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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要看到他,嘴角便会无意识地扬起,这也是我不经意间才发现的事情——正如现在。
    我从他手中接过碗,看了看碗中黑乎乎的、散发着难以言喻的气味的药汁,不知为何,正想喝药的动作忽然停顿了一下。
    我并不害怕苦涩、也不厌恶这种难闻的味道,在此前喝药的时候从不会有任何迟疑。于我而言,喝药不过是极为普通而又正常的事情,加之又很清楚医师们常叮嘱着“要趁热喝下才更加有效”,便更不会拖延。
    可是当无惨将手中的药碗递给我时,我却忽然想再等一等。
    我想要多和他说几句话,因为忽然有种感觉——必须要现在就说。
    我抬起脸,将视线从药汁移向他的眼睛,望着那双红梅色的眸子,我问他:“能再给我读读诗吗?”
    闻言无惨垂下眼睑,倾身拿起了盖在我膝上的诗集,随意翻开了一页,用轻柔而又缓慢的节奏低低地念着那些我早已熟记于心的诗句。
    听着他的声音,我慢慢地把碗中的药汁全部喝完了。
    而当我放下药碗时,才发现虽然念诗的声音一直都在持续着,但那双红梅色的眸子却早已从纸张上移开,落在了我的身上,用那般专注而又沉默的视线沉沉地注视着我的一举一动——似乎亲眼看着我将这碗药喝下,于他而言是什么重要的大事一般。
    一如我重视着他、重视他的一举一动和他所有的想法——他对我的感情亦是如此。
    我原本是这样想的。
    但未过片刻,我却发现了什么——他这时候的样子似乎有些奇怪。
    面色苍白的少年没有说话,同样没什么血色的薄唇抿紧,下拉的嘴角平添了几分阴郁感——虽说平时的大部分时候也是如此,但这时候无惨身上所散发出的气息,却像是在无言地诉说着什么一般,让我不由得想要开口和他说说话,问问他这时候到底在想些什么。
    但是……
    我的身体发生了奇怪的变化。
    分明以往喝过药之后从不会有这样的感觉——并非是药汁的苦涩所带来的呛人和反胃,而是一种,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身体里游走着、难以忍耐的疼痛和无法言喻的窒息之感。
    喉咙仿佛被无形的手掌扼住,和以往那种克制不住想要咳嗽的冲动,会有腥甜的血液从喉腔里翻涌而上的正常反应完全不一样。
    更不似偶感风寒时会出现的头脑昏沉、浑身发烫无力的感觉。而是……身体中的每一个细胞似乎都正在被什么东西侵蚀的体验。
    那是有什么不属于我自己的东西在血液中翻涌叫嚣着,仿佛要钻出皮肤一般的暴虐——是深入骨髓的疼痛。
    手中的药碗早在不知何时便掉落下去了,也顾不上究竟是掉在了寝具上还是榻榻米上,因为此刻的我甚至连自己的身体坐起来的动作都无法维持,更不要提去关注些其他的什么事情。
    “怎么……回事……”
    从喉咙里挤出的几个字眼之后,便再无法说出半句言语,我费力地抬起脸,想要看看身边的那个人,却发现他的脸已经变得模糊起来。
    我觉得有些遗憾,然而这份遗憾却被突如其来的更加剧烈的疼痛所覆盖。
    扭曲而又狰狞的疼痛所带来的是痉挛一般的抽搐,无法克制也无法缓解,这番模样必定是极为狼狈且难看的,我不受控制地蜷缩起了身体,却发觉意识似乎也在像视线一样愈发模糊起来。
    ——我会死吗?
    脑海中只留下了这样的疑惑。
    但这个清晰的疑惑很快又被乱七八糟的想法冲散了,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样?这般从未有过的疼痛之感究竟从何而来?是因为那碗药还是其他的什么东西……
    无惨这个时候,仍在看着我吗?
    在这个念头冒出来的瞬间,答案便也跟着它一同涌现出来。
    ——不要看我。
    我不希望他再看着这样的我。
    就在这时,似乎有什么人将我抱了起来,带着凉意的手掌将我拥入怀中,冰冷的触感带走了部分的疼痛,我费力地睁开了眼睛,看到那张近在咫尺的脸。
    “不要害怕。”
    这句话……不是我说的。
    是将我拥在怀中的无惨。
    视线内已经看不清楚脸的人将我拥在怀中,冰冷纤长的手指覆在我的脸上,他为我梳理着散乱在脸上的长发,在我的额头和眉眼落在冰冷的吻。
    “不要害怕……”
    他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这句话,也不知究竟是在对我说,还是也在对自己说着——不要害怕。
    我忽然有些难过了。
    然而我却已经分不清楚究竟是身体还是感情所带来的情绪,仿佛要将皮肤撕裂一般的痛觉再次侵袭了整具身体,这是此前从未有过——哪怕是病情最为严重的时候,也无法与之比拟的疼痛。
    我大抵是在落泪的吧。
    因为脸上有湿漉漉的感觉,带走了面颊本就不多的热意,而这份凉意却短暂地换来了片刻明晰的视觉。
    我看到了他的脸——是极为熟悉的脸。
    这份熟悉并非仅仅来源于这几年短暂的相处,而是更加久远与悠长的过去与未来的时光,是从那些时间的夹缝中渗透出来的,带着被岁月侵染之后的沉淀与深邃。
    在更早之前或者更晚之后的时间里,我们一定也是曾经见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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