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苏希锦在众目睽睽之下站起身,用白色手帕擦了擦嘴角的点心碎,而后冲着大家温婉一笑。
    林氏看着她,神色担忧。
    郑小姐笑着给她鼓励。
    苏希锦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目光,莲步微移,罗衫晃动。
    一身藕荷色素衣锦,点坠一根兰花簪子,杏眼黑溜溜带着浅浅笑意,温婉又不失灵气。
    她走上前,众人只觉得眼前一亮,清新脱俗。
    “臣女苏希锦,拜见皇上皇后,愿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她这个人其实随意惯了,没什么贵族体态。但要让她装,那是高贵也好,仙气也好,什么都能让她装通透。
    比如此刻这一手温婉乖巧,便让她拿捏得死死的。
    吕皇后眉头一凝,与谢婉一样,又是个以色侍人的东西。
    周武煦却仿佛第一次见到她,意外而惊奇,“倒是个温婉娴淑的姑娘。”
    身后的李总管嘴唇紧抿,他可是见过她犀利刻薄的样子。
    与这完全不搭。
    “谢皇上夸奖。”
    苏希锦谦逊有礼。
    “听五皇子说你擅长写诗?”他问。
    苏希锦蟒首微低,嘴唇含笑,“回皇上,是五皇子谬赞了。”
    “苏小姐何须谦虚,”跳板上场,吕皇后怎会放过,“苏小姐的名气,本宫在宫内亦有耳闻。不若今日也作诗一首,让大家欣赏欣赏?”
    阿芙七步成诗,阿慕五步成诗,且看你如何超越。
    众人仔细打量着她,等着看热闹。皇后娘娘一看就是在给自家侄女儿做筏子。
    不管苏小姐诗做得如何,都得输。
    高座之上,裴阁老不以为意,这丫头看起来十三四岁,作诗能厉害到哪里去?不过是争名逐利的噱头罢了。
    “既然娘娘想听,臣女恭敬不如从命。”苏希锦抿嘴,“不知娘娘以何为题?”
    你不说题材,我怎知背哪首?
    “呵,苏小姐果真爽快。”吕皇后轻笑,慈爱有方,“方才阿芙,阿慕分别以花和月作诗,都是随处可见之物。本宫自然也不能为难你,就以日为诗吧!”
    花、月、日确实是抬头可见之物,确实没有为难自己。
    苏希锦朝韩国栋方向看去,对方将脸撇向一边,下巴上的胡须一撮一撮,微微翘起。
    得,生气了。
    “那臣女献丑了。”
    她两手合拢放胸前,微屈膝。
    如双胞胎兄妹一样,她也站至中央,却呆在没走动。
    众人疑惑,猜测她做不出诗来。裴阁老更是低头品茗,正眼不瞧一眼。
    而苏希锦却在搜索诗库,看看哪一首诗,既能一招制敌,又符合她的身份。
    搜索完毕,她抬起头,眼睛弯成一个好看的弧度,徐徐念道:
    “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
    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
    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她将李斯的组合诗念出,既有太阳的温度,又有现实的对照。既能体现她关爱百姓,又呼吁大家珍惜粮食。
    如此忧国忧民,她自己都被感动了。
    这首现实诗与无病呻吟的愁怨诗相比,高下立现。
    “苏小姐又作诗了!”
    “由太阳联想到百姓,苏小姐心系百姓,当真慈悲心肠。”
    “此份心胸,令吾等学子自愧不如。”
    “这位苏小姐是谁家的?”有位贵妇好奇问。
    她身旁的公子好心道:“工部苏屯田家。”
    “难怪,难怪。有其父,必有其女。”贵妇感叹。
    父亲管田地,女儿耳濡目染珍惜粮食。
    “你们看,她的脚步没有动!”
    正在这时,有人注意到了华点。
    所有人都看向苏希锦的脚下,寸步未移,一丝未动。
    “苏小姐一步未动,出口成诵,当真天才,天才!”
    “吕小姐走了七……”
    后面的话不敢说,但肉眼可见,苏小姐这首诗好过吕家兄妹。
    吕皇后嘴唇牵强地笑着,目光沉沉,双手狠狠抓住扶手,青筋暴起。
    好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
    给她点颜色就敢开染房。
    “好,好,”一直处于下风的韩国栋拍手,连叫两声好,“出口成诵,心系百姓,就是我等也未必有她之心胸啊。”
    “你以为呢?裴阁老?”他身子向右边探去,悠悠问道。
    裴阁老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不以为意,“苏小姐的心胸,老夫佩服。然就诗而言,苏小姐这首诗太过直白,没有诗意。”
    呸,不要脸,你徒弟十六岁了连心胸都没有呢?还嫌弃我徒弟。
    “呵呵,”韩国栋抚须而笑,“裴阁老对一个十三岁的孩子要求未免太高。”
    是啊,她才十三岁。众人赞扬。
    十三岁就能以一敌二,不落下风,当真有才。
    吕子芙站在吕皇后身后,听着周围人的赞美,牙齿紧咬。
    她不在意别人的看法,只在意东南角那一人。
    然而那人此刻却望向场中央的女子,嘴角噙笑,眉眼柔和,温柔如水。
    吕子芙心尖钝痛,她握紧拳头,走到皇后娘娘身前。
    笑道:“苏小姐当真好文采,阿芙佩服。方才不过玩闹之作,不若请皇姑父出题,我们大家再正经比试一场,如何?”
    有气性,皇后满意地笑了,这个侄女儿,深合她心意。
    “阿芙不可任性,”她说,“听苏小姐的意愿。”
    苏希锦看向韩国栋,对方眉毛飞得老高,大有她不赢就将她赶出师门的意思。
    “能得吕小姐与吕公子赐教,是臣女的荣幸。”
    “哈哈哈哈,好,赤子之心,尤为可嘉,”周武煦笑声锋利直率而言。
    “既然你们三个都有意再比一场,那就开始吧。谁赢了,朕手里这方砚就归谁。”
    那是一方紫色冰雕竹歙砚,砚身如墨,勾勒成竹纹,纹丝流畅,顺滑。
    吕子慕、吕子芙见了那砚眼前一亮。
    一个想着自己用,一个想着送人。
    “这如何使得,”皇后娘娘娇嗔了一眼,“皇上自己都舍不得用,哪来给这些孩子。”
    “砚台再珍贵,都是给人用的,”周武煦丝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对三人道,“这次就以春为题吧。你们三谁先来?”
    吕子慕上前一步,拱手而立,“我为男子,不如我先来。”
    他说着,也不见怎么思考,便琅琅出口:“春思梅渚更关怀,
    久客泽国去不回。
    年夜有时谙此景,
    骚人同掷待人归。”
    这一首诗有情有意境,描述了他游历各地的感受,以及久居异乡的思乡情感。
    赞美声四起。
    “吕公子当真厉害,才作一首,又见一首,文思泉涌。”
    “他第一个上场,是最为难得。”
    “小小年纪如此有担当。”
    吕皇后紧握的手指松开,轻斟玉酒双手递于皇上,金黄色的指甲套,华贵而美丽。
    “当真不俗,”纵使与裴阁老不合,韩国栋依旧感叹。
    十六岁能做到如此地步,实属厉害。
    “差强人意罢了,”裴阁老得了便宜还卖乖,脸已经笑出了花。
    韩国栋心头冷笑,你先笑着,过会儿就笑不出来了。
    “献丑了!”
    吕子慕笑容清俊,一身白衣干净利落,不知让哪几家姑娘芳心暗许。
    他下来之后,吕子芙从容上场,落落大方道:“我比苏小姐大,我便第二个上场吧。”
    “窗纱清浅月色闲,
    寒尽如人万木鲜。
    春色未识多沉醉,
    碧水落日一线连。”
    她也没有思考,几乎站上去就诵咏。
    三大才子两大佳人浪得非虚,在场的人又是一阵褒扬。
    吕子芙听后淡淡一笑,这首诗她可是在一年前就想好了的,中间修改过好几次,今日才拿出来。
    她不信苏希锦现场作诗,能比得上自己准备了一年的诗!
    这方砚台她要了。
    京中第一才女的名号她要了。
    那个人,她也要了。
    “到你了,”周武煦提醒苏希锦。
    尽管他装作不认识自己。可苏希锦仍然从他坚毅的眼睛里,看到了揶揄。
    哼。
    苏希锦撇嘴,上前一步说道:“这首诗就敬这春日盛宴。”
    说罢,开念:
    “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月既不解饮,影徒随我身。
    暂伴月将影,行乐须及春。
    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
    醒时同交欢,醉后各分散。
    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
    最后一个字结束,苏希锦心情激荡。
    诗仙李白永远的神。
    她仿佛又回到了以前,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
    “好!好!好!”周武煦起身大赞,“想不到我大陈年轻一辈,还有你这样的能人。这方砚台归你了。”
    不止他惊叹,众人亦是惊叹。
    秒杀!
    绝对的秒杀!
    这哪里是天才,简直是神仙啊。
    难以想象这样的诗出自一位十三岁女娃之口。
    “惊才绝艳,我佩服得五体投地。”
    “我也是,我以后谁都不服,就服苏小姐。”
    “这才是当之无愧的京中第一才女!”
    “是啊,这次我服。”
    吕皇后身子紧绷,止不住颤抖,指甲插进肉里,浑然不觉得疼。
    三才子双佳人,吕家独占两席。如今被她弄丢了一席。
    怎么会这样呢?她原想拿她立威的,谁知反成了她的跳板。
    这个小贱人,不死都不足以平息她心中的怒火。
    吕子芙脸色发白,寒从脚起,背部一片冰凉。
    怎么会这样呢?她不过是出外游历了一年,回来就变天了。
    “妹妹,”吕子慕担忧的叫了一声。
    吕子芙没回答,牙齿咬破嘴唇,负气而走。
    吕子慕想了想,没有跟上去。
    “好诗,好诗,此诗一出,不知有多少诗人文思枯竭哟……”韩国栋捧起早就凉透了的茶水,装模作样喝了起来。
    “可惜,可惜,”边喝边摇头,“培养了那么久的弟子,被一个十三岁的娃娃占了上风。”
    裴阁老面有菜色,方才有多高兴,现在就有多打脸。
    “你这么高兴做什么?”他冷笑,“别人写得再好又如何?又不是你的学生。”
    是吗?韩国栋双眉飞挑。
    呵呵。
    “愣着做什么?还不上来拿你的砚台?”
    周武煦听着两人较劲儿,提醒一旁发呆的苏希锦。
    好家伙,给师门长脸了。
    他裴阁老清高倨傲多年,不就仗着朕不方便下场吗?
    “回皇上,”苏希锦回神,却没接那方砚台,“臣女想借花献佛,将这方砚台献给我师父。”
    “哦?”周武煦诧异,“谁是你师父?在现场吗?”
    这不明知故问吗?
    苏希锦内心鄙视,面上不显。
    严肃庄重走到韩国栋身边,深深一拜:“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一息寂静,满堂哗然。
    “哗,原来是太傅的弟子,难怪有如此大才!”
    “我就说寻常百姓,哪能培养出这样的女子。”
    “这样我就心平了。”
    “韩太傅真好命,孙子乃第一公子,弟子乃第一才女。”
    “嘘,你们小声点,没看见裴阁老脸色多难看吗?”
    裴阁老面色潮红,心在滴血,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方才有多得意,现在就有多打脸。
    “你还有脸叫我师父,”韩国栋虎着脸,对着苏希锦严厉批评,“若非今日娘娘邀请,你是不是就不认我这个师父了?”
    好孩子,给师父争光了。
    “弟子不敢有这想法。”苏希锦低头认错。
    好师父,以后就是我的保护伞了。
    “哼,来到京城也不和我打声招呼,要这样的弟子有何用?你说是不是啊,裴阁老?”
    “哼,”裴阁老猛然起身,拂袖而去。
    周武煦开怀大笑,“砚台已经归你,自然随你处置。”
    笑罢,在一群人的簇拥下,焕然离去。
    吕皇后早已调整好了心态,“恭喜太傅喜得佳徒。”
    这下不能杀了,还得好好供着。
    “还得感谢娘娘邀请她来,否则不知何时,她才会与我这老头子相认。”
    韩国栋说,语气虽然嫌弃,却满脸春风,明晃晃告诉别人,自己心口不一。
    吕皇后淡淡一笑,在侍女的搀扶下,与各贵妇说话,她还没忘记今天的第二个目的。
    选妃。
    眼见着周围没人了,苏希锦上前,对着韩国栋神神秘秘说道,“现在您面子也挣到了,这个砚台拿回去送给韩大哥。”
    韩国栋一口茶水喷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