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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禁卫们不知是谁,暂时罢手。
    那平民受求生欲驱使跌跌撞撞迎向柳竹秋。她本能地伸手相扶,眼前蓦地红雾弥散。那人口中喷血,血点朝她脸上身上飞溅,借着最后的冲力撞进她怀里,身体似棉袋入水,软软沉了下去。
    柳竹秋将他慢慢放倒,发现他被打得血肉模糊,仍不难看出年岁很轻,衣着像个贫苦的庄稼汉。倒地时背上的竹篓里滚出十几块黑炭,证实了她的判断。
    禁卫们见柳竹秋做举人打扮,不敢贸然动粗,呵斥:“此人在宫墙上涂鸦,触犯天威,被我等当场擒获,正在按律执法,无关人等休得插手!”
    这类蹊跷事件若传到皇帝耳朵里,定要下旨追查,牵扯出许多是非。军校们为求安稳,习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只要抓到现行,罪名成立,一般都当场打死完事。
    柳竹秋深知这套规矩,不能坐视他们草菅人命,大步迈进挡住伤者,行礼后不卑不亢道:“诸公虽是秉公办事,但当街处刑,恐惊吓平民,若激起流言,令人心浮荡,反为不美。”
    见她不识趣,领头的下令驱赶,那一根根粘血的熟铁枪棍对准她,空中漫开腥臭。
    这些禁卫都是以一敌十的好手,且稍加反抗就会担上乱逆之名,柳竹秋急寻对策,忽听北面传来一阵锣鼓声。
    人们循声而望,昏黑的街头被火光撕出一条裂口,火光中令旗飞扬,画角轩丽,打头的是一路铠甲鲜明的骑兵,簪红缨背铁弓,腰挎绿鞘金刀,手持朱漆盾牌,上面画着威武雄壮的狮头。
    骑兵后跟着许多华服侍从,挑银灯持画戟,仙掌伞盖迤逦,鼓乐笙管随行,簇拥着一乘鎏金嵌宝的象辂,缓缓朝这边驶来。
    人们见是皇太子的仪仗,不分贵贱一齐望尘而拜。柳竹秋突然扶起涂鸦者,拖架着走到路中央跪下。禁卫们惊慌不已,跑上去拉拽,车驾已被逼停。
    卫队长高声问:“何人拦驾?”
    凶神恶煞的禁卫们像耗子闻猫叫,脚软伏地。
    柳竹秋抢先禀报:“草民温霄寒,叩问太子殿下金安。此刻这里出了一件可疑事,或干系皇家体面,草民斗胆,乞请殿下明鉴!”
    中气十足的话音绵延回荡,人们瞪大惊奇的眼睛,争相打量这胆大妄为的书生。
    良久,马队左右散开,仪仗深处走来一高两矮三个宦官。按礼节,平民未经许可不得目视上御及其侍从,柳竹秋和其他人一道躬身伏拜。宦官们走到近处,为首那高个子的发出苍老而尖细的询问。
    “大胆刁民,竟敢拦截太子车驾,该当何罪?”
    又吓唬禁卫们:“你们几个也是,护驾不周,等着被砍头吧!”
    禁卫头领慌忙求告:“公公息怒,卑职等正捉拿人犯,这书生跑出来捣乱,又趁我等跪地迎驾时将犯人拖过来堵路,卑职等来不及阻拦,这才惊了千岁爷的驾,万望恕罪啊!”
    柳竹秋有胆量冒险救人,就有胆量递答应对,马上申辩:“公公,草民适才路过,偶然在宫墙上发现三处涂鸦,画的是一只兔子头戴官帽。草民想兔字上面加个盖就是冤字,头戴官帽,似乎喻示有冤狱发生。随后就看到这几位军爷追打这名男子,说他就是涂鸦者。军爷们执法森严固然不错,但若不经调查就将此人当街处死,必令平民猜疑惊怖,致使流言四起,损坏天家声誉。草民无力劝阻几位军爷,不得已才行此罪妄之举,乞请太子殿下彻查此事,洞烛情弊,以安人心。”
    老宦官沉默片刻,问:“你刚才说你叫温霄寒,是为安国寺题序那个吗?”
    “正是草民。”
    “听说官府正因顺天乡试舞弊案缉拿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草民今日已去顺天府衙受审,牛府尹奉圣谕许我回家候命。刚才就是直接从府衙过来的。”
    老宦官问明涂鸦所在的位置,派两个小宦官去查看,得知确有其事后回去禀报太子。
    过了一会儿只听马蹄铮铮,骑兵们分做两路挺进,将柳竹秋等人夹在中间,后面宫人提灯撑伞,鱼贯而来,也分做两行左右排列。仪仗官唱喏:“太子驾道!”
    地上的人们赶忙埋头,有人动作慢了半拍立遭太监们叱骂。
    庆德帝专宠章皇后,多年来坚持不设妃嫔,致使六宫虚置。膝下只有皇后所生的两个儿子,太子朱昀曦是元子①,六岁立为东宫,十六岁开始观政,深受庆德帝宠爱。
    柳竹秋入京前便常听人议论这位储君,最热门的话题都与他的容貌有关。据说皇太子资质秾粹,风神秀逸,和日月之容,秉金玉之质。
    从小到大见过他的人无不赞叹他的美貌,连来进贡的西洋使臣入朝参拜时都因他过分美丽的容貌感动流泪,说他们国家的守护神塑像面孔历来是模糊的,因为没人能形容出神的样貌,现在看到□□太子的尊容,终于知道神明是什么模样了。
    这番吹捧太肉麻,曾被柳竹秋嗤为浮夸,可后来父亲和哥哥们先后进宫朝拜,回来也都众口一词赞颂太子龙姿凤表,宛若天人。
    她好奇得不得了,曾问柳尧章:“我看那唱戏的苏韵,面容已是男人中极姣好的了,比起太子来当如何?”
    柳尧章教训:“太子天潢贵胄,你怎能拿戏子同他比较。纵使只论容貌,苏韵到他跟前也像蒲柳之逢玉树,必定黯然形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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