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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蒋少芬拍了拍他的胳膊,握住白秀英的手,笃定道:“我比你们多活了十几年,总比你们有办法。二位先回家耐心等三日,我定能在这三日内救出大小姐。”
    柳尧章看她如此自信,狐疑问:“蒋妈,季瑶走时是不是留了脱身之计?”
    蒋少芬点头:“算是吧。”
    “是什么呢?”
    “这个说了就不奏效了,总之交给我便是。”
    柳尧章夫妇相信柳竹秋有持危扶颠之能,照蒋少芬指示忍住焦虑回家等候。
    当晚柳邦彦住在内书房,轰走所有人,独自冥思苦想。
    刚才他的话大部分源自冲动,抚养二十多年的子女,哪儿是说不要就不要的?柳尧章还是状元兼翰林,肩上担着光耀家门的重任,若断送在此事上,不但他的苦心全白费,家族希望也会破灭一半。
    都怨那该死的丫头,真是替她母亲来讨债的,非得害柳氏灭族才能报当年之恨吗?
    他怨一阵女儿,又舍不得她,那丫头的聪明才气像她母亲,干的那些事也不能笼统地归为胡闹。其中侠义忠烈的部分值得著书立传,供世人歌颂,若是个儿子,必然比她三个哥哥都有出息……
    桌上的蜡烛像他的心智慢慢短耗,焦愁的泪水也似烛泪不断流淌,假如能用他这条老命平息祸端,他会毫不犹豫地拱手献上。
    枯坐半夜,室外落下一场秋雨,雨势渐强,大有狂风欺竹,豪雨送秋之感。
    柳邦彦用剪刀剪去多余的烛芯,手脚冻得冰凉也懒得添衣。
    倏然间,虚掩的房门被风推开,雨点趁机侵入。
    他正欲起身去关门,一个高大的仆妇步履稳健地走进来,是蒋少芬。
    “蒋妈,你来做什么?”
    蒋少芬到他跟前也不行礼,还挂着奴婢不该有的冷峻神情。
    “老爷真想牺牲小姐?”
    柳邦彦对这保姆的印象一直是规规矩矩、勤勤恳恳,且与柳竹秋亲如母女,料她是来求情的,闷怨道:“她做了那种无法无天的事还指望活命吗?这都怪你们这些奴才奸滑疏懒,明知她行为失当还帮着欺瞒行骗。我正想明天统统都撵了,你既先来,就带头滚吧。”
    蒋少芬面不改色:“老爷怎么处罚我们都行,但不能对小姐不利,否则即便保住柳家,你也会身败名裂!”
    柳邦彦惊讶抬头,蒋妈手中已多了一只信封。
    她小心取出信封里已泛黄的笺纸,打开向他展示,上面的字迹娟秀妩媚,为柳邦彦所熟悉。只看数行就像被鬼掐住了脖子,慌忙伸手去夺。
    蒋少芬迅捷闪避,看着他怆惶无措的模样森然讽刺:“没想到吧?夫人临终前把她自尽的原因都详细写在了这封遗书里。她明白你们柳家人都薄情寡义,为防止小姐落到她那样的下场,才设下这道护身符。若将这封信的内容公布出去,你柳邦彦就是当世第一的负心汉,整个柳家都会遭世人唾弃!”
    柳邦彦遭受的冲击丝毫不亚于晚饭时那次,还在罪恶感哄抬下后来居上,眨眼的功夫就将他的魂魄反复碾碎了无数遍。
    藏在他心底那个念念不住又不敢回忆的身影跃然眼前,笑如春山地望着他,一晃神又沾满血污,怨恨的眼神像尖刀插进他的胸口。
    他痛苦惊怖,失神啜泣:“静雅她……怎么会……”
    他是没想到妻子会如此憎恨防备自己,死前分明已将他视做歹人。
    蒋少芬错解了意思,冷嗤:“你们只当夫人是弱女子,利用她的善良保全自己。殊不知为人母者,可以牺牲自己,却不会放任孩子受伤害。她也真有远见,把你自私心狠预料得一毫不差!”
    柳邦彦苦辩:“当年的事实非我本意,你既知情也该明白,我和父亲是受阉党逼迫啊。”
    蒋少芬忍这场控诉忍了二十一年,积压的怨恨如洪流宣泄,叱骂:“你们父子都是枉读圣贤书的伪君子,分不清是非贤愚,忠奸善恶,为保住头上乌纱,不惜逼死无辜的妻子儿媳。我是看在小姐的份上才饶过你老子,又让你多活了这些年,否则你早已身首异处!”
    她隔空劈出一掌,掌风扑灭烛火,刮得柳邦彦脸皮生疼,意识到家里住着位深藏不露的武林高手。
    蒋少芬厌恶接近他,威胁完毕转身要走,柳邦彦急忙追上来。
    “你有办法救阿秋吗?”
    她的卓绝身手令他看到希望,对前妻的负罪感又促使他想要保护女儿。
    蒋少芬漠然道:“小姐说她自有办法,你先等消息吧。”
    两天后路有田被押抵锦衣卫衙门,庆德帝命三法司协同锦衣卫会审,再派庄世珍前去监审。
    升堂前一晚张鲁生仍在衙门里值守,这些天为照应温霄寒,他也被折腾得人仰马翻,想尽快熬到明天,好卸下这副重担。
    在班房坐都四更天,外面忽然喊声大作。
    “停尸房起火啦!”
    他惊忙出门查看,只见衙门西北角的天空已染上火红,赶到近处,那停尸房烧得火窑相似。差役们正忙着接龙传递水桶灭火,拆毁与之临近的房屋,以免火势蔓延。
    而停在室内的尸体眼看是救不出来了。
    他在人群中找到停尸房的看守,揪出来喝问起火原因。
    那人哭丧:“卑职刚才起夜,去屋后撒了泡尿,回来里面已经烧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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