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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却总是不听。
    我走到门前敲门,程雍鹰一样的眼神向我射来,恶声恶气道:“这就是你亲戚家?”
    我回头一笑:“是。”
    这宅内住的是我贴身副将刘钧的弟弟刘恒,官居御史台侍御史,我考虑了很久才决定让他来冒充凌悦的亲戚,也只有他既能探得宫内消息又绝不会出卖我。
    敲门声不大,却立刻有人开门出来,我从头上拔下束发的玉簪,交给门房:“将这个转交你家主人,就说故人来访。”门房看我一眼,接过簪子复关上门。官没升脾气见长?
    我在一旁等待,正想着只凭一根玉簪他能否知道是我,就看见乌门洞开,门房道:“两位快请进,我家主人随后就来。”
    刚进院门,就看见刘恒披着衣服从内堂快步走来,一眼见到我,顿时愣在当场,半晌才结结巴巴开口:“凌……凌……”接着双膝一弯。
    我不等他说完,一个箭步冲过去,抢在他下跪之前拉住,大声道:“对!对!我是凌悦!我就知道表兄这么多年一定没忘了我!”
    刘恒惊魂未定,嗫嚅道:“殿……殿……”
    我一脸惊喜的表情:“店?店里很好!表兄连这个也记着呢!”
    “……”刘恒彻底呆住。
    我亲热地拉着刘恒向程雍笑道:“程护卫,这便是我的姨表兄,多年未见难免忘形,让你见笑了。”又向刘恒道:“表兄,小弟在路上遇了劫匪,多亏这位程护卫一路相助才能顺利到达,表兄,你替小弟好好谢谢他吧。”
    刘恒懵懵懂懂,在我的授意下向程雍拱手称谢:“多谢程护卫对……舍弟一路照顾,请……那个请到寒舍一坐,在下当拜茶致谢。”
    程雍寒声道:“不必了,要谢也该谢我家公子,与我无关。”
    刘恒碰了个钉子,求助般看我,我笑着圆场:“程护卫何必呢?大家好歹相处了十来天,程兄怎么忍心拒绝我表兄的一片好心?”
    刘恒帮腔:“在下这就吩咐下人设酒席答谢程护卫,顺带为表弟接风,还请程护卫赏光。”
    程雍冷冷道:“我只问凌公子何时跟我回去。”
    我笑着扫一眼刘恒:“这个……”
    刘恒会意道:“多谢程护卫好意,既然在下见到了表弟。自然不能再麻烦旁人,程护卫若不嫌弃亦可留宿。”
    程雍哼一声,不为所动:“我倒是希望你表弟留下,可惜我无权决定,你要去问我家公子肯不肯了。”
    刘恒总算反应过来,竖眉道:“你家公子是谁?为何我留下表弟还要他来过问?”
    程雍不耐烦地看我一眼:“你问他!”
    我在刘恒耳边低声耳语几句,刘恒恍然大悟,拉起我就向房中走。
    等到将我推进门去,刘恒转身道:“程护卫,对不住了,请转告你家公子,表弟我留下了。他若不允,大可将他解雇,赎银都包在刘某身上,尽管来要。”向旁边家仆一挥手,“送客!”
    我做梦也没想到程雍这不省油的灯就这样被打发了,刘恒这小子反应挺快,真是找对了人。
    刘恒没跟我说几句就急着上朝去了。眼下我正微闭着双眼,翘腿坐在椅中,品着刘家祖传的九制茶露。刘家烹茶、制茶小有名气,小时候我和宋然就经常跑到刘家要茶喝。
    茶雾渺渺,清香薰人,令人想起许多前尘往事。
    那一年,刘恒七岁,我九岁,宋然十四岁,正是顽劣年纪。
    刘恒和宋然名为我的伴读,实际更像玩伴。我和宋然偷懒,拉着刘恒溜出皇宫,先是在刘恒家喝了茶露,揣了不少点心,又摸到当时丞相刘登孺家玩蟋蟀,踩坏了刘丞相心爱的海棠,逼得刘小姐亲自出来赶“贼”。
    我至今记得,春风中,芳草摇曳,繁花耀眼,刘小姐在青藤架下轻嗔微怒,容颜比白海棠娇艳,玉指比青葱纤细,珠言脆语,拨乱了一众顽皮少年的心思,羞红了三张灰土纵横的脸。当时我们灰溜溜落荒而逃的情景,想起来就让人发笑。
    整个早上我神思游荡,差点忘了正事。
    直到刘恒的脚步声接近,听他唤了一声“殿下”,我才坐直抖抖衣服,向他笑道:“刘表兄,早朝散了?”
    刘恒一副深受打击的样子:“苍天,难道我看起来比这位仁兄年纪大么?”我不由哈哈大笑。
    刘恒却收色敛容,向我行一大礼:“小臣刘恒,见过凌王殿下千岁、千千岁。”
    我差点栽倒:“不必了。”这小子认真起来让人受不了。
    刘恒站起身,神色焦虑:“太子殿下一直对外宣称殿下染恙,但臣却知道殿下不在京中,这十几天来,臣日日为殿下担忧。今晨殿下突然驾临,却是更名换姓,一副平民打扮,莫不是出了什么不测?”
    我沉吟片刻道:“你猜得不错,今早怕误你上朝没有详述。我在回京路上遭人伏击,不得已隐姓埋名,在一家船上做了伙计,这才平安抵达。”
    刘恒惊道:“是蜀川余孽么?皇上圣旨下得极隐秘,连朝中大臣都知之甚少,他们怎会探得消息?”
    我苦笑:“蜀川余孽还在其次。伏击我的人,我至今都不敢相信,我也奇怪,怎么会那么巧。”
    刘恒大惊:“竟然不止一路?殿下认识那人?”
    我握了握拳头,然后摇头:“一点也不认识。”
    刘恒想了想道:“皇上还不知道殿下回来,不如入宫禀明皇上,请他下旨明查。”
    我点头:“我知道。”突然想起什么,“刘恒,你与西省娄将军相熟么?”
    “倒是有些来往。”
    “那好,你派个可靠家人去娄将军那里要只信鸽,就说要给江陵郡守送信,不要声张。”
    “好。”
    “做完之后,你安排我进宫,也不要让任何人知道。”
    “是。”
    “你认识建康不出名却医术好的郎中么?”
    刘恒又惊:“殿下……”
    “没事,我只是有点不舒服,认识的话晚上把他请过来帮我瞧瞧。”
    刘恒退了半步,犹豫一下,又上前两步:“殿下,臣有句话不得不提,以后出行多带几个护卫,不能再像小时侯那般随意了。如今朝中不比以往,太子殿下每次出行都有二十个高手随行,您马上要迎娶魏国公主,凡事更不能轻忽。”
    我笑着应了一声,心想家贼难防,又有什么用?挥挥手催他出去。
    刘恒家人腿脚利索,不久即借来信鸽,我躲着刘恒给江陵郡守写了信,私下请他帮忙寻找刘钧和易青,我怀着一线希望,还是决定不要增添刘恒的烦恼。
    这些做完之后,我慢腾腾走进刘恒帮我备好的房中沐浴更衣,然后上床,直到睡下午。刘恒来敲我的门,估摸着皇宫那边已经接见完了使者,我跟着刘恒晃出门去。
    刘恒清贫过头,根本没轿子,为了掩人耳目,临时雇了一顶单乘小轿。为了给朝廷留点脸面,不至让满街的百姓看我朝六品官员跟着轿子满街跑,我坐进去之后不由分说将他也拉进去。
    话说两个大男人挤在轿子里,一路上颠颠晃晃,还真是说不出的尴尬。刘恒进来之后尽量往一边靠,仍旧不能避免与我贴在一起。我干笑着打趣:“躲什么,怕我占你便宜?”
    刘恒切齿:“还不知道谁占谁的便宜呢。”
    “哈哈,没想到刘侍御还有这种嗜好。”
    果然我还是不如他,刘恒立刻换一副占了便宜的表情,粘粘腻腻道:“殿下……臣其实早就……”一边说一边靠过来,还不住喘气。
    我鸡皮掉满地,缴械投降:“罢罢!我服了你了!说正事、正事。”
    刘恒嘿嘿一笑:“若论装模作样,当年咱们三人之间,殿下也就赢过一本正经的宋大哥。”
    我勉强笑道:“很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这些年我自以为本事见长,却没想到成了最末一位了。”
    刘恒没听出我话里的意思,伸手掀开轿帘一角,低声道:“御街到了,咱们是从东进呢,还是从西进?”
    我也向外张望道:“我记得东北角上有个小门不常有人出入,就怕要经过华林园,碰到不该碰到的人。这街似乎变样了?”
    刘恒道:“殿下还怕见谁?御街是太子殿下去年主持修缮的,改动了几处,因此格局有些变化。”
    “皇兄倒是管得甚宽呢。”
    刘恒放下轿帘:“殿下在外征战这一年间,主战官员或迁或降,几乎全被调往外地任职,三殿下不久前刚被派往闽南地镇压流砂会余孽,短期内怕难以回京。太子殿下已经开始参与处理部分朝政,还接管了两万禁军。”
    我道:“皇兄迟早要继位,帮父皇处理朝政也是应当的。只是如此压制主战官员,本身对南越不利,难道父皇觉得一旦和亲便不该对北魏设防了么?”
    刘恒斜眼看着我:“殿下,臣以为您这么装糊涂不是办法,眼下太子殿下打压您的意图已经十分明显。主战派多数主张立嫡,这次联姻北魏,不少人认为,将来若让北魏公主母仪天下,南越称霸中原就更加没有阻力了。”
    我目光一闪:“刘恒,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公然议论未来国君人选,可是谋逆死罪。
    刘恒答:“臣知道。”
    我揪过他衣领低声道:“你让我夺嫡?”
    刘恒波澜不惊,低声回我:“朝中嫡长之争已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虽然皇上立了长,立嫡的声音却始终不能平息。殿下尽管常年在外,朝中根基比太子弱,可是战功无人匹敌,声望不亚于太子,这次又要迎娶北魏公主,不趁机动作还待何时?”
    我皱眉,宋然也不止一次向我提过类似的话,最后一次提起,是在他背离我的最后一个晚上。难道只因为我不肯争夺皇位,便令他如此待我么?转头问刘恒:“这话你想了多久了?”
    “我……”
    我冷冷凝视他:“若是我不肯参与皇位之争,你会怎么做?”
    刘恒忙道:“殿下,臣决无半点私心!”
    我步步紧逼:“那你告诉我,若我侥幸成功,要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若我不幸落败,太子要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
    刘恒低头不言。
    我讽刺地一笑:“我是装糊涂么?不管结果如何,都必然导致朝臣互相倾轧。别说父皇决不会有另立的打算,就算有,南越也禁不起。”
    刘恒叹一口气:“殿下这么想,可惜太子殿下却不这么想。”
    我笑笑:“只能尽力自保了。”
    我嘴上轻松,心里却一阵忐忑。皇兄以我卧病为由,掩去我迟迟未回京的事实,其实早就做好了令我回不了健康的打算。父皇默认此事,也许是不想我有抗旨之名,也可能受了皇兄欺瞒。这次进宫,真不知是凶是吉。
    轿子拐了几个弯,终于停下,刘恒将我送到华林园外:“殿下,臣在这里等你。”
    我道:“不用了,你乘轿回去,晚上将宋师承宋大人请到你府里,别忘了请他便服从后门入。” 想了想又回头:“刘恒,方才轿里的话我只当没听见,小心丢了你的魂儿!”
    刘恒目光敛了敛,点点头:“殿下小心。”
    我独自穿过几道拱门,守门士兵见了我无不惊诧,有的都忘了向我见礼。
    我顾不得计较,随便拉住一个起居太监问:“皇上在何处?”小太监更加不知礼数,话也不说只向式乾殿方向一指,我丢开他急向前走。
    式乾殿前,我止住通传太监,亲自推开殿门。刚一迈过门槛,便有些支持不住,索性双膝触地跪在了门口。
    我竭力提高声音向内殿道:“儿臣赵彦,拜见父皇。望父皇恕儿臣迟来之罪!”
    周围一时沉寂得无半点声响,我只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大殿内回荡,膝下冰冷,我身上却渗出了细汗。
    许久,内殿脚步声响,父皇的身影在一群侍从的簇拥下远远出现,一年不见,父皇步履已显蹒跚,双鬓竟又添了不少银丝,只是威严依旧。
    他面色沉稳,缓缓登上龙座,终于低头看我。贴身太监吴总管上前道:“皇上,凌王殿下已经求见多时了。”
    父皇微点头,表情不带喜怒,声调低沉缓慢:“你还知道回来?”
    我叩首道:“儿臣知罪,请父皇宽宏。”
    父皇声音带了一丝威严,缓缓道:“你抗旨不尊,挑衅北魏,拖延回朝。是不将朕看在眼里,还是不将你皇兄看在眼里?”
    我抬头:“儿臣实在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父皇却不再看我:“你不但不肯早日回朝,还将太子派去接应的人马杀伤无数,可有此事?”
    我微微一怔,想不到皇兄竟然先来告状,正待解释,父皇却已开口:
    “这么说,确有其事?”
    我心中一凛,不由高声道:“父皇!请听儿臣解释。儿臣回京途中遭蜀川流砂会余孽袭击,后来又遇百余蒙面人埋伏,儿臣一路躲避追杀,并非故意来迟,请父皇明鉴!”
    父皇声音仍是徐徐缓缓:“前些日子你三弟奉命亲赴闽地平反,屡传捷报,流砂会在中原已无立锥之地,怎有余力跑来找你?”
    “这……儿臣不知。可是流砂会五十余人在江陵附近围袭儿臣却是事实,儿臣的两名贴身护卫也因此重伤。”
    “那两名护卫在何处?”
    “他们为护儿臣脱险,与蜀川余孽奋力纠缠,至今下落不明,儿臣已托人给江陵郡守送了信,请他帮忙寻找。”
    “是么,”父皇轻叹一声,眼中竟透出无比失望的神情,“彦儿,你不顾圣旨与魏国交战,致使我国处境尴尬,虽然是过,却也有功,朕不再追究;你延误归期,本该降罪,是你皇兄极力维护,一面放出消息说你卧病府中,一面派人接应。你不顾皇兄情面也罢了,最后还想欺骗父皇么?”
    “儿臣句句实言,并没有欺瞒父皇。”
    父皇目光在我脸上缓缓扫过,仿佛要将我穿透:“且不管那两名护卫,此后你遭百名蒙面人袭击有何证据?为何你皇兄本要迎你回来,却回报接应人马被你杀伤?难道他平白无故便要冤枉你?你是不是心中另有打算,本就不想回来?”
    听这几句责问,父皇竟已在心中认定我编造谎言,我一时有口难辨,颤声道:“父皇,实事并非如此……”
    “彦儿!”父皇微微抬高声调。
    “父皇,请容儿臣解释……”
    父皇疲倦摇头:“不必说了。”伸出手,吴总管立刻将肩膀放低,父皇扶着他肩膀站起,慢慢转过身,“回去,好好准备你的婚礼,别的事不要管。”
    我叫道:“父皇!”
    父皇背对我:“还有,昨日北魏使者已到了京里,虽说不是什么重要角色,也不该失了礼数。过几日的宴会由你皇兄代你主持,你既然卧病府中,就不要出面了。”
    到了如此地步,我再顾不得什么体统,直起上身,开始一件件退去身上衣物。父皇听到响动回头,疾声喝道:“彦儿!你做什么!”
    我除去身上最后一件衣物,露出伤痕累累的身体,含泪叩首道:“儿臣怎敢欺瞒父皇?这一路上,只因想着父皇挂念,才拼了一口气赶回建康,否则,儿臣怕是早便死在路上了!”
    父皇微微动容,沉默片刻,向我走近几步:“是你皇兄伤你的?”
    我和泪泣道:“儿臣确实不知!儿臣只知道遇见两路刺客,却并未见到接应人马,儿臣冤枉,请父皇明察!”
    父皇沉吟半晌:“你先起来。”
    我谢了父皇,想要站起,却站不起来。这是自然,多日来,我一路颠簸加上心绪不宁,身上伤处一直未得到调养,肩上箭上更是深没及骨,勉强咬牙坚持与江原等人共处,支撑到建康已经是极限,更别提跪在殿上受父皇训话。
    几番挣扎,只得放弃,再叩首道:“谢父皇天恩,儿臣还是跪着好些。”
    父皇深深皱眉,向吴总管道:“扶二殿下起来,为他拿一套新衣换上。”
    我又称谢,正待磕下头去,却是父皇走来扶住我,微微摇头:“算了。”
    我难忍激动,扑到父皇怀中失声大哭,父皇轻轻拍我的头,面色终于缓和,叹道:“彦儿,自你学艺归来,父皇可有让你受过一丝委屈?”
    我只有使力摇头:“父皇对儿臣恩宠有加,儿臣怎会委屈。”
    “彦儿,不是父皇不信你,这次的事委实太过蹊跷,知道么?”
    我又使力点头。
    “如今你和你皇兄各有说词,朕一定会派人查个清楚。”
    我道:“多谢父皇。”
    父皇接过吴总管递来的锦袍披在我身上,又扶我起身:“朕这就派御医为你调理身体,若是你母后知道朕让你身上受如此重伤,不知道怎样怪我呢。”
    我忙道:“这怎能怪父皇?儿臣绝不会让母后看见,令母后担忧。”
    父皇微微一笑:“回去好好休息,明天过来看看你母后。”
    “儿臣遵命。”
    我告退出了殿门,伸指抹掉腮边眼泪,冷笑一下,我堂堂武将,二十年流的眼泪未必赶上今日之多,父皇恩威并施,逼我到何种地步!
    穿过几座水榭游廊,沿着原路返回,抬眼间却远远望见一行人。正想躲避,为首那人的目光向我望来,眼中的惊讶一闪即逝,向我微笑点头。
    第十二章 明枪暗箭
    一年不见,那人越发的贵气四射、光彩照人,举手投足间显出几分威严味道来,一身紫纹锦衣似乎就要变成金的。
    我只得站住,侧身等他走到面前,尽量掩住语气中的不自然,恭敬道:“见过皇兄。”
    赵誊笑迎住我,连声问道:“身体好些了么?怎么不在府里养着?又出来做甚么!”好像我真是在家将养了许多时日。
    我顺势淡笑:“今日觉得比往日好了,想着多日没来向父皇请安,就挣扎着过来了。”
    赵誊点头:“见见风也好,省得闷坏了。瞧你脸色,白得都像蜡一样了,赶明儿我再叫人往你府里送些补品。”
    “多谢皇兄,还是不用了。弟这病一时半会儿怕也好不了,吃多了倒糟塌东西。”
    赵誊煞有介事:“东西值什么钱?回头我就叫人送过去。”又笑着打量我几眼,突然扯扯我身上袍子,故作诧异道:“哎呀,二弟,你这是唱的哪出?”
    我笑笑:“刚才拜见父皇时,身子虚没站稳,不小心跌在铜炉上,将穿来的衣服给弄破了。父皇嫌穿回去不成体统,临时赐了弟这件袍子遮丑。”
    赵誊捏着一把玉扇,摊开摇两下,三分戏谑三分认真:“噢,原来是唱的苦肉计和皇袍加身。”
    我垂手一边,道:“皇兄说笑了,这种玩笑怎好乱开。”
    赵誊狡黠一笑:“好好,孤知道你即将有绝代佳人陪伴身侧,自然是要正经一些,如今是连玩笑也开不得了。”
    我脸上一窘,赵誊又笑道:“二弟真是沉得住气,皇兄像你这么大时已经纳了第二个侧妃了,难道除了魏国公主,咱们南越便没一个女子能入你尊眼?”
    我笑道:“皇兄才说不开玩笑,怎么又来取笑我。不是弟不肯娶妻,竟是无人看中弟这粗人。皇兄才是最有福气的人,南越最出类拔萃的女子都被你娶到了。”
    赵誊大笑:“你这小鬼头,皇兄娶的便是好的,难道你又要来抢不成?”
    我尴尬道:“皇兄越发不给弟留脸面了,那都是弟年幼无知,现在想来都觉得对不住皇嫂呢。”
    赵誊瞧着我笑:“敏儿倒时常惦着你,至今还常想起你天天拉着她衣襟到处走的情景,改天身子好了到府里看看她。”
    我强笑:“皇兄如此说,弟更是万万不敢登门了。”微微转头,避开赵誊的目光,不远处,水边垂下万条绿柳,摇曳生姿。
    记得十岁那一年,突然听说了皇兄就要娶刘丞相十五岁爱女刘敏为妃的消息,小孩心性,全不管圣命不可违,竟然跑去喜堂上大闹,哭着阻止刘小姐出嫁,令满座长辈尴尬不已。此事被街头巷尾争相传诵,说我小小孩子竟然与皇兄争妻,不出半月,满城知道了二皇子暗恋皇长子妃的事。
    父皇震怒,以我在宫中不听教诲、娇纵无度为由,将我送出宫去,拜了道人宗游之为师。五年中随着师父离京避世,直到十五岁收到父皇召我回京的书信,不顾师父反对下了山,十年来征战沙场得来寸许功绩,却始终未曾得遇佳偶。以至于皇兄见我一次就拿此事取笑我一次。
    我正想得出神,只听赵誊又道:“过几日宫里设宴招待魏国使者,父皇怕你起不了身,指派我去招待。你既然能出门,不如我奏请父皇改派你去,毕竟是你未来岳丈的面子。”
    我忙推辞:“弟今日出门一趟已觉支撑不住,正要赶着回府。再者常年在外,对宫中礼仪早已生疏,去主持宴会只怕要大大出丑,还是劳烦皇兄的好。”
    赵誊笑道:“你不介意,那我便越俎代庖了。”仿佛突然想起般又道:“小彦。”
    我一呆,自从我被册为越凌王,他还是第一次如幼时那般叫我。
    赵誊续道:“这次圣旨仓促,罗厉代你执掌荆襄,也不是皇兄的意思,还望你不要误解。”原来为了此事。
    我微笑道:“皇兄说话怎么如此见外,选了罗厉,弟十分放心,怎会误解?”
    赵誊笑着点头:“那便好,――听说近来又有传我兄弟失和的谣言,为兄为此气恼的很,二弟可有想法?”
    我惊讶道:“弟久病府中竟然不知,谁敢造谣离间我兄弟感情?皇兄应想办法早日止息才好。”
    赵誊一脸担忧:“传话诬陷你我的人着实居心不良,二弟不必烦恼,此事交由我来解决,只要相信皇兄就好。”
    我笑:“弟自然是相信皇兄。”
    赵誊看看我:“二弟,我看你脸色不好,要我送你回府么?”
    我忙道:“不敢劳动皇兄,弟自己走无碍。”
    赵誊伸出的手又缩回:“那我便不送了,父皇还在等孤,二弟多加小心。”说着挥挥扇子,一行人径直去了。
    我走了几步停住,回头看时,浓密花荫遮住了赵誊等人的身影。我微微凝神,只听到几个字隐隐传来:“看紧他……”
    我一把扶住花架,只觉得这戏愈演愈不可收拾,只要皇兄略动心思,我途中遇刺的事恐怕就这么被圆过去了。略稳了稳心神,我以最快的速度出了宫。抬头看天色尚早,为让皇兄“放心”,正该回王府一趟。
    我在路边叫住一辆马车,向车夫道:“劳驾,送我去越凌王府。”
    不料那车夫迟疑道:“公子去那里有事?”
    我随口道:“去探访朋友。”
    车夫牵着马缰不动:“公子,听说越凌王府都荒得长草了,您还要去?”
    我一怒:“胡说!”
    车夫赔笑道:“这位公子是不是刚从外地回来?”
    我警惕道:“怎么?”
    车夫道:“我瞧公子不像个做官的,小的猜,您要探望的朋友决不会是凌王殿下本人吧?”
    我挑着眼睛看他:“不是又如何?”
    车夫道:“那我劝公子还是不要去了,您的朋友说不定早便不在那里了。”
    我越听越不对味:“你怎么知道?”
    车夫悄声道:“ 难道公子不知道,越凌王在荆襄染了瘟疫,回京以后已经病入膏肓了?现在城里的人谁还敢去那里?”
    简直一派胡言!我不由大怒,一把扣住他咽喉:“越凌王马上要迎娶北魏公主,这是天大喜事,怎的传成得了瘟疫!是谁教你在这里妖言惑众,我这就将你送到官府去!”
    车夫有些慌,连连道:“公子息怒,公子息怒!这谣并非小人造的,人人都说为怕瘟疫蔓延,太子殿下派了许多官差看护,因此近来无人敢去探访,小人便信了真。不瞒公子,小人其实十分敬佩越凌王,哪敢造他老人家的谣?”
    我冷笑:“你也乖滑得紧,见我发怒便说是造谣,你刚才不是笃定的很么!”手下收紧,加了两分力。
    车夫脸色发了白,断断续续告饶道:“小人不敢……请公子高抬……贵手……”
    我放开他,冷冷道:“不想死现在就送本公子过去!”说罢跨上马车。
    那车夫再不敢多话,战战兢兢抽鞭向南。我窝在车里生闷气,果然谣言可畏,一个卧病的托词就被传成这样,偏偏我却不能出面辟谣。
    从广莫门一路走过,沿街车水马龙络绎不绝,到了通向我王府的永安街附近,果然开始渐渐冷清,马车一路向前走,我脸上表情也越来越僵硬。突然,身子不由自主向前一倾,马车停了下来。我没好气道:“停下做什么!”
    车夫小心翼翼的声音传来:“公子,小人只能送到这里了。”
    我掀开车帘,远远便看到王府门前的大石狮子,门外隔几步就有一名禁军站着,一直排到街口,我冷笑道:“可惜我没带银两,不如你将我送到门口,我再叫府里的人付给你。”
    那车夫忙摆手:“不不,小人怎敢收公子您的钱,公子肯赏脸坐小人的车,那是小人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我懒得理他,翻身下了车,警告他道:“管好你的舌头,别再让我听到半句闲话!”
    车夫连忙称是,却一边拿眼瞅着一个向这边走来的禁军头目。
    我理了理袖口,在街头负手而立,只等着那头目走近,发现车夫还不走,慢慢看他一眼道:“还不滚?”
    不知是不是因为我表情太过严肃,那车夫看到我的眼神突然变得惊惧万分,话都说不出来,回头一个趔趄,牵了马就走,很快消失不见。
    那禁军头目走到我面前,将手中的长刀带鞘一伸:“阁下止步。”
    本来我正瞧那车夫瞧得有趣,被这人一句话又勾起了怒火,横眉道:“你敢拦我?”
    那头目一副公事公办的派头:“请阁下出示皇上或太子殿下手谕。”
    我不由冷笑:“没有如何?不让我进府?尊驾未经我允许,便带了这许多人杵在我门口,拦住我来往宾客不说,是不是还想让我付你们俸禄?”
    那头目脸色大变:“你,你是谁?”
    我皱眉摇头:“尊驾整天替我看门,想是辛苦非常,不然怎的连脑筋也没了?”
    那头目反应过来,慌忙跪下:“小人、小人不知,小人有眼无珠!冒犯了殿下,求殿下饶命!”
    我啧啧叹道:“哪里哪里,还是怪本王没早出来探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