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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显额上青筋冒起,冷汗直流,拼命积攒力气开口:“殿下,小、小心……后面……”
    宋微知他甚深,装假装得这么像,也就不至于栽在自己手里。心下疑惑,当即回头。乍一看没瞧出什么,还以为真是秦首领声东击西之计。正要把头转回去,忽觉眼前一花,亭子后方那棵最大的碧桃树根部,竟然凸起一大块。
    原隶王府这片碧桃,以八角亭为中心,纵横交错成林。虽说年头都不短,但尤以紧挨着亭子周围的几棵树龄最长。据园丁推算,大概最早只在亭子边上种了一圈,后来才逐步延伸扩展,将整个后院填满。
    因此,围绕着八角亭的这几棵,枝叶格外繁茂,树干盘曲虬结,很有几分世外桃源之意。
    宋微揉揉眼睛,起身将挂在角上的风灯摘下来,往前挑出去。欧阳大人送的西洋风灯相当给力,几丈开外亦照得颇为清楚。那碧桃树根部的泥土,果真凸出一片,受到地底某种力量拱动,正一块块开裂剥落。
    此时已是后半夜,加上本身就是个阴天,除去几盏风灯光芒笼罩之处,外围浓黑不见五指。前院的人早已入睡休息,虽然也有侍卫值守,但十分安静。至于后院,之前一帮人吃喝聊天,还挺热闹,结果全被放倒,顷刻间变得无比沉寂。宋微刚才因为搞定最难搞的秦显,情绪激动,没觉得如何。这时异状突现,土块滚动的轻微声响在静夜中无端放大,瞬间惊得汗毛直竖。他死死盯住地面起伏的位置,仿佛那底下马上就要钻出妖魔鬼怪一般。
    直觉已经告诉他即将发生什么,理智却还不肯相信。过度的紧张使得喉咙收缩,咽下一口唾沫,才能正常开口出声。正要招呼冬桑,那树根底部被拱开的位置露出一个直径尺余的黑洞,黑qq的洞口内伸出一个同样黑黢黢的人头来。但见此人黑巾蒙面,仅露出两只眼睛,正迎着风灯往这边瞧,大约无法适应光线直射,还下意识眨了眨眼睑。
    来的果然是人。宋微莫名有种当真如此的释然感。想到侍卫们全被麻翻卧倒,现场只剩下冬桑跟自己两个能活动的,若来的厉害角色,此时此刻,只怕堪称再次重生以来最危险最急迫的局面。脑中顿时一片混乱,刹那间汗透衣衫,不知如何是好,举着风灯呆若木鸡。
    而地下出来那位,完全没料到会面对这般状况。眨完眼睛,看清形势,一时凝滞,姿势比宋微还要呆。
    两人就这么一个从亭子里探出头,一个从地底下伸出头,四目对望,面面相觑。
    能不声不响毫无征兆从休王府后院林子地下钻出来,自然是处心积虑图谋筹划不知多久。选在半夜三更行动,为的当然是瞒天过海神鬼不知。可惜来人明显消息不够灵通,竟不知最近这些日子休王殿下黑白颠倒,昼伏夜出,这个时辰,正是夜场正酣时候。换言之,也从侧面证明了休王府安全措施做得周密,没人把主子动向随便往外泄漏。除此之外,来人运气也着实不好。休王殿下的夜场,通常又唱又闹,哪怕隔着几尺泥巴,在地底下只怕都听得见。偏巧今日特殊,只有殿下一个人低声自言自语。风灯虽亮,也等洞口开了才斜照过去。因为不愿功亏一篑,抱着破釜沉舟之心冒头,再要往回退,无论如何来不及了。
    所以说,千算万算,人品不好都白算。
    眼下一方狼狈,一方无措,于是形成了极其短暂的两两相望诡异局面。
    那边冬桑察觉不对,抬脚欲走过来。还是宋微反应最快,一丢手将风灯朝着那颗乌溜溜的脑袋砸过去,同时嘴里大吼:“有刺客!弟兄们抄家伙!!”
    虚张声势完毕,伸脚把秦显揣到石桌底下,自己紧随着蹲身下去,借着桌面掩护,将杯盘碗碟之类当作暗器,往树根洞口位置狂扔。
    来人这时也反应过来,一纵身自洞中跃出,挥剑将风灯荡开,还真把随之而来的餐具当成了暗器,接连避让。让过两下才发现溅了满襟汁水,遂再不管劈空而来的盘子杯子,提剑飞跃,径直向前,眨眼工夫便到了亭中。但见他身着夜行黑衣裤,头脸尽数被黑巾包住,一双眼睛搜寻着目标,灯光下幽邃狠厉如鬼魅。
    宋微仓惶中与那眼神对上,惊得心口一凉。得结下何等深仇大恨,才值当摆出这般要吃人的架势!瞧这毫不犹豫直奔目标的样子,这是……熟人啊……
    他还没琢磨完,对方长剑已然明晃晃到了脖子前。慌忙就势后仰,紧跟着倒地一个侧翻,堪堪躲过。衣襟被剑尖划开,胸口一阵冰凉刺痛的剑意。脖子上挂着的象牙佩s晃动中缠上剑尖,丝绳断裂,佩s被击中,发出“当!”一声脆响。对方以为这回才是真暗器,追击的势头一顿,叫宋微险险逃过一劫。
    秦显倒在地上,看得心都要跳出嗓子眼。要六殿下的命,跟要他自己的命,根本就是一回事。这个认知早在受命接任休王府侍卫首领职务时,就已经深入骨髓。此刻千钧一发,秦显强行凝聚起几分力气,翻身抱住刺客一条腿,死死圈紧胳膊,丝毫不敢放松。
    那刺客志在必得,岂容旁人阻拦,手起剑落,眼看就要将秦显斩杀当场。
    宋微那一跤,已然跌倒在亭子边,身旁恰是一溜排开的酒坛子。不假思索抓起一个,没料到这一坛竟是满的,当即使出吃奶的力气,猛砸过去。
    沉重的破空之声自身后传来,刺客连着上了两回暗器的当,不觉烦躁,也试出了六皇子的底细,右手执剑去势不停,左手挥出格挡巨型暗器。孰知暗器分量远远超出预料,挡是挡开了,剑的准头却受了影响,从秦显背上划过,拉出一道极深的伤口,却没能刺中心脏。
    那刺客再不管秦显,掉头朝六皇子扑过来。宋微魂飞魄散,扯破嗓门嚎叫:“冬桑救命!”
    他这才发现不知何时自地洞中又钻出两个人,冬桑被两名后来者缠住,未能及时赶过来。冬桑功夫虽高,跟着宝应真人行走江湖,最多对付对付小毛贼,临场经验有限。被宋微一嗓门叫醒,才意识到正主是先出来那个,目标是六皇子殿下。他性慈心软,忌讳杀生,手里虽拿着侍卫的长刀,却始终未下狠手。这时一脚踹开一个,再一刀砍到另一人腿上,随即往亭子里飞窜,总算在刺客把六殿下捅个对穿之前,接住了对方的剑。同时将一样东西扔到宋微身上。宋微定睛一瞧,是自己的长弓和箭袋。
    原来宋微放倒秦显,得意显摆那会儿,冬桑按计划替他去取了兵器。
    宋微惊魂甫定,见冬桑跟人打得热闹,背起弓箭,爬过去看秦显还活着没有。秦显背上的血淌得满地是,宋微一把撕下衣衫进行紧急包扎。秦将军意志坚韧,居然还清醒着,竭力出声道:“别、管我,呼救、点火、火……”
    果然姜是老的辣,宋微被他一言点醒,飞快地取下另一盏风灯,脱掉撕破的衣衫点燃,扔出亭子外。又抱起一坛没喝完的六曲香,跑过去径直往火上浇,火焰噌地冒起两尺高。一边放开嗓门哀嚎:“有刺客啊!都睡死了吗?!”
    先前被冬桑一脚踢开的那名刺客,这时提刀杀过来。宋微功夫虽不咋地,身手却远比一般人灵活,而后来的这位比起最早出来那个,明显差了几个档次。宋微瞥见侧面阴影,伸手将酒坛丢过去,同时飞起一脚,把烧得正旺的衣裳踢到对方身上。那人引火上身,赶忙就地打滚灭火。宋微得了这点空当,飞奔到亭子里,抱起一坛酒便朝他扔去,都顾不上瞥一眼冬桑与首席刺客的精彩对决。
    亏得今晚准备充分,度数最高的六曲香还剩几坛。宋微手里扔得痛快,心里不自觉地肉疼。酒增火势,很快一株碧桃树干便噼啪烧起来。
    听得前头还没有动静,宋微焦急万分,迈开两条腿,放开喉咙,嚎叫着朝前院狂奔。刚奔出几步,便听冬桑一声叱喝:“快卧倒!”闻言立即以五体投地姿势向前扑倒。“嗖嗖”两声,有什么东西从头顶掠过,似是飞镖之类的暗器。宋微趴在地上回头,着火那位还在扑棱衣裳,暗器是另一人发的。此人被冬桑一刀砍在腿上,居然还留了这一手。
    如此形势,只怕没跑到院门口,先被打成了筛子。那人所坐之处,被火光照得透亮,正是敌明我暗尽得地利,宋微一面心惊于黑暗中对方准头之好,一面被夺命绝境激出了斗志。眼见又是两枚飞镖袭来,就地打个滚,翻身之际背上的长弓顺势到了手中。不料这一回竟是连环镖,饶是他竭尽全力,也被最后一枚扎中了肩膀。当下侧躺在地上,咬紧牙关没有出声,强忍着钻心的剧痛,弯弓搭箭,纯凭直觉瞄一眼,松手射出。对面一声闷哼,想必正中目标。宋微大感欣慰,趴在地上,匍匐前进。
    这时前院终于传来动静。不怪侍卫们动作慢,实际上从刺客露头到这会儿,统共也没过去多长时间。前后院子隔了两道门,任谁也想不到,后头一二十个值夜的王府精锐,会同一时间不声不响被人放倒。前院侍卫有人瞥见火光,还以为是六殿下突发奇想开篝火宴。听见隐约传来喊声,才觉得不对,试探着往后头来查看。
    与冬桑对打的刺客原本打得投入,这时大约察觉事态紧急,猛然暴起,将对手逼退两步,提剑转身,直奔宋微而来。那不管不顾的架势,竟似宁可同归于尽,也要将六皇子斩于剑下。
    冬桑追赶不及,吓得心胆俱裂,长刀脱手而出,只求令对方偏离方向。
    宋微惊觉背后杀气弥漫,沉重阴寒如冰山压顶,霎时罩得整个人无法动弹。心中蓦地清明如镜:就这样……到此……为止了吗?唯一的念头,竟是独孤铣临走那夜,没有痛痛快快来一发,死也不甘哪……
    “当!”随着兵刃格挡之声,一道熟悉的伟岸身影将他护住。
    不用回头,宋微就知道来者何人。全身的力气流水般泄尽,放心大胆地瘫软在地上。
    ☆、第一二六章:命运无非福倚祸,图谋皆是巧成拙
    那刺客与独孤铣一招对上,心知事已不可为,立即抽身撤退。这时冬桑的刀也到了身后,他竟拼着用后背生挨一下,硬是横掠而出,飞速逃离。
    那先头被宋微淋了一身好酒烧得打滚蹦跳的刺客见状,提气纵跃,紧跟而去,居然是个轻功好手。
    早有侍卫追赶上去,独孤铣着急查看宋微伤势,抱起他瞬移到亭中,就着灯光细看。宋微衣衫早做了火引子,此刻光溜着上半身,倒省去不少工夫。
    独孤铣一张脸铁青,浑身凝重的寒气压下来,简直比刺客剑尖追到背心时还要恐怖。宋微身上疼痛,脑中迷糊,却还知道这回只怕彻底大条了。勉力抓住他的手:“秦、秦大哥……快救……”
    独孤铣将人翻过来俯趴在腿上,压住肩胛细看伤口,狠狠道:“闭嘴!”
    冬桑伸手沾了点血迹,抹开看看嗅嗅,道:“应该只是普通的软筋散,无大碍。”说罢,转身便去救治秦显,免得对上宪侯恶煞一般的杀气。
    独孤铣听了他的话,才抬头去看手下人追刺客追得怎样。
    前院侍卫都涌到后院来,贴身跟随宪侯的牟平等人也加入进去,刺客只能往侧后方奔逃,转瞬到了院墙底下。那轻功绝佳者拉着受伤的剑客跳上墙头,眼看就要遁走。
    独孤铣眸中冷光陡然炽盛,抄起宋微的长弓,一支箭夺命追魂般射过去。
    未料那剑客竟是毫不停顿,一把拖过身边帮手,替自己做了肉盾。中箭之人从墙头栽倒下来,那剑客也随之消失无踪。
    独孤铣怒不可遏,手中坚韧无匹的天丝弓弦几欲拧断。他没想到来人会决绝狠辣至此,相携互助的同伴可以如此无情利用。念及院中还躺着一个,恐怕对方起始就打好了弃卒保帅的主意。有心亲自去追,低头看看怀里昏迷不醒的人,再回头瞅瞅花园当中黑黝黝的地洞出口,恐惧后怕便似那黑洞般晦暗幽深,惊出一身冷汗。
    当下把追击刺客的任务交给牟平,自己留守王府,以防再生意外。
    秦显失血过多,好在并无性命之忧,冬桑忙活一阵,抓了药交给婢女,自有侍卫把他抬走休养。见李易在宋微那里照应,用不着自己,便出来给其他人帮忙善后。头一桩,便是把被六皇子跟自己合伙放倒的侍卫们弄醒。一时各种混乱不提。
    宪侯那一箭全力施为,贯胸而入,将刺客射了个对穿,当场毙命。另一人受了冬桑一刀,又挨了宋微一箭,这半天过去,血都快流干了,只余出的气,没了进的气。因为需要活口,几个侍卫拉着冬桑手忙脚乱抢救,终究回天无力。
    后院中一派狼藉,仆役们灭了火,那株最壮观的碧桃树也已烧成炭雕。
    负责善后的原宪侯四大侍卫之一杨麟十分沮丧,去向侯爷禀报。说到两名刺客已死,宪侯没什么反应。说到王府后院侍卫是怎么被迷倒的,明明穿单衣的天气,平白打了个寒颤。请下命令,赶紧退出。
    冬桑站在院子里,为死者念诵太上洞玄灵宝天尊说救苦拔罪妙经。
    经文尚未念完,杨麟已然出来,开始检查尸体,仔细搜身。自那飞镖伤人的刺客身上搜出一堆暗器,大概为隐瞒身份,暗器虽是上等精铁所铸,锋锐犀利,形制却很普通,煨的也是普通药物。另一人身上搜出几个精巧的瓶罐皮囊,冬桑随手一拨拉,惊道:“都是最好的迷药!这个‘失魂引’,烧出来的迷烟,味道清淡,最适合偷袭!怪不得他被火烧急成那样!”
    杨麟是秦显一手带出来的,做事细致稳妥。闻言将刺客身上物件一样样小心摆在桌上,请冬桑做个纸笔记录,以备追查。摸出最后一个皮囊,内中硬实方正,不似药物。倒出来一看,是块小巧的乌木鎏金龙纹牌,没有文字,似是件信物。翻来覆去看许久,脑中灵光闪过,到另一个刺客尸体身上重新搜寻。果然,夜行服革带夹层里,藏着一块同样的小木牌。冬桑瞅一眼,摇摇头,表示没见过哪个江湖门派用这东西当信物。
    处理完两名刺客尸体,天已经亮了。杨麟再次去见宪侯,汇报最新进展,请示是否即刻派人入地洞搜查。这直通休王府内院的地洞,另一端位在何处,亦是敏感非常。
    冬桑随在后面,一是看看宋微伤势如何,二是想跟进地洞探险。好奇还在其次,主要是觉得事情搞成这样,自己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希望尽力弥补。
    等见到宪侯那张脸,忽然什么话也不敢说了,杵在旁边,一心一意瞅床上的宋微。见他眼皮颤动,惊喜道:“六殿下醒了!六殿下醒了!”
    独孤铣本在和杨麟说话,边思考边商量,这时回过头来,盯住宋微紧闭的双眼。
    “小隐,醒了就睁眼。”
    宋微吓得不轻,伤却并不算重。因为救治及时,连血都流得不多。独孤铣看他这副装死装睡的怂样,心底一股熊熊火焰,便似泼了桶热油,直恨不得把这小混蛋拍扁了滋啦滋啦煎上一煎。
    宋微睁开眼睛,根本不敢望他。心里把新晋猪队友冬桑好一顿腹诽,目光落在杨麟身上,虚弱道:“杨大哥,大伙儿都还好罢?”
    杨麟受宠若惊:“殿下言重,还好,都还好。”
    宋微想问,你不是跟着你家侯爷去北郊兵营了么,怎的会在这里。但是他不敢。只好问:“刺客抓到了没有?”
    杨麟惭愧低头:“死了两个,跑了一个。”
    独孤铣插口:“牟平那里还未有消息?”
    杨麟正摇头,外头报蔡攸求见。
    蔡攸跟从牟平带人追击逃脱的刺客,本以为对方单身一人,又受了伤,捕获并非难事,谁知出府便追丢了踪影,半夜过去,居然毫无所获。
    蔡攸也是一脸惭愧,不敢面对侯爷越来越难看的脸。
    “我们猜着,刺客多半有接应,城内必定有巢穴,须请侯爷传令,即刻封锁城门。”
    宋微听见这句,忽地想起什么,慌忙伸手往自己身上摸。这一摸才发现半截光溜溜,衣衫早烧成了灰。身体不自然地僵了僵,用求助的眼神瞅着冬桑。冬桑不明其意,睁着一双纯洁的大眼睛,问:“你怎么了?冷了么?”
    宋微欲哭无泪,硬着头皮顶住独孤铣有若实质的目光,怯怯开口:“我,那个,从秦大哥那里拿了你的令牌,刺客来的时候,吓昏了头,好像,好像……当作暗器丢出去了……你们,在亭子边上……找到没有……”
    一刀也是拉,两刀也是捅。宋微豁出去了:“还有,我叫冬桑藏了两匹马在后门外头,本打算……悄悄去北郊兵营找你。这会儿那马,也不知道……还在不在……”
    杨麟与蔡攸连着倒抽两口凉气。冬桑想明白怎么回事,整个傻了。
    假设刺客手持京城最高防卫长官镇国将军令牌,又有两匹军中良马替换,这还无法及时平安出城,简直是智商有问题。
    宋微见了几人脸色,令牌定然没有下落。至于那两匹马,十有八九也被人顺走了。种种费心安排,专为自己跑路,如今统统替他人做嫁,便宜了该死的刺客。世间苦逼,莫过于此。
    眼见面前人散发出的低气压愈加恐怖,宋微脑筋连转,充分发挥恶人先告状的优良品质,嗔怨道:“谁叫你不告诉我你在城里?背着我偷偷摸摸捣鬼,这下好了,弄巧成拙了吧……”
    独孤铣气得不知如何是好,一个头有八个大。霍地站起身,“碰!”一声抬脚踢碎了床边的凳子,惊得满屋子人无不抖了抖。
    杨麟急中生智,从怀里掏出那两块乌木令牌:“侯爷,这是从死了的两名刺客身上找到的,请侯爷过目。”
    独孤铣扫一眼,眸中神色一凛,分明认得此物。接过去摩挲两下,道:“我跟你去瞧瞧。派人在殿下卧房门外严加把守。”走到门口,又甩下一句,“冬桑,你在这看住殿下,一步也不许离开!”
    一眨眼屋里只剩下宋微与冬桑二人,相顾无言。
    宋微长叹一声:“冬桑,我要倒霉了。要不,你还是回你师傅那儿去吧。”
    冬桑看他脸色苍白,满面倦容,心中很是过意不去。
    “殿下,对不起,弄砸了……”私底下,二人总是你你我我的,殿下两个字,用得少之又少。
    宋微勉强笑了笑:“咳,是咱们运气太背,不怪你。”
    “那你让我留下罢,我想留下。”
    宋微无奈:“独孤铣要发脾气,最多冲我来,不能拿你怎么样。但是等我爹知道了,只怕会迁怒于你,你师傅面上也不好看。”
    冬桑一派无所谓:“没关系。除非师傅叫我走,否则我就留下。”
    宋微摊手:“随你便。”
    问清楚自己昏倒之后发生的事,又和冬桑对此惊魂之夜做了一番回顾讨论。关于那使剑的刺客,冬桑的结论是棋逢对手,意犹未尽。但此人不仅弃同伴于不顾,还拿同伴当肉盾,太残忍。冬桑咬牙切齿,表示若有机会,定要将如此恶人斩于刀下。
    宋微摸着下巴琢磨。从之前追杀自己和与冬桑对打的过程看,这人狠厉中总有种直愣愣的意味。大半夜的,六皇子穿得像个小厮,那柄剑可是半点也没犹豫。那狠霸霸的眼神脑中并无印象,然而总给人一种陌生的熟悉感。
    也就是说,来者……当是一位熟悉的陌生人。自己什么时候,认得此等高手?回头问问独孤铣,看他瞧出破绽没有。
    想到这,问冬桑:“独孤铣打哪儿冒出来的,你瞅着没有?”
    冬桑眯眼回忆片刻:“应该是打前院东侧墙外跳进来的,直接踩着树枝进的后院。”
    休王府东侧,隔一条马路,是长年闲居的老延福郡王府邸。皇帝让幺儿住在这,邻居自是放心之人。
    “靠!”宋微爆句粗口。什么龙体欠安北郊公干,分明是皇帝老爹跟宪侯合伙,设下请君入瓮守株待兔的伎俩,拿老子当饵呢!
    只不过,这一出,到底是预备坑谁呐……
    想起独孤铣惊怒交加无法自抑模样,宋微忍下心中恼恨。劫后余生,许多事不必太计较。大概他也没想到刺客会从地下来,直入王府内院。当然,更没想到的,是休王殿下亲自做内应,放跑了关键人物……
    讪笑一声:“冬桑,那啥,你不是算好,八月初三宜出行,北方大吉,怎么都吉到敌人头上去了呢?那刺客没准也是看好黄历出的门哈。”
    冬桑瞥他一眼,小声道:“我刚想起来,咱们半夜才动手,应该是八月初四了才对……”
    宋微噎住。
    唉,还是那句话,千算万算,人品不好都白算。
    ☆、第一二七章:谁解销魂为异客,何以甘心作楚囚
    两人对坐着发了一会儿呆,都有点哭笑不得。
    冬桑换个话题:“你说,那地洞从哪儿挖过来的?咱们这些天每日在亭子里喝酒,也没听见底下有什么动静。那桃树根瞅着与别处没什么不同啊,怎的就那般容易掏空,还能钻出几个人来?”
    休王府占地广阔,后院碧桃林中凉亭,距离最近的院墙也有二三十丈。要无声无息挖条地道进来,以目前的情形看,说是难于登天亦不为过。
    冬桑实践经验有限,江湖理论知识却不缺乏。一面讲,一面动脑筋,不觉越想越深入。
    刺客只来了三人,自地道深夜偷袭。三人中一个功夫最高的剑客,一个擅长暗器,一个专精迷药,企图再明白不过:神不知鬼不觉潜进内室,干掉六皇子,再原路返回,全身而退。也许其中还有遮掩行迹的高手,在途中设下陷阱或误导线索亦未可知。
    当然,谁也没想到,实际发生的一切完全背离剧本,乱得一塌糊涂。那剑客最后能逃走,只能说造化弄人天命莫测。话又说回来,若非六皇子凑巧定在这一晚行动,若非近些日子碧桃林中夜夜笙歌,最终结局如何,殊为难料。
    休王府防备不可谓不严,但地底下居然有一条直接杀往后院中心的通道,确实出乎所有人预料。
    冬桑后知后觉,这时背上也起了寒意。想想又觉不对:“你后院里那些碧桃树,特别是亭子边上那几棵,少说也有二三十年。地底下的老树根,不定盘结成什么样子,挖个深点的坑只怕都难,别说挖地道了。他们到底用的什么办法?真想去瞧瞧。你说……侯爷能答应么?”
    宋微这一夜受的刺激太大,脑子转得格外有效率,闻言撇嘴:“甭猜了,那地道铁定不是我住进来之后挖的,甚至未必是近些年挖的。这宅子原本住的是隶王,谁知道我那位三皇兄当初干过什么。”
    冬桑恍然大悟。受他启发,脑筋也跟着快起来:“三皇子不是早已过世么?这么大的秘密,还有谁知道……”
    说到这,自己也意识到似乎捅破了某种了不得的皇家隐秘,戛然而止。
    宋微冷哼一声,继续撇嘴:“管他谁知道,反正你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我住进来之前,听说好几拨人把这宅院里里外外收拾过,还不是谁也没瞧出来?”
    皇帝初次确定幺儿的消息,就着手安排人员翻新原隶王府备用。此任务级别最高的执行责任人,乃是宗正寺卿延熹郡王。后来休王府的安保工作,则全权移交给了宪侯。这么久无人察觉那地道口的存在,充分说明其位置巧妙,伪装逼真。独孤铣的人自不必怀疑,延熹郡王在其中是否起作用,就不好说了。
    宋微脸上淡定,心中却是一片阴云掠过。那蓦然而起的肃杀之感,如山雨欲来风满楼,令人霎时间意兴阑珊。
    冬桑浑然不觉,点头道:“咱们日日在那树下走过,还真是,一点也看不出有机关的样子。”
    宋微见他那副跃跃欲试模样,换作往日,早就跟着心痒了,这时却毫无兴致。又怕他贸然行动,再添乱子,简直跟转了性似的,劝道:“眼下肯定没机会,等事情了结,回头再仔细去瞧罢。”
    李易端着煎好的汤药进屋,里头有镇痛安神成分。宋微本来就累,情绪懈怠下来,再懒得动脑筋,一碗灌下,倒头睡死过去。
    冬桑百无聊赖,盘腿打坐,苦练占卜掐算之术。
    宋微再次醒来,跟前一个人影也无。睡得骨头发软,筋肉发酸,慢腾腾翻个身,撑起胳膊。肩膀一阵剧痛,惨叫一声,跌趴在被褥上,才想起自己是个伤员。
    “殿下!殿下,怎的了?”蓝靛急匆匆冲进来,可见就守在门外。
    宋微痛得歪嘴斜眼,自己伸手摸摸伤口,绑得挺好。
    “没、没事……”
    蓝靛扶他坐稳:“殿下是口渴,还是要方便?”
    宋微抬眼,才发现自己压根不在休王府卧室。左右瞅瞅,挺眼熟:“我这是在……宪侯府?”
    “正是。宪侯大人说,贼子既能潜入王府内院,未必没有其他隐患。这阵子请殿下暂住侯府,以策安全。”
    休王府后院当中那个地洞,等于扇了皇帝跟宪侯一个响亮的耳光。宋微可以想见,府中怕是要刨地三尺,只可惜了好端端一片碧桃树,往后没得看也没得玩了。
    蓝靛见他挪腿下地,径直往门外走,紧张得不行:“殿下有伤在身,还是歇着罢!”
    宋微笑笑:“肩膀上一点小伤,又不是断了腿,走走有什么要紧。”
    马上他就知道有什么要紧了。
    刚走出卧室外间大门,方欲迈步走下回廊台阶,“当”一声兵刃脆响,廊前两名侍卫交戟而立,沉默不语,挡住去路。
    宋微挑眉。都是生面孔,一个也不认得。呆站片刻,犹不死心,转身往回廊另一端走去。还是才迈下台阶,两名侍卫面无表情,唯独手中兵器交叉,横在他面前。跟戏台上表演殿前缉凶似的,极具戏剧效果。
    宋微不禁笑场。这情形有些眼熟。但似乎每次都触动笑点,忍不住要笑场。
    唉,怎么又笑场了。
    感叹完毕,宋微愣了愣:为什么要说“又”?
    咦,不对,这句台词也挺熟。
    边揉额头边笑,渐渐收声,双手背在身后,缓缓向后转,冲着紧跟自己的蓝靛道:“合着我这是……被软禁了?”
    平平淡淡一句话,竟叫蓝靛这久居御前的内侍总管感到一缕凛冽杀气。定了定神,才躬身开口:“殿下须静养,别走远了。就在这廊子里溜溜,景致也不错的。宪侯一切布置,皆是为保护殿下,殿下必能谅解。”
    为防止再出纰漏,独孤铣将宋微送到自己府里,连夜从北郊府卫军中调来亲卫营精英,把原休王身边侍卫全部换下。这一切做得小心谨慎,既防外敌,亦防内贼。这拨人跟六皇子毫无交情,只会忠于职守,绝不至疏于防范,上当受骗。
    宋微抬头看天。半晌,轻轻拍了拍回廊栏杆:“嗯,我能谅解。独孤铣人呢?”
    “宪侯大人进宫面圣去了。”
    “什么时辰了?”
    “初四,申时了。膳食已备好,殿下随时可用。”
    原来睡了一整个白天。
    “蓝管家,这儿不会就剩了你一个熟人吧?”
    “李易大人正在为殿下熬药。”
    “冬桑呢?”
    蓝靛犹豫片刻,道:“刺客骑走的马上不是洒了冬桑公子制的混淆气味的药粉?他说要将功赎罪,与侍卫们一道追踪去了。”
    宋微无语。想想,做垂死挣扎:“我能找小莅来玩儿么?”
    蓝靛依旧躬着腰:“殿下,除了老侯爷,侯府其他人均不知殿下在此。”
    宋微重重拍几下栏杆,不说话了。
    幸亏肚子开始咕噜叫唤,转移了注意力。吃完饭,喝罢药,百无聊赖。李易跟蓝靛两人许是怕无意间被六殿下蛊惑,伺候事了便远远站着,压根不与他搭话。
    宋微的活动范围仅限于卧房与门外一截回廊。在屋里转三圈,没什么可玩的。伸伸腿,弯弯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