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节

      郑航聚精会神地听着,接着问:“你记得车子是什么时候开走的吗?”
    “不好意思,太晚了,我们没再出门。”
    方娟接着郑航的思路,柔声问:“第二天早晨送小孩时,车子不见了,是吗?”
    “早晨是我丈夫送崽的。”孩童母亲把丈夫叫过来。郑航出示了警官证,并递了张警民联系卡给丈夫。“你见过这辆车吗?”
    所有眼睛都盯着郑航,连三个小孩都不跑了。男人粗略地看了看画像。“没见过。”
    郑航记下了他们的姓名住址,问清哪个巷子口,饭都顾不上吃,立即赶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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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拿着那枚鞋印,石锋喜不自胜。
    “小郑,你知道这是什么吗?”他大声喊道,“一只溯溪鞋,国际著名品牌,号称耐用二十年。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郑航不是驴友,从没参加过户外活动,当然不知道什么是溯溪鞋。不过捕捉到鞋印,多了一条线索,还是很有成就感。这种成就是教授启发和带动的结果。
    初看起来,那只是十几个带花纹的点,呈弧形布局,将点连接成线,才有鞋前掌的形态。这是郑航一夜未睡的结果。方娟看到他的熊猫眼,心痛地劝他睡会儿,他却拉着方娟去了宝叔家后墙外,用高分辨率的照相机拍了一组照片回来,再在电脑里成比例放大、组合,利用ps技术形成了这枚鞋印。
    郑航已经对鞋印进行了初步比对,底纹、尺寸、品牌,还有可模拟磨损度。可是他一无所获,公安情报信息平台数据库里,根本没有可类比的鞋。
    接着,他登录互联网专业制鞋网站,只看到一种跑步靴底有类似鞋钉,但是它落地形成的点,似乎跟他拍下的点印不搭边。他不想在毫无结论的情况下提交线索,但时间不等人,石锋吃过早餐就让他过去,他不得不将鞋印交了上去。
    幸运的是,石锋对郑航发现的鞋印很感兴趣。一眼便辨认出鞋的品质和品牌。这是郑航听过他的课后,十分崇敬他的原因之一。
    “溯溪鞋很特别吗?”郑航大胆地问了一句,右手仍紧紧地攥着电脑复制的鞋印图。
    “不特别。但这张图上的溯溪鞋特别。现在国内有很多生产溯溪鞋的厂家,但他们无法生产这种鞋。这是由美国一家家族企业制造的鞋,他们专门为专业登山者制鞋,可不是你随便在附近的超市或驴友俱乐部就能买到的。”
    石锋的话吸引了郑航的注意。“这么说,它非常高端,在国内十分罕见,具备追踪性?”
    不过,接着石锋变得吞吞吐吐起来。“这个嘛,如果是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可以说这句话。现在,国内仿制品不少,仅凭印记,难以判断真伪。”
    石锋戴着物证手套,举着照片颠来倒去地看,对贾诚说:“贾副局长,请你带几个痕迹技术员跟我去现场看看,最好准备好楼梯或者爬墙工具。没准还有给我们惊喜的东西在。”
    贾诚立即拨打电话。
    石锋拿起现场勘查工具,又皱着眉头放下,等贾诚打完电话,接着问:“市里有没有研究有色金属的人员?恐怕需要他们帮忙。”
    “有色金属研究所已经撤销,不过,还有几个退休人员。”贾诚说,“我一个堂舅舅曾是专业的化验师,还保留着好几种化验设备。”
    “就找他,最好马上接他一起去现场。”石锋高兴地说,“看来真正的痕迹还在墙上。”
    脚手架很快在狭窄的阴坑里架起来。石锋和贾诚的舅舅老金一起爬了上去,郑航拿着取证袋和玻璃瓶站在他们旁边,痕迹技术员按照石锋的指示,在下面帮忙。
    物证收集需要足够的耐心,要辨认,要分类,还要去伪存真,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扣准案件的命脉,锁定犯罪嫌疑人。石锋一生都在从事这项艰苦的研究,他的见识和敏锐无人能比,一眼就能看出哪是证物。
    但是现在他身处一面墙上。十余天前有一个人穿着溯溪鞋在墙上踩过几只脚印,历经十余天的日晒雨淋,他仍需从脚印里找出靴子留在墙上的东西。靴子上会不会沾有带嫌疑人特征的东西?即便有,那些东西会不会已被雨打风吹去?即便仍有残留,那些东西能否被肉眼所分辨、所发现?
    现场所有人都在质疑。但这份疑问,只留在心里。
    石锋将痕迹取样工具挂在胸前,右手攥着一把金属镊子,左手捏着一只取证锡盘,首先靠近了第一只脚印。这块墙面与其说有一只脚印,不如说留有七八个圆点,只是圆点的布局十分规则。石锋头上戴着钨光灯,左眼套着放大镜,在圆点间搜寻。
    郑航出神地望着。他想,不论教授能否找到有关物证,他的这份严谨细致永远值得全体民警学习和传承。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年轻的民警或坐或蹲在地上,感觉有些累了,五十多岁的石锋和六十多岁的老金却仍在脚手架上忙碌着。
    “这一趟没有白来。”石锋拉着老金走下脚手架,“接下来更要辛苦您了。”
    “能帮到您,是我的荣幸。”老金客气地说,“那就去我那儿?”
    “行。”石锋感激地说。
    贾诚让其他同志收拾现场物品,他和齐胜、郑航、方娟跟着一起到老金家去。
    老金虽已退休,仍担任着地质矿产开发局顾问。他的书房简直就是一间小型矿产检验室。他取出必要的检验工具,倒了一杯水,用滴管吸了几滴水挤进一个小玻璃瓶子,然后放了一块墙面取来的泥,接着又加了点儿水。他晃动着玻璃瓶,把那小块泥稀释了,接着又把稀释的泥小心翼翼地倒进了另一根玻璃试管。
    “看,”他举在石锋面前。“有些微小的反射颗粒,你成功了。那是一种金属和矿物质含量很高的土壤。”
    接着,他又漂洗了一遍矿物质样本,倒了一些在干净的载玻片上。
    老金将载玻片放在显微镜下。
    “独居石,竟然真是独居石。”老金惊讶地喊道,“可以确定。不过,还有一点点铅和锌,这是意料之中的。”
    “真的吗?”
    “当然。独居石对于每个地方来说,都是独特的东西,虽然我们这里属于全国首产地。”老金从显微镜旁直起身子,回到物证袋边,又拿起另一只装着碎屑的袋子。“在赭冈国家森林公园的山顶。俗话说,‘赭冈有人,独居无石’,这是一片禁伐、禁猎、禁挖的森林。这人恐怕活动在赭冈山顶有段时间了。”
    “您确定?”石锋睁大了眼睛。
    “有时间,我陪您去走走。那里风景不错。一般旅游者或者驴友去一趟,鞋底很难沾上这种东西。而且,此人专门穿上溯溪鞋爬墙,是有备而来。因为这双鞋很适合爬墙,但主人是专门穿着它在山上走的。”
    “哦。”石锋感到大受裨益。
    “还有更有趣的东西。快看这个。”
    石锋往前靠近了一些。老金从另一袋碎屑里取了些东西放在载玻片上,推到显微镜下。
    石锋迫不及待地问:“是什么?”
    “看起来像是金丝楠木的碎树叶。”老金又调整了一下显微镜,然后把第一个样本拿出来,换上第二个。“不错,是楠木碎屑。我敢说你们找的这个人肯定在赭冈公园活动,有可能是躲猫猫。楠木只有这山上有,其他地方没有的。”
    “山上可以住人吗?”
    老金弯腰看着显微镜,说:“当然啦,山上守林人的房子都是政府修的。”
    守林人。难道是守林人杀害了几十名吸过毒的人?
    赭冈森林公园可不是丹霞山,那是横跨三省,覆盖几个市州的山林,虽说主体山顶在辰河境内,但要搜山或围捕,却不是辰河市警察力所能及的。
    “那就先组织精干警力进山调查。”贾诚说,“这条线索不能放弃。”
    这是一顿沉闷的晚餐。石锋提出饭后要赶回去,因为他已经完成了使命,而且这两天耽误的课需要他慢慢补齐。但对郑航来说,虽然发现很多关键证据,有利于他撇清嫌疑,并证明串并案是完全正确的,但没有真正锁定犯罪人,令他十分苦恼。
    方娟一直在旁边安慰他,并不停地代他向教授表达敬意。石锋不以为然,他解释说,研究证据的教授只是一个思想者,警察才是真正的实干家,依赖教授破案的,那是天方夜谭。
    郑航心情不好,便不再说话,怕自己进入雷区。
    这时,方娟的手机振动起来,她想都没想就接了。她觉得可能是管理中心的同事,几天没去,肯定堆积了一案头的事情,或许有急着要处理的。
    但是,电话那头没人说话。
    方娟瞬间明白了,脸涨得通红。她拍了拍郑航,在他口袋里掏出手机,接着跑进隔壁空包厢,将自己和郑航手机的录音功能全部打开。
    “你们太失败了!”电话那头狠声说,但声音低沉,依然是经过电子设备处理过的。
    “我听着呢!”方娟慌乱地回答,回头看了一眼跟着过来的郑航。
    “你们在查车。”对方暴躁地说,“还查那扇墙壁,自以为可以发现什么有力的证据。但是,时间迫在眉睫,公道自在人心。你们怎么就采取不了行动呢?”
    方娟冷静地说:“我们见面谈吧,无论你在哪里,我都可以赶过去,好吗?”
    “不用,你太白痴了。不值得我去见你。这么久了,人一个个死去,难道你是为了减少你们的管理责任?”
    “告诉我你的姓名,我需要你的地址、电话。我认为你是一个有正义感、值得依赖的人。我保证只我一个人来见你,我保证没有第二个人知道你跟我的事。”
    但打电话的人根本不听方娟的话。他似乎很受伤,很生气。“你找男朋友倒是很卖力,工作却差强人意。小心你男朋友,他是个危险的人。有人忌恨他。说不定哪天,危险会轮到你,像那些瘾君子一样,几刀子捅下去……”
    “我知道他很歹毒,”方娟清楚地说,“很聪明……杀一人,嫁祸一人,我知道他干了些什么,可是我们需要证据。他到底是谁?叫什么名字,住在哪里?只要你告诉我一些线索,我就能阻止整件事情。”
    还是没有回答。方娟感到对方的沉默是思考,接着传来电磁干扰声。“我已经无法忍受了,你太无能,我得另外选一个人报警。”
    她犹豫了,然后果断地说:“那你把情况告诉郑航吧,他能帮你。”
    “不,他是刽子手。”电话里传来磨牙的声音,“宝叔是因他而死的。你知道吗?如果他不插手,宝叔最多判无期徒刑,或者法院判不下去,无限期拖着。”
    “那还是跟我见面吧,就算帮助我,也能帮助你。”
    “不行,我不能见你。你会迷惑人的,我真受不了你。我恨不得杀了你。”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爱,知道吗?爱就是这样的。”打电话的人很激动,“他曾经深深地爱着你。很久以前,他一见你就无法自拔。可是,现在不了,他有他的道德标准。”
    “非常感谢你,可我不知道他的爱啊!”方娟假装很激动地说,“让他来向我表白吧,说不定我可以爱上他呢?”
    “不……不行。”声音变小了,接着是一段长长的、长长的沉默,接着电话挂断了。
    包厢门口,石锋、贾诚、齐胜怔怔地站着。
    “你熟悉打电话的人吗?”石锋首先开口。
    “不熟悉。”方娟说,“这是第四通电话了,中间相隔的时间有点儿久。”
    “那就查啊!录音只是手段之一,一边通话一边追查,那是多好的机会。”
    方娟第一次感到教授是个严厉的人。“他每次都是突然打过来,而且只说几句话,根本来不及。而且,他拨打网络电话,使用变声设备和欺诈软件。”
    “还有呢?”
    “从他使用词语及讲话方式判断,应该是个男性,有一定知识素养。但喜怒无常,能感觉出来他精神存在某种问题。他的口头禅是‘时间迫在眉睫,公道自在人心’。”
    石锋赞许点点头。“总结得好。”
    “打电话的时间没有规律性,但都是在该打电话的时候出现,比如杀人者策划的时候,杀人前夕,还有就是我们调查车辆、勘查墙壁一定触动了他某根神经。”方娟沉吟了一会儿。“他是一个做事很有计划性的人。”
    “这跟你猜测他是个有知识素养的人是一致的。”
    方娟点点头。
    “他的动机呢?他为什么打电话?为什么给你打电话?”石锋在“你”字上加重了语气。
    这是个方娟反复思考过的问题,也许这次对方提出了一些缘由。
    “第一次,打电话的人告诉我某人忍不住了,时间迫在眉睫,公道自在人心。我听得莫名其妙,他却没有再说下去。第二通电话像是精神病发作,说了一番要杀人、要杀人的疯话,并说那些吸毒的人多么坏,尽给我添麻烦,只有多死一些,我才能轻松些。我尽力地安慰他,并说帮助吸毒的人是我的职责,我不怕麻烦。但他仍说,杀戮就要开始,你看着吧。第三个电话应该是警告和提醒,他说杀戮已经展开,让我注意一块黄绸手绢,或许那块手绢会帮助我揭开谜底。”
    “今天呢?”
    “很生气。”方娟说,“一定我们并没有从黄绸手绢里发现谜底,让他生气了。还有把宝叔的死怪到警察头上。还有……就是威胁我,说我可能成杀戮的目标。”
    “后面的话,我也听到了,他有些语无伦次。”石锋关切地说,“目标针对你未必是真的,但有一句话一定出自真心。”
    方娟羞红了脸。
    “‘为什么给你打电话’,因为‘他曾经深深地爱着你’。其实,这也解释了他为什么打电话,因为他要告诉你这个杀戮游戏。”
    石锋接着说:“这个人可能就是嫌疑犯。”
    “那他为什么认为宝叔不该死呢?”
    “也许是郑航的插手,让他感到了恐惧,从而改变了游戏规则。”石锋思考了一下,“包括田卫华的死,与原来的手法和性质完全不同,属于灭口性质。”
    贾诚插话道:“是的,如果说宝叔的死还在嫁祸郑航,那田卫华的死就丝毫没有了嫁祸的指向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