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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亲爱的,你马上就解脱了,再也不用担心会那样痛苦而没有尊严地死去,再也不用担心周围的人会被你的病拖垮。如果你没有勇气,那么我来推你一把。我选择做那个,留下来的人,虽然我,除了你什么都没有了。
    那个瞬间,陈之夏是疯了,还是极端清醒下做出的选择,没有人知道,包括她自己。
    辛唯猛然意识到什么,颤声道:“难道他喝的,是那瓶毒酒?还是,他病得厉害?”她踉跄后退,无助地看向周宛和陆桥。
    陆桥心里在天人交战。丛恕这是怎么了,要不要赶快叫救护车?这个问题像流星一样划过,很快就消失了。随即而来的,居然是来自四面八方的笑声:“陆桥,你这个废物!”“垃圾!”“哈哈,你有屁用,在这个世界上活着就是浪费。”
    真的是这样吗?他陆桥就比别人差吗?如果他有丛恕那样的父母,那么会不会他比丛恕还要耀眼,还要幸福?让丛恕疼一疼吧,难受一回。凭什么他就永远是那个天之骄子?
    他看见丛恕剧烈地抖动了一下,突然清醒过来。这是他的朋友啊。陆桥你真是个畜生!
    要不要救他?现在找人还来得及。然而他的腿好像灌了铅一样动弹不得。陈之夏低头微笑,似乎一点也不吃惊紧张的样子,他又糊涂了。难道,这是命运的安排?你看连最爱他的人都接受了呢。哎呀,对啊,不是早就说了,让老天来决定。老天是公平的,对吧?丛恕也不是全然的幸福啊。
    不过,他到底是病了,还是喝了那瓶酒?那瓶酒又怎么会有问题呢?他的脑子已经全然混乱了。
    周宛并没有陆桥想得那么多。她觉得自己好像在旁观一出电视连续剧。她没有投入任何感情,只是很冷静地想,他应该是生病了吧,难道谁救得了他?那瓶酒又是怎么回事?原来这就是命运的决定。那好吧,结束这一切,反正我救不了谁,也救不了自己。无所谓,整个世界在这个时候被毁灭最好,大家一起完蛋,多好。为什么有人就那么幸福,为什么有人就那么不幸?大家一起下地狱,最公平。这刺激到极点后的麻木,让她眼睛都没有眨上一眨。
    辛唯已经失去了判断能力。她看看丛恕和之夏,又看看陆桥和周宛。为什么这些人都让她觉得如此陌生?他们在干什么?为什么陆桥,周宛,甚至陈之夏都没有打算要去喊人?啊,陈之夏,这个让自己痛苦不得超生的敌人,她明明拿到那杯毒酒了啊。难道老天还是偏爱她?她现在的样子多痛苦啊,活该,就是活该!丛恕呢?天,他看上去太可怜了。不过,我能怎么办?他们都不说话,我说什么?丛恕也有这么一天。多讽刺啊,他不是最幸福的那个吗?他是病了还是怎么的,这杯酒怎么会到他手里?真奇怪。看来是注定的。不是所有人都能一直幸福。
    这袖手旁观只是短短一瞬,于他们却是一辈子那样漫长。
    丛恕隐约听到辛唯说的话,不知道为什么,虽然那么疼痛,那么眩晕,却能在瞬间恍然大悟。
    “毒酒?”他看看之夏,又看看其它三个人,试图挣扎,却无力地落在之夏怀里。
    “就快好了。你,忍一忍。”之夏在他耳边轻轻安慰。
    汗水模糊了眼睛,他瞧得并不真切,可是却好像把每个人当时充满了绝望和痛苦的表情都清晰地印刻在心底。这就是所谓的回光返照吧。
    谁也不知道那一刹那他在想什么。也许死亡接近的刹那,他比所有人都要清醒。
    他脸上神色变换,从震惊到难过到留恋,再到释然。最后他望向陆桥,周宛和辛唯,嘴唇还努力挂起一个笑容,那笑容里充满了太多的感情:诀别,安慰,鼓励,恳求,等等,等等。以至于许多年以后他们回忆起来,都记得他的眼睛是如何明亮,仿佛永不熄灭的太阳,烙印在他们的青春岁月里。
    陆桥脑子轰的一声,上前一步,结结巴巴地说:“我,我马上打120。”周宛和辛唯也开始狂乱地翻着兜找手机。
    “让我,和之夏最后呆一会。你们,保重,别喝,千万别再喝了。”丛恕哑着嗓子打断。
    没有人能反对他。那最后的,强大的精神力量能主宰一切。他们往后退去,一步一步,向自己的青春告别,向自己的善良告别,向自己的丑恶告别,向所有不堪回首的过去告别。而心里还存着侥幸:也许,丛恕只是生病了,也许那杯酒其实没有被他喝下去。
    多年以后他们才看清当时自己的处境。
    昨日已死,明日是无尽的忏悔与救赎。
    的的确确是他,目睹他们的丑恶,目送他们走向将来。
    的的确确是他,让他们顿悟,在黑暗里继续走下去,眼睛也许就能适应,也许就是另一种能看得见的未来。
    替他活着,做一个好人,虽然仍不能弥补这罪的千分之一。但是至少,他们都得尽力完成他的心愿。
    活着的人幸福,还是死去的人幸福?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答案已经有了。逝者已逝,未亡者一生赎罪。每一分每一秒的痛苦煎熬,再不容怯懦回避。
    丛恕靠在陈之夏的怀抱里。
    本来应该是他紧紧拥抱她,可是命运使然,让他做先走那个。力气和意识在一点一滴流逝,他感觉她苦涩而温柔的吻不断落下来。
    记忆好像五彩缤纷的花朵飘落。原来死亡并没有那么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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