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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话了挑明了,“那么我什么话也不说了,我今天就要带走他!”
    青年人冷哼了一声,“钟师傅,念在大家都是云宣人的面子上,我尊敬你,可是你为什么要跟这样的人搅在一块?”他指了指城墙上的男人,“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他又敢了些什么事?”
    钟檐抬头,望了一眼城墙,道,“他是我家的人,我当然清楚他是什么人?你们又清楚他是什么人?”
    少年人爱恨如风,指着城墙尽乎失控,“我当然知道他是谁,曾经连夺七座城池的申屠将军,没想到是胡狄人旗下摇尾乞怜的狗……哦,对了,他本来就不是中原人。”
    “亏你还记得他曾经是你们的主帅,就是这么对待你们的主帅的吗?”钟檐冷冷一笑,“他是大晁人也好,是胡狄人也罢,主要的是我钟檐的家人,曾经保卫的是……我们的家乡。”
    为首的那个青年低了头,半天没有回音,钟檐继续说,“再说你们跟着他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的为人你们还不清楚吗?这样的一个人,你们会相信它会通敌卖国?你是亲眼看见他给敌军透漏消息了,还是看着他残害自家兄弟了……”
    这个时候,牌坊下已经聚集了不少人,有瞧热闹的,也有跟着起哄义愤填膺的呼喊的,他们看着那个青衣跛脚的男人,一步一步的朝城墙走去,竟然没有一个人去阻拦他。
    他终于登上了城墙,微笑道,“虽然我不曾亲眼见过这场战争,可是我信他。”
    他低头去看被捆绑的男子,鬓发都已经濡湿,披散在脸的一侧,忽然轻轻的笑了,“申屠衍,你看,你的下属,战友都不信你,你又是为了什么去打这一场战呢?当将军当到你这份上,也是够可以的……”
    男子是睡着了的模样,他仿佛浑然不觉自己的境地,他揶揄的口气终于缓和了下来,脸上露出几许无奈,“可是怎么办呢?我还是要信你……”
    这个时候,那群原本义愤填膺的青壮年却纷纷低语起来,他们想起了玉门关前,雪山下的一切,仿佛一切还是昨天,那个临危受命的男子,那个遇到了困难也从来不妥协的男子,那个在在暴风雨中陪着他们挨着冷的男子,是他们的上司,他们的将军。
    “你说会不会有什么误会,将军不像是这种人呀,生死都不怕,还会怕胡狄人的铁蹄?”
    “如果他真的背叛;大晁,早在大晁享受荣华富贵了,又窝在这里做什么呀?”
    “那一天我们确实看见他在敌人的军营里……可是,他却什么都他却是那样一副痴了的模样?会不会受敌人蛊惑?”
    申屠衍看着城下百姓的议论纷纷,心里很不是滋味,他从来没有什么经国纬世的韬略,他想要的,只不过是好好的和一个人过完一辈子。
    他沉了眉目,对着城下的老百姓说,“过去种种,实在不能和棺定论,但是我向各位保证,他没有做对不起大家的事,今后更不会,所以请大家让我带他回家,战场上的战神已经死了,而今后,他只是钟家伞铺的傻大块!”
    他解开绳子,将昏迷的男人背下城楼,人们纷纷让开一条道来,没有人去阻拦钟檐,他知道,今后也再也不会有人来阻拦着他们了,他对着背上的男子轻轻道,“喂,这就是我们的下半生了。“
    那是他擅自给申屠衍选择的路,也是唯一的一次,唯一的自私。
    雪又纷纷扬扬落下来了,钟檐之前从来没有想过江南的雪也可以这样缠绵,路面湿滑,他背着遍体鳞伤的男人,一步一步完全走,他的腿本来就是跛,,加上昨天晚上的欢愉,走路的模样简直怪得不行,他嘟囔了一声,道,“都是你做的好事!“可这一桩,一语双关,却不知道是哪一桩。
    这一日的大晁,云宣和东阙同时飘起了雪花,在东阙,万千百姓与士族为杜荀正正名,而在云宣,钟檐却只为一个人正名。
    回到家里,钟檐看申屠衍一直没醒,觉得奇怪,莫不是被打傻了吧,他觉得不行,他已经够呆了,再傻了,还要不要过日子?他心里盘算着要不让廖仲和来看看。
    其实刚才申屠衍在路上的时候,他就已经醒了,但是迟迟不醒,是因为他觉得自己是在是没有脸面对钟檐,要是对方是个姑娘,自己厚着脸皮对她说我负责任,可是对方偏偏是男人,还是一个叫做钟檐的男人。
    他趁着钟檐转身的时候偷偷看了他一眼,钟檐似乎跛得更加厉害了。
    申屠衍头痛不已,真是罪孽呀,瞧你做的孽。就在申屠衍咒骂了自己好几百遍禽兽后,钟檐终于觉察出躺着的人的不对起来了,申屠衍的脸呈现出不同寻常的红晕,可也不像是被打的,倒是像是被憋的。
    钟檐一转身,眯了眼,对着申屠衍阴笑,“呀,申屠衍,你额头上好大一块红,不是中毒了吧,一定是这个导致你昏睡不醒的,我得找廖仲和来给你扎几针。”
    申屠衍一听扎针,冷汗直流,赶忙睁开眼睛,装作若无其事,“不晕了?”钟檐讪笑。
    申屠衍还是不敢看他,结结巴巴的说,“好了好了……”他觉得自己内心的悔恨几乎要把他吞没了,刚才在城门下,虽然说是那几个青年先过来殴打他,但是他一身的邪火,竟是也意气用事的跟人打了起来,他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他的心乱了。
    钟檐一瘸一拐的去拿金疮药,丢给他,真要开口,却被申屠衍,抢了话,“钟师傅,昨天晚上……昨天晚上……要不你打我一顿吧。”
    他找不出其他的说辞,终于决定很怂的方式去面对。
    嗯……肉偿吧。
    对,肉偿。
    ☆、第十二支伞骨?承(下)
    “打一顿?”钟檐冷笑,“以你的身体状况,打你一顿,还能保证活着吗?”他觉得,申屠衍最近的待遇实在是太好了,打不得骂不得的。
    “我……我……”申屠衍见他这副调侃的模样,更加说不出话了,结结巴巴的,局促的模样。之前他想了很多种面对钟檐的方式,没想到他现在竟然用了调侃的语气,如此的不放在心上,难道牵挂的,也只有自己一个人而已吗。
    想到这里,他不禁苦笑了一下,“我……这样忘恩负义,禽兽一般的人,钟师傅就是打死我,也是与人无由的。”
    钟檐高高的扬起手,似乎要狠狠的扇下去,却终于轻轻的落下,他叹了一口气,仰头,“申屠衍,其实昨天晚上的事情,你真的不必在意,还记得我昨天晚上我问你,如果我们是那样的关系呢?”
    申屠衍楞住了,眼睛睁的老大,他继续一本正经的说,“我说的,是真的。”
    噗通一声,申屠衍的下巴磕在床沿上,几乎要从床上滚下来……“这……这……”他已经不能够思考了,只留下一脸石化的表情。
    钟檐表情却淡淡的,他说,“我知道你很难接受,给你一天的时间,告诉我你的决定,只要是你的决定,我都会支持你……”
    他说完这一句话,走出了房间,再也没有进来。
    于是一晚上,申屠衍都很纠结。
    他一动不动,抱着头在窗前想了一晚上,连飞过来的鸟雀都以为这是个木头人,红色的小爪子跳啊跳,靠近他,想要在他的头上做窝。
    可是木头人啊,还是一动不动,只有呆滞的眼神偶尔转一转。
    于是鸟儿叫得更加欢畅了,“吱吱――喳喳――”仿佛在叫“呆子,呆子”。
    申屠衍也觉得自己是呆子了,因为他实在不能理解刚才钟檐刚才说的话,为此他更加纠结了。
    同时,钟檐也很纠结,不过与申屠衍相反的是,他很平静。一样的守着伞铺做生意,一样跟隔壁的邻居胡侃,一样的烧水煮饭,虽然他收钱的时候少收了几个铜板,跟人聊天的时候七魂少了三魂半,虽然煮饭的时候把锅底都煮焦了……但是的但是,他真的表现得很平静。
    于是云宣人对于那一天的传言是这样的,钟师傅家的大块头出去惹是生非,被钟师傅关禁闭了。
    钟檐就这样想了很久,直到黄昏的时候,接到了一封来自大晁的信。
    他看着那清秀而熟悉的小楷,心都快要跳出来了。
    虽然信上只有寥寥数语――她说,哥哥,你做舅舅了。
    小妍在信里没有多说些什么,倒是唠叨了孩子的一大堆,什么我家女儿的眼睛很像外公啦,什么小女孩最爱咬手指了一点也不像我呀,哥哥你什么时候来东阙见见你的小侄女呢?
    钟檐嘴角抽了抽,当了母亲的姑娘果然话唠,可是却又忍不住感动,造化真是神奇,犀利躲在自己羽翼下的小姑娘,说着哥哥我的腿很疼,赖着不肯走的小姑娘,已经成为了一个孩子的母亲,要支撑起另外一个孩子的天空……虽然信里面一句也没有说她的艰辛,可是处于她那样的位置怎么能够不难呢?
    他合了信,笑着h,小妍,我来了。
    申屠衍坐在窗前坐了一夜,却丝毫没有什么困意,如果申屠衍是个和尚,那么论打坐入定,此刻就没有任何人比得上他了。当然,并非是申屠衍要羽化登仙了,而是他是一根脑筋到底的人,所以在他想通之前,他什么也不想做。
    所以他就只能发呆。
    风不知何时将窗子吹开了,冷风灌入,却没有丝毫的寒意。在一年的最后几天里,秀才不再捧着圣贤书不闻身边事,商贾们也不在急于将货物贩卖出去,纺织女也放下手中的梭子贴上了花黄……换旧符,打糖糕,酿米酒,整个云宣城仿佛都停下脚步来。
    这样好的江南,他竟然可以亲眼见到。
    可是这不过是江南人家一日中在正常不过的鸡毛小事,细致末梢的摩擦,几个人的苦乐,与其他百姓家一样一样的……申屠衍望着窗户前那川流不息的人,忍不住想,是不是这也是一种幸福呢,他见过边塞的流民,那些战乱中的人们,唯一能想的,就是千方百计的活下去。他也知道前些年战乱的时候,在生死面前,人们无暇顾及这些小情绪,可是现在,在这个太平盛世里,却可以喜欢上一个人,同一个人闹脾气,争吵,和好,柴米油盐,你看,多么难得。
    多么难得。
    申屠衍突然想通了,他想自己大概是喜欢着钟檐,恰恰好,钟檐也是喜欢着自己的,而那些前尘旧事,理他作甚?难道没有那些记忆,他就不是申屠衍。他纵然想不起那些事情,他还是再一次走到了钟檐身边,还是喜欢上了钟檐,那么,这就不是巧合了。
    失去记忆重新走了一遭,他终于顿悟了,无论走哪一条路,到最后他还是走这样一条路。那么,还纠结个什么劲。
    他想通了,跌跌撞撞的下了楼,去告诉钟檐答案。
    可是屋子却什么人也没有,钟檐像是出门去了。
    他决定出去找找,他沿着大街小巷找了一周,却丝毫没有找到。无奈,只好回到伞铺继续发呆。路过的朱寡妇看见了申屠衍,笑道,“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发呆。”
    申屠衍瞥了一眼她,一本正经道,“我等钟师傅。”
    朱寡妇非常惊讶,笑了,“呀,表哥你还不知道吧,钟师傅上京了,今天早上走的,说是去了远房亲戚那里,别再等了。”
    ☆、第十二支伞骨?转(上)
    承明元年开春,冰雪初融,草木渐生。
    他一匹快马,经过了大大小小的城镇。
    节物风流,繁埠闹市,本来是极其美好的景致,可是钟檐却无心去看。
    他在赶路,去东阙。
    钟檐等了申屠衍一夜,可是到了天亮以后,他也没有下楼,他想,这样的打击对于一个失去记忆的人打击实在是太大了,换了他也无法接受,这个时候他忽然想起小妍在等他过去做舅舅呢,他想着那个远在东阙的小公主,会不会也有小妍一样的眼睛,一样的神采,是像母亲多一些,还是像陛下多一些。
    想到这里,他的嘴角微微上扬,他倒是宁愿他的侄女像小妍多一些,这样的面容,虽然不惊才绝艳,却是恰恰好的。
    他迫不及待的想要见到那个孩子,可是申屠衍这边迟迟不开窍,他想,不妨再等一等,容他好好想想,等到他回来的时候,他总能想出来了吧。
    时间那么长,他又何妨耐下性子等一等呢。
    于是他上路,等到赶到东阙城门的时候,旁边的杨柳已经抽芽,烟笼京城,他一直等的春天终于要来了,可是他却北上,不得不说造化弄人。
    依然去青斋书院,开门的是依旧是郭管家,老人家的模样没怎么变,只是两鬓白霜又厚重了一些,他有些惊诧,他没有想到,钟檐还会上京。
    钟檐望着老人笑,“郭伯,怎么?才一年不见,就认不出我来,还是看见我又来借宿,不想理我?”
    郭管家回过神来,赶忙道,“哪里的话?表少爷想住多久,就是多久,快进来。”
    钟檐随着郭管家进来,却发现这府中与一年前残垣草深的模样完全不同,像是重新修葺过的样子,鱼贯而入的儒生庶士,徜徉在其中,竟有些早年杜太傅还在的繁盛。
    “这是?”
    郭管家笑了,说,“表少爷不在京都,可能不太知道,新帝登基后,就为老爷正了名,现在啊……人人争看杜家书呢,还有……还有……”郭管家忽然变得激动起来,“还有,小姐……小姐她……”
    “我知道的啊,我就是为小妍回来的……”钟檐也笑,“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
    郭管家叹了一口气,“表小姐看到你能来看他,心里应该会很快活的。”
    当天,钟檐没有进宫,毕竟在这一年的东阙,钟檐是一个早就“死”了的人,因此他也只呆在青斋书院,不敢乱逛。
    白日里,他张罗着祭拜了一下爹娘和姑父,还未出了正月,拜祭老人本来是情理之中的事,可是他本来是没打算回来的,没想到借着小妍的福他果真回来了。
    “爹,娘,不肖儿子回来了。”他朝着那两座枯坟拜了一拜,又笑着朝着另一座坟鞠了一躬,喊了一声“姑父。”
    依着钟檐的脾气,即使是阎王老子也不曾让他低头,可是到了长辈的面前,偏生是一副温和柔顺的模样,倒是与平日里大相径庭。
    即使他已经不是昔日里的垂髫读书郎,而他的大人们,也都已经入了土。
    钟檐在坟前絮絮叨叨了许久,他说着他儿时最喜欢吃的冰糖葫芦,方才看见街上有卖,就买了一个却不是原来的味道;他说进城的时候看见驿道边上的白梅开了,很好看,本来想给娘带回来的,可惜匆忙错过了,他说小妍的孩子会不会和小妍一样黏人呢……而这些话,分明都是无关紧要的,他没有提一句关于自己的话。郭管家在一旁站着,却忍不住红了眼。
    如今是承明元年,就连落雪,也与永熙年间的好不相似。
    期间,郭管家像是有话要说,说了又怕触及到钟檐的伤心处,到了最后,终究开口,“也不知申屠将军埋在何处,不如迁坟到此处,也好做个伴。”
    钟檐一愣,只淡淡说了一句,“他即便死了,也要和我埋在一处。”
    白日的事情忙完了,晚上自然是睡在了书院旁边的小楼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他忍不住想,申屠衍先在在干什么呢?
    窗外忽然夜风大作,呜呜作响,待稍微停歇,他探出脑袋,只有一轮皎月,亮得清透。
    其实申屠衍什么也没干,钟檐走后,他又发了两天的呆,“走了……怎么就走了……”难道他伤心了,连最宝贝的铺子都不要了,也要走?想到这里他就懊悔不已,几乎要把肠子都悔青了。
    他究竟去哪里了?
    会不会在也不回来了?
    他坐在铺子里想事情,听得有妇人问他,“掌柜的,这把伞多少钱?”他木讷的转过头,生出一只张开的手,“什么,五十钱?太贵了,有你这么做生意的吗?”说罢,转身就走。
    申屠衍点点头,眼神依旧木讷,过了一会儿,又有一个声音问他,“这把伞多少钱?”他依旧伸出一只手去,那人嘻嘻笑道,“才五个铜板子,真便宜……那我可拿走了?”
    申屠衍一脸木然点点头。
    忽然那人举起伞柄子就狠狠拍了一下他的背,“好你一块呆木头,把钟师傅气跑了,就可以在伞铺为所欲为了?把伞铺的生意赔光了,看钟师傅不扒了你的皮!”
    申屠衍听了这样一句,抬头,看是冯小猫,“你说他会不会不回来了?”
    冯小猫气鼓鼓的,说,“呆木头,你真是一棵树吗?树挪死,人挪活,他愿意回来,你不会把他追回来呀!”
    申屠衍想了想,嗯,好像是这么一回事啊。
    申屠衍糊里糊涂的想了很久,终于坐不住,他决定去找他。
    他想告诉他,纵然什么也不记得,他还是愿意和他好好过一辈子的。
    可是钟檐去了哪里呢,他知道钟檐说起过他有一个妹妹的,远嫁京城,可是究竟在哪里,他却不知道。
    想到此处,他就无比懊悔自己失忆,啥也不清楚,他问了附近的邻居,也没有人知道,于是,他只好先上京再说。
    ☆、第十二支伞骨?转(下)
    钟檐在东阙待了三五日,才等到进宫的机会。
    那一日正是小公主的百日。
    大晁传到了这一脉,人丁确然已经分外凋零,皇帝在做太子的时候,虽然育过几位公主皇子,但是都早夭,最大的皇孙,也在养在七八岁时不知所踪,因此,李雪来的出生,举国自然是要好好庆贺一番的。
    可是,大晁公主的百岁宴,自然没有钟檐的位置。
    于是他和郭管家一家便在街上闲逛,这一日正是上元节,街上分外热闹,宝马香车如流电,灯影金雪恰三春,熙熙攘攘涌过来的人潮推攘着他们,朝着前方涌动。
    “真是好风光。”时隔多年再一次见识京都的繁华,他忍不住感叹,郭管家也笑,“可不是,那时候,表少爷可了不得,一手拉着小姐,一手提着灯,在街上横冲直撞,却没有一个人敢阻拦的。”
    “原来钟先生以前也是混世魔王呀。”时隔一年,郭管家的孙子依然已经有沉稳少年的模样,男孩子嘛,总是长得这样快,明明一年前他还是个到处惹祸的惹祸精。
    钟檐打了小鬼头一下,“在你面前,混世魔王我可当不得,可是不管怎么样,总是要长成小小男子汉的,要照顾爷爷呀。”
    少年很不屑的瞥了他一眼,仿佛在说我自己的爷爷要你说呀,一晃眼,人已经跑开了。
    他和郭管家仍旧往前走,连年战乱,很多街道他已经不太认识,可是他还是很清楚的记得,二十多年,他就是在这里将那个痴缠一生的少年领回家了。
    那可真是完完整整的一生啊,他遇见过的,路过他的人都已经不再了,唯有他,还在和他纠缠着。
    想到这里,他笑了笑,却看见提灯的少年气喘吁吁的跑回来,笑眯眯,“爷爷,钟先生,我在那边看到了一件顶稀奇的事咧,那边有个人,看着不傻也不疯,偏要逮住一个人便问他家的娘子是不是刚生了娃娃,你说,好不好笑?”
    “那都是真有几分有趣。”
    少年兴高采烈继续说,“还有一桩呢,与那个疯男人不同,这个男人倒是精神正常,只不过有些娘娘腔,也是到处寻人,喏?可不是那个人。”
    钟檐穿越人群,望见那个人确实朝他而来,虽然披着裘衣,可是仍旧能看出这个男人却有几分阴柔,像是宫中人。
    他果真是冲着自己而来,他说,“我家夫人请先生一叙。”
    他心中了然,跟着宫人走了。
    已经深夜,宫中的酒宴却未散,他路过正殿的时候,仍旧能听见喧闹歌舞之声,他在那人的带领下,却走进了一个幽僻的宫门。
    他见到妍妃的时候,她似乎已经等了很久了,他才要开口却有觉得不妥,最后还是恭恭敬敬行了一个君臣大礼。
    她屏退了宫人,柔声道,“哥哥还要同我生分吗?”
    钟檐一愣,终究伸出手去牵妍妃的手。女子的指节分明,是玉石般的冷腻触觉,他分明记得小妍的手常年温软而潮湿。
    “小妍你……可是有什么不快乐?”钟檐与女子坐在一处,忽然滞了音,“现在……哥哥在这里,你以前总是要讲个哥哥听的……”
    他仍旧记得以前满眼泪哗哗步履蹒跚的女童总是很娇气,受了委屈到她的哥哥面前告状,他的哥哥也总是纵容着,他想着太傅家的女儿总是有资格骄纵的,娇宠一些又何妨,她的小妍要一帆风顺的长大,再也不必面对那些挫折和失败。
    可是眼前的这个女子,脸色苍白,神态淡漠而疏离,终究是笑了,她握着钟檐的手,笑容如同过夜的凉风一般,“没有什么不快乐的,宫门里的人,要是把快乐悲伤都写在了脸上,那他也活不过了,所以,哥哥,你来这里,我不知道有多欢喜……”
    杜素妍没有告诉他一个字,他才难过,他知道,宫里面的日子,怎么会像表面那样风光,多少明枪暗箭,可是她却抬头,继续笑,“哥哥,来看看雪来吧。”
    钟檐此刻才知道小公主叫做雪来,“雪来,倒是一个好名字。”
    “可不是,她生在雪天,生出来的时候又瘦又小,天气这样冷,将她冻得浑身发紫,连太医都说她命薄,可是她定然是可怜她的阿娘,硬是活了下来,这样健康,这样勇敢。”
    钟檐也感叹,“真是好勇敢。”
    这时乳娘将孩子抱了上来,他望着睡熟的孩子,十足十像他的父皇,没有半分像小妍,隐约是失落的,可是想到这个孩子是小妍生命的延续,甚至可以说是他们杜钟一脉最后的香火,又忍不住喜不自禁。
    “我可以抱抱她吗?”
    妍妃点点头,到底是男人,笨手笨脚的也不会抱孩子,最后小公主以一声响亮的哭声抗议,他们手忙脚乱了许久,才将小公主安抚下来。
    “哥哥,瞧你,真笨!”她嗔怪着。
    “是笨。”钟檐点头。
    皇城外的热闹似乎还在继续,火树银花不夜天,这份团圆似乎要永无止息下去了,可是,谁也都知道,它终究止于日出。
    ☆、第十二支伞骨?合(上)
    申屠衍来到京城的那一天,是元宵。
    举国欢腾,街上都是涌动着的人潮,从街角到街尾,他牵着马走过喧闹的街头,一时间天地旋转,茫茫然的不知道去哪里寻找。
    街上有这么多的人,找到其中一个微不足道的人实在是比他想象中的要难得多,后来,他也只能一个个的问,后来想起来也实在是啥,他除了钟檐叫做钟檐,其他的一无所知,这样都能找到人,才奇怪呢。
    原来寻人这件事除了努力,还是要靠运气。
    他一路走,一路问,后来他果真遇到了一个宣称知道他要找的人的下落的人,他的眼睛忽倏一亮,“真的吗?是云宣钟檐?”
    那人支吾回答,“是啊,是啊,是钟檐,他妹子最近生了孩子的那个。”
    申屠衍挠挠头,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可是我还没有想好见到他说什么呢……”
    那人“……”
    最后申屠衍还是跟着那个人走了,可是他到达了地点之后,却发现事情有些不对,那个人带着他停在了一间瓦房前,位于角巷蜗角之间,散发着一股幽然之气。
    “你确实他真的在这里?”申屠衍反问,已经觉察出了不对来。
    说时迟那时快,那人忽然扑将过来,从屋子里面窜出好几个大汉来,将申屠衍团团围住,狞笑着,“此人身形样貌倒是与王爷相近,正好替王爷抵了债。”
    申屠衍顿时觉得天昏地暗,似乎有什么东西积郁在心口,终于喷涌而出,喉头一阵腥甜……
    后来,他被人调换了衣服,易了容,在暗无天日的牢里待了足足三天,期间,倒是没有什么不好的待遇,到了第三天,一个相貌与他酷似的人忽然被偷偷送进牢来,他看了他一眼,有些惊讶,“是你?你倒是比我有福气。”
    申屠衍默然,然后被送出了牢里,丢到了大街上。
    几日来事情一件接着一件,他还没有完全回过神来,已经暴风骤雨般的结束,很多年后,他把这件事情将给钟檐听,钟檐似乎是了解其中内情的,横眉道,“你怎么不打过去,他居然对你这样嚣张,真是没天良了。”
    申屠衍也只是苦笑,他那样的气度,必然是有来头的,怎么好打过去?钟檐无奈,却不肯说。
    可是,这些都是后话了,眼下的情况是,他不仅找不到钟檐,而且原来的衣服被那群人扒光了,什么铜板都没有,恐怕连温饱问题都堪忧。
    他摸了摸肚子,腹中空空,觉得更加忧愁了。
    而钟檐却不知道申屠衍来了东阙。一心只想着早些回去。听申屠衍的答案呢。可是郭管家实在是太热情,一留再留,说着怎么着也要出了正月才好回去。
    郭管家的孙子也分外黏他,觉得他是有大学问的人,整日的让他给他温习功课。钟檐推脱不过,只得应承下来,心里却苦笑,笔底文章,身后功名,好像已经是好几辈子前的事了,他现在,不过是一个糊伞匠,又哪里拿得起这个笔杆子啦。
    小孩却固执道,“先生就是糊伞匠,也是糊伞匠中的状元,一定是与众不同的,哪里像巷口摆的那个摊子,那伞呀,简直丑死啦,真不知道怎么有勇气拿出来卖的……”
    钟檐笑笑,当做是童言无忌。
    每一日,钟檐都带着小孩上街遛弯,战乱后的京都呈现出一派复苏的景象,茶馆酒肆,教坊画阁,他一步一步的走过,小孩儿走在他的前面,哄着脸介绍着,那里有好玩的,哪里有好吃的,哪里可以抄近道,他笑着看着他嚣张跋扈的小模样,却不忍心说破。
    他自小在这座城里长大,哪里有什么,他还不清楚吗?
    他们晃晃悠悠的走过东阙的老城,正月还没有过,街上还很热闹,各种祭祀活动都还没有结束,祈祷来年风调雨顺的,祈祷天下太平的,祈祷功名及第的,祈祷子孙满堂……天下的愿望这么多,人们却都把他们这些愿望寄托在一尊小小的泥塑菩萨身上,那么,送子观音也好,玉皇大帝呀,还是释迦牟尼,该是多么有压力呀。
    有一日,钟檐也这样稀里糊涂的被小鬼头拉到了檀山的寺庙里。
    檀山历年来香火不断,即使在战乱的时候,也成为了不少游民的避风港,正月里香火尤其旺盛。
    小孩儿站在宝相庄严的殿里,弯腰跪在蒲团上,少了方才的活泼,多了少年的沉稳,他郑重的朝着那始终拈花微笑的佛像磕了三个头。
    他说,愿我在今年的春闱中,能够谋些功名,也好让爷爷宽心。
    钟檐一愣,忍不住看向小孩儿,想着莫约每一个人都是一样的吧,从少不更事的小孩儿,因为大人的期待,虽然有些挣扎,有过叛逆,甚至走错了,最后都会找到自己的路,然后长成参天模样。
    他思索的一瞬间,少年已经变回了嬉皮笑脸的模样,“钟先生,你不求些什么么?”
    钟檐认真的想了想,现在这个世上,求平安吗?现在没有战乱,百废待兴,嗯,大概是不用求了;求富贵吗?他虽然没有怎么富贵,倒是小康果腹;求长寿吗?他的亲人都已经不在了,也没有什么牵挂了……他想了想,最终弯腰,鞠躬,磕头。
    他来到这个人间,见过很多的姻缘,他父亲和他母亲的,杜荀正和他的姑姑的,小妍和当今圣上的,有良缘也有孽缘,似乎每一个人都不容易……可是,即使是这样,他还是想要为自己求一求。
    金色的光线从窗户里洒进来,照的他的脸上,他终于开了口。
    他微笑着,把自己的愿望告诉佛祖――最平凡也最奢侈。
    “愿我同那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