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你希望我想起来吗?

      听他的是不可能了,他什么都不知道。
    灾后重建听都没听说过,若按往常,直接减税,剩下的是百姓的事。
    可如今苏大人做得好,得上面赏识,重建之事也迫在眉睫。他接过来除非政绩超过她,否则就是狗尾续貂。
    到时候恐怕得不偿失。
    “苏大人不必谦虚,有什么想法不必藏着掖着,大可说出来,咱们这么多人给你参考参考,你也好拿主意不是?若这件事做得好,苏大人回京有望。”
    他暗示苏希锦,只要做好重建之事,就向朝廷上报她的功劳。
    一旁的范大人听着不对劲,感情这就没自己事了?他们才是惠州一把手!
    苏希锦闻言笑道,“非是下官藏着掖着,实在是想法过于异想天开,恐会引起多方不满。”
    潘大人这样的人,苏希锦见过不少。有用的时候,宛如慈师,亲如父子,好说话得很。等没用了便卸磨杀驴,邀功诿过。
    你要问他应承之事,他便说上头有阻,提了多次仍无效,再等等。转身就将你贬了或迁到虚职上去。
    但什么也不说也不行,俗话说官大一级压死人,只要他在惠州,自己所做任何事,都将成为他的功绩。
    “这有什么?且说出来,”潘大人见她松口,甚是欢喜。
    苏希锦视线一转,在场所有人中,只有她、范大人和潘、林两位大人有上奏的权利。她与范大人为下属,争功自然争不过。
    但后两者旗鼓相当,又都面临考核转正,定会拼尽全力来办这件事。
    “那下官多谢几位大人的信任,说点浅薄之见。”她放下茶盏,笑容温和,“下官有两条建议,两条都有难度,然缺一不可。”
    “哪两条?”
    对面两人连忙问。
    “一是实行多对一,帮村制度。”
    “何为多对一帮村制度?”邹大人性急。
    “想问各位大神,现在百姓最担心的是什么?”
    “钱,房子,吃的穿的。”
    苏希锦点头,“房排第一,剩下几样都可以让他们自己奋斗。洪水退后,留存的房屋不过十余一,因此他们急需住宅。下官统计了一下,此次受灾共计三十七个村庄,有的家庭伤失了劳动力,因此需要帮助。”
    “下官以为当派人前去,助力百姓共建家园。”
    单说帮百姓共建家园,可能还有些荒唐,然经过她分析,三十七个村庄估计要不了多少人。小意思。
    “苏大人预计多少人?”
    “根据每个村庄受灾情况和劳动力来算,具体还得等县里将最后情况发过来。”苏希锦顿了顿,“至于人下官已经想好了,跟兵曹借。”
    谁去借,自然不关她的事。
    “这不是让将士白给百姓做工吗?”有人不同意。
    将士保家卫国,接受训练,如何去帮无品无级的百姓?
    潘大人狠狠瞪了他一眼,怎的不行?本就是一群做杂役或流放的人,不打仗帮帮百姓又如何?
    “此条有不通之处,”林大人想得比较远,“汛期年年来,洪水又不定,总不能年年都让兵曹帮忙吧?”
    苏希锦目露赞赏,“林大人言之有理,是以还有第二条,便是兴修水利。”
    “兴修水利?”这可不是他们能决定的事。
    需要朝廷允许,朝廷拨款,然后雇佣招人。且如何兴休,修缮后有没有效果,又有两说。
    做得好,千古留名。做不好,千古骂名。
    “此虽困难,却是一劳永逸之法。”
    苏希锦垂眸,她自然还有许多建设惠州的措施。只不过时间长,见效缓。
    现在所提出的两条,一个急,一个难,都是大头。难啃。
    然不拔一层皮就想获得功劳,哪有那么容易。
    潘大人有些失望,还以为她有什么好的建议,没想两个都这么难啃。
    若非她言词凿凿,坦白大方,他还以为她故意整自己。
    又见那小姑娘嘴巴开始吧啦,“此两条一急一缓,一个解决当前困境,一个解决今后隐患。相信大人一定清楚事成以后的好处。”
    好处多着呢,自古大工程都有捞不尽的油水,因为成果肉眼可见,是以功劳也最大。弄得不好还可以流芳百世。
    两位转运使低头权衡利弊,范大人急得如锅边的蚂蚁,恨不得直接帮他们答应。
    许久他们想好,抬头肯定答应,“苏大人言之有理,好处什么的倒两说,一切都是为了百姓罢了。”
    众人殷勤夸他们为国为民,仁心可嘉。直将两人夸得飘飘然。
    苏希锦见火候差不多了,趁机提出最后一点,“两位大人高风亮节,两袖清风,下官实在敬佩不已。下官曾在朝为官,虽说不上老臣,也了解那么一点东西。因此有一条小建议,还请两位大人听一听,做与不做在你们。”
    两人精光阵阵,内幕,是内幕吧?
    她是韩国栋的徒弟,陛下身边红人,两年从六品升到正四品,必是知道些什么。
    “苏大人不要拘礼,本官自当洗耳恭听。”
    潘大人笑着抚了抚胡子,一旁的林大人也和颜悦色。
    苏希锦不卖关子,直接脱口:“两位大人做这事的时候,一定要向百姓打着陛下得名头。”
    笑容僵在脸上,苏希锦仿佛听见“咯噔”的声音。
    打着陛下的名字,那他们还剩下什么?
    白做事吗?
    苏希锦见此,不慌不忙解释,“我们这里有哪些人,谁能上折子,陛下心里跟明镜似的。”
    她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陛下喜爱两袖清风之臣。所谓名乃身外之物,陛下得名,咱们得利。不是正正好吗?”
    百姓心中有名,不过嘴上两句感谢,没有实质帮扶;陛下心中有名,那升迁之事手到擒来。
    退一步说,他们敢跟陛下抢功绩吗?
    想通这一茬,两位大人举杯感谢苏希锦提醒,只不过心里有种被算计的感觉。
    “苏大人年纪轻轻,竟有这般悟性,难怪能一步登天,平步青云。”潘大人感慨。
    苏希锦摇头苦笑,“大人快别夸下官了,下官这辈子恐再无缘京都,还请两位大人上去后多多提点。”
    功劳什么的她不在乎,能不能为百姓谋福利才是她真正在意的。
    心底最后一点顾虑消失,潘大人畅然而笑,“一定,一定。”
    几位大人物相谈甚欢,司法参军奚大人察言观色,笑容殷切,“菜都凉了,下官让侍女撤下去,重新上过。”
    今夜会议开到很晚,苏希锦回府时,天已擦黑。
    从车上下来,她捂嘴打了个哈欠,二十多天神情紧绷,早就精疲力竭。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林氏见她眼底青灰,怜惜说道:“让人去衙门找,也没你消息。”
    “跟几位大人物汇报工作。”
    “那吃了没?饿不饿?娘给你留了珍珠丸子。”
    她疲惫不堪摇了摇头。
    林氏与她一道,“外面这么乱,你不回家,娘跟你爹都睡不着。可有你立表哥的消息?”
    苏希锦想起惠兴县送上来的伤亡统计,欣慰的笑了笑,“表哥好着呢,这次惠兴县成绩最好,表哥说不得能晋升。”
    林氏悬着的心落到实处,由衷感到喜悦,“那就好,等水退了,娘就是惠兴看你舅舅。”
    两人来到她的院子,见门口蹲着一团白色东西,林氏目光闪烁,“忆尘在你院外头蹲了好久,不见到你,不愿睡觉。”
    这小子也是个可怜的,无父无母还失忆了,整个屋里就认女儿一人。
    “改天不忙了,你派人替他找找家人,总这么下去也没办法。”
    苏希锦嘴口答应,其实恨不得将他锁在府里。
    华痴说他只是脑有瘀血,吃些活血化瘀的药,就能记起往事。
    这般想着,她上前踢了踢那堆白团,“醒醒,回你屋里去睡。”
    忆尘抬头看她,双目含泪,“我好像记起了些什么。”
    苏希锦心中一跳,热情问道,“想起了什么?”
    “你不应该先关心我身体吗?”
    “额,你身体如何?”
    “身体还好,就是害怕。”
    苏希锦堆起笑脸,“那你想起了什么?是谁要害你?”
    “记不起来了,”他摇头,可怜巴巴道:“梦里很多人,喊打喊杀的。苏大人,我害怕……”
    苏希锦勉强勾了勾嘴唇,白高兴一场,“别怕,说不得是做噩梦了,”她说,“明儿咱们找华哥看看。”
    忆尘不答,蹲在地上不起来,两只眼睛单纯地望着她。
    “你起来啊,回去睡觉。”
    “我腿麻了,站不起来。”
    “……”
    好不容易送走这个大龄儿童,苏希锦回到屋里却没了睡意。点燃烛火,心里盘算着一些事。
    昨日韦大人告诉她,乌衣教在搜索一男子,二十来岁,是个文弱书生。蒋二爷对他恨之入骨,倾尽全力要剿灭他。
    二十来岁,梁二爷恨之入骨,苏希锦揉了揉鼻子,会不会是……
    玉华曾说沐儿在几个月前失踪,而她便是四月在河里捡到的他。
    不管是不是他,能让梁二爷倾尽全力剿灭之人,一定是重磅炸弹。
    第二日,苏希锦将忆尘送到华痴屋里,对方像研究古董一般,在他头顶按了好半天。
    “有好转,忆公子不要着急,在下给你开两幅药,相信过不久公子便能恢复如常。”
    对此忆尘浑不在意,他享受目前的生活,脑海里下意识抵触过去的事情。
    苏希锦进去看商梨,她怀胎五月,早已显怀,现在是苏家最贵重的女子。
    想吃什么,林氏亲手给她做。
    华痴每天小心侍候,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口里怕化了。
    就如此,她脾气仍一天比一天大。一时哭一时笑,还得抽个时间怀疑华痴变心,叉腰质问对方是不是在外养了小的。
    苏希锦摇头失笑,带着忆尘离开。
    他静静跟在她身后,默默无声。
    “我要出去一趟,外面情况不明,你自己在家,别出来。”
    他抬起头,眉头皱得老紧,“你要去找玉华公子吗?”
    苏希锦挑眉,玉华帮她搞定兵曹参军,她自然要登门酬谢。
    “你都已经定亲了,”他颇为不赞同,“书上说女子当从一而终。”
    “你看我像一般女子吗?”
    “不像,那地方不是好地方。”
    “我知道,”她伸出手搭在他肩上,很是认真,“你赶紧想起来吧。”
    忆尘神色黯淡,低头踢了踢石子,“你希望我想起来吗?”
    “当然。”
    他失望地“哦”了一声,整个人都没了精神。
    苏希锦见他没有要说的,便出去找玉华公子。
    “你怎的不去醉春风找我?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有事求你。”
    街头一异域小店里,苏希锦与玉华相对而坐。
    “这酒也忒差了些,”玉华拿起桌上冷酒,抿了一口,嫌弃地倒掉,“不如我醉春风一成好喝。说罢,今日找我所为何事。”
    “感谢你为我和葛大人牵线。”她淡淡说。
    “那你这感谢微免也太廉价了些,”瞧瞧这环境,这装修,这廉价的酒,几文钱就把他打发了。
    “这不穷吗?”苏希锦毫不心虚,眯起眼睛道,“你曾经说,蒋家长孙沐儿在几个月前失踪,他长什么样?”
    啧,空手套白狼啊。
    “四首诗词或一个条件。”
    “算了,我自己查,又不是什么密事。”
    酒馆简陋,桌凳上还有黑色的污渍,玉华伸出两根手指,嫌弃地扯了扯衣裳。
    “我这里还有消息,你要不要?”
    “免费的吗?”
    “你做梦。”
    “那算了。”
    苏希锦耸了耸肩,斜眼见一人自门口而过,进入了对面的杂货铺。
    正是司法参军,奚大人。
    玉华公子挑眉,“啧,你这人真可怕,他们个个以为你仁心善良,你却在背后掏刀子。”
    那群参军说她不争不抢,功劳被他们抢了也不吭声,纯粹的蠢蛋一个。
    殊不知自己被卖了,还帮人家数钱。
    “这叫运筹帷幄,”苏希锦笑眯眯道,“他们贪心,我无欲无求,自然算不过我。”
    多对一也好,兴休水利也罢,都需要钱。
    可惠州的钱都进了乌衣教口袋,财政紧张,肯定拿不出来。
    水利还能拖一拖,重建之事迫在眉睫,潘、林二人若想立功就得掏钱。
    怎么掏,去哪里掏,可够喝一壶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