊,他们过不来...”
    咔嚓!
    忽然,那桥身传来一声脆响。
    咔嚓咔嚓!
    桥面裂开几道裂纹。
    范无救眼睛立刻就要睁不开了,而敌军已杀到面前。他强忍着浑身酸软,一刀捅死一个,而刀都拔不出来,没力气了。
    他低头,看着桥面出现的裂纹,笑了。
    轰隆!
    在范无救闭上眼的一瞬间,桥塌了。
    桥上的人随着桥面崩塌落入涛涛河水,几个漩涡被打的不见了踪影。
    黑暗中,这边那边,两个和尚,皆眼睁睁的看着桥面崩塌,一个露出惊骇之色,一个露出叹然之色。
    金乔觉叹息一声,目光从彻底坍塌的桥上移动到桥头木石墙上站着的女子身上,又深深的叹了口气。
    随即露出一个微笑:“也好。”
    便一投身,跳入河中。
    “七哥!”桥竟然塌了,大丫头眼睁睁看着范七哥与敌军纠缠着落入水中,不禁哭喊:“七哥!”
    再闻水声,又见河水正好把跳水的和尚卷走,大丫头眼角欲裂:“秃驴!”
    ...
    谢必安无力的靠着一棵树,沉沉夜色之中,心如绝境。
    忽而,他叹了口气:“七哥啊七哥,老八我辜负了你的嘱托啊。高县的百姓,我老八对不起你们啊!”
    望着天色,他慢慢站起来,将腰带解下:“子时要到了,七哥,我也来吧。”
    便把腰带往树杈上一搭,扯下来打了结,往脖子上一挂。人已悬空而起,静静的吊死当场。
    他一死,树林中恍惚幻影,淡淡的月色照了进来。
    不远处,刘昌裔的大营中,刘昌裔还未睡。正秉烛处理公务。
    忽有来报:“百里外高县方向发现魏博军踪迹!”
    刘昌裔手一顿,霎那站起来:“百里外!”
    他念头一转:“来呀!左右何在!”
    “传我命令,立刻拔营起兵,目标,高县!”
    “喏!”
    正在休息的军兵迅速被唤醒,弃了大营,顶起火把如龙,迤逦向高县方向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