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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越王殿下,帮内兄弟还常念着您,攻越结束之后,还望赏光莅临。”
    我立刻起身,也抱拳道:“大哥何必客气?我也念着帮内兄弟,到时一定前去探望。”
    公孙叔达闻言称谢告辞,我和江原亲自将他送到城门。目送他离开后,我看一眼江原:“公孙叔达定有两手准备,你信口雌黄一通,也只能稳住他一时。若是皇上那里说不通,还是免不了冲突。”
    江原微叹:“也只能如此了,先稳住海门帮,我再试着向父皇解释。”
    我忧心道:“海门帮于我有恩,我不希望看到屈涛等人出事,刚才公孙叔达也有向我求情之意,是否该……”
    “不可以!”江原面色变得十分严厉,“这次突然打击海门帮,谁知父皇突然动了什么心思?田文良虽然已受父皇冷落,等同弃用,可是造成的恶劣影响还在。此事你绝对不能插手,免得父皇平白生疑。”他转身握紧我的手,“你不是说铁索明日即可全部除去么?还是专心谋划攻打建康的事,争取时日速战速决,其余的都交给我来处理。”
    我看到他声色俱厉的面孔,忽然一阵感动,不觉点头。江原看上去略略放心,低声道:“明日我不出战,等到虞世宁、宇文念等人围攻上来,我再参与决战罢。”
    我知道他还在为杜长龄的离去伤感,勉强上阵反而危险,便道:“这几日你只管坐镇统筹,不必出面,我一样把建康城交到你手上。”
    江原淡淡地笑:“凌悦……”我应了一声,他便将我抓过去吻了一下,补充,“我很快就好。”
    我肃然回抱他一下:“我知道。”
    第二日,直属我和江原麾下的所有水军战船都受命出动,黑色的旌旗肆意招展,遮天蔽日,绵延数里。赵敦诚新训的水军直到今日才全部派上用场,知道自己要攻克的将是南越国都,无论将领士兵个个群情激奋,在承载两千箕豹军战船的当先率领下,乘风向建康驶近。
    越军已经不再试图阻止魏军剪除铁索阵,也开始出动了所有精良战船,在江面上摆开阵势。随着最后一根铁索沉入江底,魏军发出山呼海啸的呐喊声。风帆如鼓,战船如梭,都在雷鸣般的战鼓助阵下列队向前冲杀。
    燕七和裴潜各负责一支水军,从左右两翼向越军包抄。赵敦诚站在我的旁边,负责中军的指挥。余下的一千箕豹军尽数在我所在的楼船上担任主力,只是为了护持我而未接近前线。我站在楼船的船头,望见前方打着“霍”字旗号的越军,不禁一笑,心想霍信蛰伏许久,终于出山了么?不过只见旗号醒目,却不知本人是否真在其中。于是命令舵手加速前进,赵敦诚见状,也急命中军战船跟上。三艘楼船如三座小型山峰,破开江水行于江上,后面战舰紧跟,沉重的船身仿佛把江水都挤向了两岸。
    因为都知南越到了生死存亡之际,两军交战异常激烈,一时江上血溅如雨,空中矢石齐飞。南越的楼船也尽数驶入长江,接连击沉了十几艘冲在前方的魏军战船,裴潜在主舰上连发号令,令魏军紧跟楼船,却又怕被吸入漩涡而不敢靠得太近,最后对楼船形成松散的包围,开始向船壁投射火箭、铁锥等物。箕豹军则放下轻舟,试着攀上楼船。
    我猛然在其中一艘楼船上看到绣有“赵”字的王旗,心下担忧,立刻叫过斥候营首领:“速派人去查探,越军主将都有谁,霍信、赵葑究竟有没有在其中。”那名首领马上沿着悬梯到底层传令。
    赵敦诚从旁道:“殿下,根据最新战报,广陵魏越两军虽有冲突,但城中越军并无寻求决战迹象,冲突过后也只是回城而已,目前也没有越军突围,赵葑应不会出现在这里指挥战斗罢。”
    我笑道:“多谢赵将军宽慰。只是赵葑性格单纯容易冲动,只怕到了这个时候,他无法置身事外,更不甘被围困。我实在怕他做出鱼死网破之举,更怕他为了与建康共存亡而独自突围出城。”
    赵敦诚听了,真诚道:“殿下对令弟如此疼爱,即使最后关头都不肯令他陷入险境,末将想他总有一天会体谅殿下苦心。”
    我又笑了笑:“攻打南越这两年已不知做了多少孽,我私心里只盼他平安就够了,不过最终如何,还是看天意罢。”
    赵敦诚也释然一笑:“殿下有这一点私心,才更令末将敬服感动。”
    我惊奇地看向他:“哦?何解?”
    赵敦诚满脸崇敬,正色道:“由您对令弟的关切,足见殿下决心攻打南越曾经历过怎样的挣扎与矛盾。为万民而舍私情,如此胸襟,我辈唯有仰望而已。”
    我听着,眨了好几下眼,最后拍拍他的胸脯道:“你错,我很有私心,而且私心很重。”
    “啊?”赵敦诚似乎料不到我这么说,有些摸不着头脑。
    我负手走到悬梯口,笑道:“赵将军注意指挥,我下去看看。还有――我不喜欢听人在战场上拍马屁。”赵敦诚表情更加惊讶,过了一会,面皮涨红着抱拳送我。
    半个时辰后,斥候营传来消息:赵葑和霍信都不在江上的越军之中,负责指挥水军的分别是霍信的部将萧忌和负责建康城外水域的将领张云水,以及过去赵誊太子府中的几名亲信将领。我听了半是放心,半是疑心,赵葑和霍信不在其中,自然可以令魏军放开手脚毫无后顾之忧地大战一场。可是如此重要的一战,霍信居然没有亲自领兵,只让麾下将领出战,到底是在岸上另有埋伏,还是已经做好了归降的打算?
    江上的战斗一直持续,若是没有不断燃起的战船,以及弥漫在空中的烟灰气,似乎会让人觉得水军舟战没有陆战激烈血腥。然而战船一旦沉没,危及的却是数百人的性命。我一直在船头观战,有时看着战船接二连三地被烧毁、击沉,士兵落入水中,又被流矢或沉重的木石击中。因为死伤太多,不管看到魏军还是越军沉没,都已经麻木得没了感觉,只是机械地指挥着船只上的士兵不断向敌方发起冲锋。而士兵们也早已不将敌军当作人来看待,连我身边并未过多与越军交战的箕豹军都双目血红,不住向越军射出羽箭,投掷木石,一旦有敌船靠近,更是立刻操纵拍竿猛攻。
    到了夜里,两千箕豹军终于攀上越军楼船,与船上越军短兵厮杀。不久,更多魏军顺着箕豹军开辟的道路攀上大船,越军的中军指挥开始混乱,楼船也失去了战斗能力。又过几个时辰,其中一艘楼船上发出尖利的哨音,同时有魏军士兵大声喊:“越军主将头颅在此!”
    火把映照下,一名箕豹军的枪尖上挑着一顶华丽的头盔,另一名箕豹军则手提一枚血淋淋的头颅在人前挥舞。我立刻回身令道:“传令,所有人都一起大喊,主将萧忌已死!越军大败!”
    魏军们于是得令大喊:“主将萧忌已死!越军大败!主将萧忌已死!……”无数人声音汇聚在一起,与远处传来的回声交叠,在秋风乍起的夜里显得格外惊心动魄。越军听了尽皆心神纷乱,很快斗志衰退,落于下风。
    斥候此时在我耳边悄声回报:“殿下,消息传来,越军主将萧忌乘轻舟逃亡岸上,张云水力竭而死,坠落江中,那被杀死的恐怕只是一名副将。”
    我略一点头:“再探。”斥候应声而去。
    无论被杀的是谁,越军江上的溃败已经无可避免,然而这场战斗还是没有如想象般立刻结束。幸存的越军面临绝境反而渐渐稳住心神,虽然已无中军将领统筹,却仍在各自头领的指挥下勇猛向前,几乎是饿狼一样盯住某艘魏军战船不放,直到将之击沉,或者同归于尽。就算是面对我们的楼船,很多越军也毫不畏惧,多次试图学箕豹军攀上来擒杀主将,都被船上魏军刺落江中。
    我转头低声问赵敦诚:“虽然胜局已定,可是临近终局,胜者易生功利之心。而越军以命搏杀,难免使人生俱,长久恐令我军士气受损,赵将军有何应对之策?”
    赵敦诚想了想道:“禀殿下!末将以为,越军只是凭血气之勇试图与我军玉石俱焚,如果此时能有其他魏军前来增援,必能让越军灰心绝望。”
    我赞赏地点头:“好!攻心上策。”回身道,“齐贵,拿我令牌上岸,速请太子殿下出兵增援!”齐贵恭敬地接过令牌,叫上几名箕豹军,紧急乘轻舟上岸。我又叫过斥候营士兵,“带上我的手令,让宇文念和虞世宁大军天明前务必包围建康!”
    等到天色微微放亮,交战的双方都已经筋疲力尽。我坐在甲板上,目光透过弥漫的烟尘,高耸的建康城已经近在眼前。护卫从旁边递来酒囊,我接过喝了几口驱寒,问道:“援军还没来么?”
    “来了!”从桅杆上方的了望台上传来一声欢呼,“是太子殿下的旗帜!”
    听到他的呼喊,站在甲板上的士兵们也都高声欢呼起来,不久这呼声便传遍整个魏军船队。赵敦诚也振奋道:“殿下!太子殿下来到,我军士气大涨!”
    我走到船尾,远远望见江原的楼船,托腮抵在女墙上,笑着自言自语道:“我是吃力不讨好么?让他躲在城里伤怀感念了两天,现在摇身只一出现,倒成了救世的天神了。”说着回头把酒囊扔给护卫,“我去舱内睡一会,没有重要军情不必来报。”
    又是一日一夜未合眼,我在舱外的兵戈声中渐渐入睡。也不知睡到何时,梦中突觉有一双凉凉的手在摸我的脸颊,我闭着眼捉住那只手,放在口中就咬。那手急忙缩回,换成人声传进我耳里:“睡够了没?”
    “没。”我翻个身朝里,还想继续睡,却被抱起来晃了几下。不悦地睁开眼,江原的笑容出现在我面前:“石头城破了,你不跟我登城去看看?”
    我顿时睡意全消,惊讶道:“破了?这么快?”
    江原指指偏西的日头:“你也不看看自己睡了多久?”
    我跳起来跑到舱外,不由瞪大了眼睛。只见目光所及处,岸上、江中到处都是魏军,石头城的城墙近在咫尺,城上已经插满魏军旗帜,而几艘高大的楼船就架靠在城墙上,从甲板上竖起数丈的云梯直通城墙顶部。我回身抓住江原,急问:“什么结果?鲁达明和梁济山等主将如何?”
    江原笑道:“因为攻城迅速,除了近身搏斗时,大致死伤不多。你说的梁济山见城破后企图殉国,被姓鲁的劝住了,现在与另几名副将暂时收押在城中牢里。”
    我稍稍放下心来,叹道:“有时真矛盾得很。昔日的部将,我既愿成全他们慨然报国的志向,又怕眼见他们死去,如今看到他们最终不得不接受失败的结果,又为之痛心。”
    江原道:“其实灭国当前,哪有真的慷慨无憾?无论以身殉国,还是生不忘国,都是一样罢。我倒期望这些活着的人,终于有一天能想明白,无论四国中由谁来结束百年混战局面,天下安定总比离乱要好。”
    我一笑:“还要想明白这个新的君主,要比南越的英明么?太子殿下,你以后若还要干收购余粮这类贼喊捉贼的缺德事,我第一个反你。”
    江原恨恨将我的腰箍在手臂间,咬我喉头:“这难道不是越王殿下的好主意?”
    我向后躲闪,挑眉道:“好吧,以后别指望有我这样的靶子为你顶罪。”
    江原手臂收得更紧,咬着字道:“越王殿下,不如我们回舱一叙?本太子有很多话要向你讨教。”
    我笑:“晚上罢,还是先进城看看。”
    江原“哼”了一声,与我一同下了楼船来到岸上。我看到于景庭,他正和谋士将领们一起在石门下迎候,悄然将他拉到一边询问:“太子昨日如何?”
    于景庭微笑道:“殿下不必担忧,太子殿下除了读杜詹事的书稿外,都在照常处理军务,后来我故意找他聊了片刻,他便将书稿借给我读了。”
    我偷偷推他:“于兄果真深孚我望。”
    于景庭坦然笑道:“为殿下不遗余力。”
    进城后,我和江原等人先登上城楼,从此处看去,建康外城墙几乎触手可及,皇城内的塔楼更是清晰可见。陈兵城外的是越军最后的精锐,与不远处的宇文念及虞世宁大军静静对峙。江原抬手指给众人道:“东北面的钟山还有越军埋伏,我军水军可乘小船从玄武湖内河直攻城门。宇文念和虞世宁虽在东西两面形成包围,开战以后梁王或者宇文灵殊的军队也可能会及时到达。我军已经胜券在握,可是稍有不慎,还会引起各地震动,关键在如何攻取,采取哪种策略攻取,才能顺利将南越国都收入囊中。这几日我军暂缓攻势,切勿操之过急。”众人闻言都信服地赞同。
    这时陆颖匆匆前来向江原禀报:“殿下,臣在清点原先被关入牢中犯人之时发现一人,此人得知魏军已经破城,坚决要见殿下,说有重要军情相告。”
    江原十分意外:“这人是谁,你为何不带他前来?”
    陆颖回道:“他不肯说自己姓名,牢中也未见记录。臣见他恹恹无力,不敢派人挪动,只得先来请示殿下。”
    江原望我一眼,对陆颖道:“既如此,去看看也好。”又转向我,“越王殿下也去罢,或许你会识得。”
    我也有些好奇,兼之还想亲自确定一下梁济山和鲁达明的情况,于是干脆道:“好。”
    这石头城依山而建,只为作为屏障建康的关卡,城内面积狭小,且只有军队驻守,因此有些重犯也常被安置此处,然后被军队秘密处决。我和江原在陆颖指引下走进监牢,这监牢分为两部分,外面的普通房屋用于临时关押触犯军法的士兵,还算干净敞亮,梁济山等将领就被关在此处;里面的牢房则借山壁搭建,阴冷潮湿,常年不见天日。
    陆颖命守在牢内的士兵打开一间牢门,擎着火把走进去,火光照亮了地上削瘦的人影。陆颖道:“殿下,就是此人。”
    那人闻言,身子微微一颤,他努力靠着石壁撑起身体,拨开眼前凌乱的发丝,慢慢抬眼寻找。江原蹲下去,和声道:“是你要找我么?”
    那人轻轻一笑:“昔日牡丹盛宴,今日阶下牢笼,殿下只怕已认不出我了。”
    江原听到他的声音,忽然伸手握住他的双肩,在火光下看了好一会:“韩特使,韩梦征?”
    我闻言一惊,再看他身形,也认出此人的确便是韩梦征,只是与当日出使魏国的形容天差地远。他昔日考究的衣着全无踪影,衣物因为穿得太久,关节处磨损得如薄绡一般,贴在身上宛若蝉翼,衣摆更是破烂不堪,几乎已经遮不住下体。露出肌肤上有不少伤痕,膝盖处已经明显溃烂。我想起自己在牢内几日的遭遇,不禁戚然,不知他在牢中被关了多久,受了多少折磨才会变成这样。
    韩梦征幽幽的眸子里不知透出的是喜悦还是遗憾,他垂下眼,徒劳地拉了拉衣服的下摆:“殿下见笑了。”
    江原望着他:“怎么弄成这样?”
    韩梦征脸上带着若隐若现的笑,语声有些微弱:“我违背皇上要杀凌王殿下的意愿,擅自决定刺杀太子殿下,然而又没成功。回国之后,有人弹劾我在魏国行为出格,一心恋慕魏国太子,欲与魏国里应外合,出卖国家机密,于是皇上下旨将我关到这里。只是关了这么久,不知为何还没被处死。”
    江原看着他身上伤痕,眉头微皱,低声道:“南越朝廷倾覆在即,韩……韩公子以后不必再受牢狱之灾了。”
    韩梦征抬头定定地望他,目中一抹水痕,过了一会,眼角轻轻弯起:“殿下还是叫梦征罢。”
    江原点头:“梦征,我现在带你出去,只要你愿意,日后便在我府中任职如何?”
    韩梦征低叹道:“牢中这些时日,我也曾盼望皇上忽然醒悟,明白我一片报国之心,可是等来的终究不是朝廷中人,却是殿下。梦征曾设计刺杀殿下,你却毫不计较,还要许我职位,若得主如此,该是何其有幸?从见到殿下那一日起,梦征便恨不能生为魏人。可惜已为越人,国亡在即,此情此景,怎不叫人肝肠寸断?”
    江原慰道:“天下兴亡,乃是常理,梦征饱读诗书,还应豁达待之。”
    韩梦征似乎有些憋闷,深深地吸了口气,微笑道:“常理……自然任谁都懂……”他说着身体绵绵向后,江原立刻扶住,解下披风盖住他的身体,而后将他横抱起来,快步走出牢门。
    第百一四章 家国安在
    乍出牢门,阳光格外刺眼,韩梦征眉头微蹙,重又醒来,过了许久才适应这样的光亮。他躺在江原怀里,仿佛一片轻飘的叶子,即使在泛红的夕阳照射下,脸色还是苍白得令人心惊。一路上他只是略显痴迷地将目光定在江原脸上,没有再开口说话。
    我回头低声吩咐陆颖,叫他立刻将凭潮找来,然后与江原一起,把韩梦征送进城中主将的居室。几个小兵很快为韩梦征清洗掉身上污垢,换上干净衣物,我才总算能将他与印象中的那个韩梦征联系在一起。
    韩梦征被安放在床上,脸色因为热气的熏蒸而透出些许红晕,目光飘渺不定,有时随着江原移动,有时却又是呆呆直视,似乎有无尽的伤感与悲凉。江原见他神智不甚清醒,立刻命赶来的凭潮为他诊脉。
    我轻轻退出房门等候,过了不久,江原也出来,坐到对面。我问:“如何?”
    江原有些遗憾地摇头:“凭潮说他长期受刑具折磨,又关在死牢中这么久,五脏经脉都已衰竭,恐难续命。”
    我听了叹息:“当初晋王反逆,他参与其中,对你痛下杀手,最后却又摆出一副脆弱的姿态,表现得比我还要伤悲。我那时见到他那梨花带雨的姿态,真恨不得将他与晋王一同碎尸万段,不但丢下的话十分狠,心里也早将他诅咒了万遍。可是见到他今日这副模样,却又难免唏嘘不忍。”
    江原目光微微惊讶,大概想不到我当日居然对韩梦征如此痛恨,很快将一只手覆在我的手背上,低声道:“不要再提了,那件事错在我,不但反过来利用他,还瞒住你,令你……”
    我抬眼:“嗯,你明白就好。”说着又一叹,“不过尽管他手段也不算光明,一片为国之心我始终还是佩服,没想到再度相见会是此种情形。赵誊究竟忠奸不辨到何种程度,才将一个才华横溢、忠贞为国之人迫害到不成人形?”
    江原听了也叹道:“何尝不是?赵誊如此对待自己幕僚,自取灭亡也是必然。”
    我拿起桌上的茶杯在手中转着,沉默良久:“他到此刻都没有献城归降的迹象,看来是真的要与魏军血战到底了。赵誊权欲熏心、猜忌多疑,却又向来自负,也许真的宁愿战败而死,也接受不了屈膝投降的结果。”
    江原冷冷一笑:“他想死得壮烈些,也未必能够如愿。”
    我手中一停:“你……有没有想好城破之后,如何处置赵氏皇族中人?”
    江原反问我:“你想留住谁?”
    我闻言,无奈笑道:“这么说留不住的是大多数么?”
    江原认真地看着我:“实话说,我不能保证。你也知道南越不是北赵,它强大得多,如果像对待北赵君臣那样,恐怕魏国承受不起。而且现在局势未定,随时可能生变,只有等到攻破建康后再定罢。”
    我微微点头:“我明白,也并非强求,只是……”
    江原接过我的话头:“我保证只要魏军顺利攻下建康,至少会让南越君臣体面地归降如何?到时你想保住谁,不管赵葑还是其他人,都可以商量。”我看看他,知道一切未定时多说无益,便没有再多言。
    建康城外,两军最后的对决来临,前所未有的血腥气氛笼罩在城池上空,让本来便晦涩的天空更多几分沉闷。我站在城头上俯瞰战场,目睹两军一次次短兵交接。身着黑甲的魏军如一条条巨龙冲入越军赤色旗帜的海洋中,所到之处掀起波涛翻滚、巨浪滔天。越军严防死守,形成一道密不透风的人墙,令冲入阵中的魏军节节断裂,直至被最终吞没。
    进攻并不如想象的顺利,两军各自的军队替换了无数次,却仍旧在僵持。我冷冷转向身旁斥候营主将:“与虞世宁大军对峙的可是霍信本人?”
    主将回身询问,很快禀告:“回殿下,正是霍信!”
    裴潜在旁皱起眉毛:“这是用了什么诡计?竟然令我军的锥形骑阵毫无用武之地。”
    我冷哼:“霍信此举十分狡猾,你看越军虽然好似一堵墙般死守阵地,其实暗中却分成了无数小阵。这些小阵开合自如,平时仿佛一体,一旦魏军冲阵时却立刻各自为政。先是打开缺口放部分魏军冲入,接着立刻合上缺口,将冲入阵中的魏军进行瓜分,等到以多击少将之消灭后,再度打开缺口放行。”
    裴潜惊道:“原来如此!我竟一点没看出来。看样子虞将军也被迷惑了。”
    我微微点头:“我也刚刚想清楚。你看魏军前面的尖刀阵型插入越军后,紧随其后的大队人马却遭到越军疯狂抵抗,怎么也无法冲入,如此下去,原先进入阵中的魏军自然被慢慢吞没。表面看是越军拼死严守所致,殊不知冲入阵中的人马正是被越军故意放行。我军这些天就像是主动送上门的鱼饵,被人吞噬不自知,还以为对方是即将上钩的大鱼。这是狼群战术的一种,看似毫无技巧,其实阴狠有效,令对手于不自觉中处在以少击多的困境中,不断消耗力量,最终尸骨无存!”
    身旁几名将领听罢尽皆心惊,裴潜沉思道:“本以为锥形阵攻击力强,恰巧可以冲破越军防线,却不想反被暗地里利用了。我军必须立刻改变战术才行!”
    我鼓励地看着他:“你有什么提议,不妨说出来。”
    裴潜习惯性地将拇指放在嘴边,神情严肃地看着远处交战的军队:“我记得兵法中有飘风之阵,只是不知具体阵法如何。大胆猜测,想是说此阵轻捷如风、来去自如之意,可以最大程度破坏敌军阵型。我看眼前应对越军,理应首先打乱其战术衔接,不如就让我以‘飘风’之名带千名精锐轻骑闯入阵中,先行搅乱越军队形,给大军全面冲杀的机会,不知道可不可以?”
    我有些惊喜,不禁道:“小潜!”
    裴潜皱眉看我:“不行?”
    我凑近他笑:“好得很!你现在也知道先取个莫测高深的名字迷惑人了。”说罢肃然下令,“裴潜听令,速点一千箕豹军轻装上阵,以飘风之阵前去打乱越军阵型,令他们自乱阵脚!”
    裴潜眼睛发亮:“末将领命!”
    我又对斥候营主将道:“传令宇文念,命他十日之内必须攻下建康城东门,否则降爵三等!”看着那名主将前去布置,咬牙自语,“我就不信以这老儿悍勇无匹,到现在还毫无进展!”握紧了剑柄,我立刻走下城楼,边走边对身边护卫道,“去请太子殿下前来城头督战!齐贵备马,随我与裴将军一起冲阵!”
    在城门见到裴潜,他并没有很吃惊,反而一脸先知地对我笑:“多日不能亲自上阵,急得眼红了么?”
    我狠拍他头盔:“小畜生!”
    裴潜将头盔扶正,异常认真地握住手中长:“殿下,末将为你开路。”
    我跟他并骑出城,很快来到阵前。虞世宁原本坐镇后方指挥,听说我要带军上阵,赶忙前来阻止。我笑道:“虞将军来得正好,我需要你亲自击鼓及时向我传递两军形势变化,本王定要将霍信布下的阵形破个七零八落!”
    踏着鼓声,我与裴潜及箕豹军们冲入阵中。越军毫无防备,以为魏军只是再度重复进攻,结果普通士兵抵挡不住训练有素的箕豹军来袭,还未结成战阵便已被纷纷击中。顷刻之间,越军牢固的防线已被撕开一道裂缝,而处在裂缝边缘的越军士兵们果然立刻结成战阵,各持兵器向我们击来。
    每一个战阵当先两人都手持盾牌护住队友,其后五人都紧握长矛挑刺冲来的魏军,一旦魏军落马,阵中又会奔出两名持刀士兵近身斫砍。一人死伤,身后立刻有人补充空位保证阵型不乱,相互间配合十分默契。然而这次他们的防线并未像过去那样迅速合拢,冲入阵中的箕豹军固然不得不面对这些小阵的纠缠,紧随在后面的魏军大军却依旧不断从缺口涌入,令这些小阵开始有腹背受敌之虞。
    我一声令下,拨转马头率箕豹军回头冲杀,挥舞起长向着附近越军击去。血肉飞溅中,裂缝再度扩大,又很快被涌入的魏军填满,越军两翼见状拼命向中间合拢,想要阻止大批魏军冲入阵中的努力却越来越徒劳。有些越军小阵开始反被大量魏军包围,以寡击多的局面逐渐反转过来。阵外鼓声一变,告之越军已调整战术向后方收拢,我立刻指挥箕豹军边向两翼散开,边不断推进战线前移。
    敌退我进,正是乘胜追击的大好时机。我忽然看到后退的越军中,有名独眼将军正在不少护卫的簇拥下逐渐向后退去,马上不假思索地向他冲去。裴潜见状,也拍马跟来,为我挡开半路刺来的长矛。
    那名将军很快有所察觉,企图迅速逃离,我大喝一声,间不容发之际将手中长向他掷去,那人坐骑立刻中倒地,自己则被摔下马来。我脱开马蹬,随之腾空而起,几乎与他一同落地,左手从马上拔出长,右手却早已拔剑在手,点在他的喉头。那将军挣扎着将头一抬,立刻感到喉头剑尖的寒意,顷刻面如死灰。我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笑道:“杨将军,劳烦带我去找霍信。”
    杨湛半晌说不出话,只是默默点了点头,我对裴潜勾勾手,示意将他绑在马背上。杨湛身边的护卫与士兵们早看得呆住,谁也没想到上前来救他,我与裴潜便这样一左一右押着他向越军后方走去。
    时值黄昏,天色开始黯淡下来,越军正与大批魏军纠缠,在混乱之中无暇他顾。我带着数百箕豹军很快绕到了霍信所在的行辕,霍信身边也不过只有几百人护卫,我在杨湛身上刺了一剑,他吃疼大叫,意识到命还在我手中,立刻又闭嘴。我冷笑道:“为何不叫?最好把霍信叫来。我记得当日历阳受辱,杨将军也在旁边幸灾乐祸,你说我该不该也让你尝尝滋味?”杨湛脸色大变。
    我手中长剑一挥,削开了他的铠甲,接着又连挥数下。杨湛手脚被缚,只能眼睁睁看着身上衣物分崩离析,有的地方还不慎被我刺出血来。他顾不上被人耻笑,连连求饶。我冷冷在马臀上狠踢一脚,杨湛在箕豹军的大声嘲笑中赤条条被载向霍信行辕。
    果然,很快霍信便得到消息,一脸慌张地带人赶来。瞧他那副模样,简直不像个坐镇中军的统帅。我知道他此刻不会跟我冲突,便也摆出悠闲的神情,笑道:“霍将军别来无恙?”
    霍信在离我远远的地方停住,抱拳道:“多承殿下挂念。霍某在此代杨将军谢殿下容情。”
    我微笑:“何足挂齿。如今魏军兵临建康,不日便可破城而入,我想请霍将军借一步说话,不知你意下如何?”
    霍信肃然道:“不知殿下此举事前有无向皇上明言?”我微微一怔,他接着道,“既然没有,恕霍某不能答应。我知殿□后设有埋伏,不如原路请回,我们战场上刀剑说话罢。”他不等我回答即调转马头,很快中军行辕拔旗而起,迅速向城池方向退却。
    裴潜诧异:“他凭什么认定我们有埋伏?这里是越军后方,他若有埋伏还更可信些。这霍信看上去好像故意避开我们一样。”
    我笑笑:“只有一种解释,他果真有最终投奔魏国的心思,但怕与我接触后反而引起赵誊怀疑,于是故意回避。”
    裴潜灵机一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