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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倒不是什么难事,张选志本想深入询问,又怕知道得多了恐于己不利,圆滑道:“此事虽不合条令,但咱家还担待得起,那先生准备何时去呢?”
    “今日可否?”
    张选志故意犹豫许久,以显示这份人情之厚重,叹道:“使得,那咱家这便安排人送你过去,还请切记,勿要对外声张。”
    东厂衙门设在东安门北,每月初一数百厂役在这儿抽签领取任务。
    监视各大衙门,牢狱拷讯的叫“听记”。
    监视官员和各城门缉访的叫“坐记”。
    其余监视民间大情要闻,街谈巷议的叫“打事件”。
    每个厂役手底下都养着几百眼线,多数是流氓无赖,名为“打桩”。这些人分布广泛,消息灵通,连老百姓家争鸡骂狗的琐事都会上报,。
    柳竹秋来到东厂衙门,从南侧小门入内,来接应的人递上一条黑布,叫她蒙住眼睛。
    “公署重地向来不许外人入内,还请先生海涵。”
    这地方是全国的特务枢纽,机密甚多,若看了不该看的反而有害。
    柳竹秋配合地扎好黑布,握住他递来的细木棍,跟着他左转右转,又向下走了一大截蜿蜒的石阶。闻到空气里潮湿的霉臭气越来越浓,料想已进入衙门地下的密室了。
    走到一个所在,那人叫停步,摘下她的眼罩。
    眼珠重见光亮,她正位于一条狭长的隧道中央,青石垒成的石壁上每间隔三丈便镶嵌一盏黑铁底座的牛油大灯。面前是一座一丈高四尺宽的大铁门,橙黄的灯火下,门上蠕动着三个奇怪的字符。
    那人开了铁锁请她入内,门后别有洞天,是座用石墙隔断的仓库,门对门串联着,两边都望不到头。
    库内整齐排列着齐顶高的木架,上面堆满新旧不一的蓝皮书册,有的积了厚厚一层灰,显是年代久远。木架外侧都挂了牌子,标注有年月日。
    “最近半年的日志都在这儿,还请先生自行查找,时间不限,注意别弄乱了簿册顺序。”
    柳竹秋谢过他,直奔今年七月初三的书架。共有两架,一寸厚的薄册三四百本。
    她从头翻阅,一刻不停地查了五六个时辰,腿脚酸麻便席地而坐,眼睛干痛便刮几下眼眶接着看,渴了就拼命咽唾沫,正饿到前胸贴后背,那接头的送了她两个冷馒头充饥。
    她啃着有些磕牙的馒头翻看不知第几本薄册,在中间的书页上找到苦苦寻觅的信息。
    七月初三日这天礼部郎中崔逢源曾在家中设宴,去赴宴的都是些有钱的士子,总共十六人,当中九人有名有姓,金宏斌等五恶少都在内。
    宾主于席间猜枚行令,观看戏曲杂耍取乐,内容描绘多达二十几页,有一件事获得柳竹秋重点关注。
    酒宴过半时崔逢源向秀才们展示了一件青铜鼎,说是古代王室祭天的盛器,还交给他们依次传递赏玩。
    有人赞美铜鼎,请求明春再来参观,他笑道:“你们别不知足,这样的好宝贝看一次已是难得,等明年身价起码翻两翻,能不能给你们看也不是本官说了算的。”
    微妙说辞只有心人能做联想。
    乡试第二年的春天是会试,这个老崔是乡试出题官薛汝春的左右手,假如他就是负责发货的中间人,将考题藏在那只铜鼎上,秀才们请求明春再看,即是在暗示他继续出售春闱的考题,再将他的回答做相应解读,那一切都说得通了。
    第四十二章
    每则日志后都备注有情报获取者的姓名,这篇的“打桩”叫“马二狗”。
    柳竹秋单拿这名字向接头人打听,得知马二狗是本地闲汉,家住米事胡同,酷爱赌博,与市面上的流氓多有来往。平日里常去帮一些戏班子站台跑龙套,借机混迹官宦大户人家,捞取情报。
    他有一特长——记性出奇的好,看过的人和事物隔个几年都不会忘,搜罗来的消息比别人都可靠。因此虽品性卑劣,仍很得东厂番子们赏识。
    此行圆满,柳竹秋请辞。那人出去看天色,说已过了五更天了,让她蒙住双眼,仍用木棍牵着送出衙门。
    她回归租房,柳尧章也在,昨天他和瑞福到处找她,又在家苦等了一个通宵,眼睛都急出火来,见面忙围住她问长问短。
    “我去东厂衙门找线索了,在他们的档案库呆了大半天,刚刚才出来。”
    “有收获吗?”
    “有,不过我这会儿实在撑不住了,先睡一觉再说。”
    柳竹秋浑身骨头都灌了铁汁,再不休息真会散架,走出一步又回头知会三哥。
    “你让蒋妈取二千两银子给我,这些天要用。”
    她的积蓄都放在娘家由蒋少芬代管,柳尧章知道那些是她的嫁妆钱,担心用松动了,忙说:“要这么多吗?我那儿还有些闲钱,先拿去垫着吧。”
    柳竹秋调侃:“你那点俸禄只够养家,有钱自个儿留着吧,别回头还拿秀英的嫁妆来补贴。”
    瑞福接嘴:“先生,今天小的在街上遇到云公公,他将小的叫上马车,说太子殿下赏了您一篓蜜枣,小的已带回来放在书房了。”
    柳尧章也知道这事,让她先去瞧瞧,再写封折子谢恩。
    那细竹篓约有十升米的容量,柳竹秋拎了拎,重量惊人,撕开封条揭盖查看,只上面一层铺了红枣,下面是一封用绢布包裹的金锭,共计三百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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