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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晴云,你监审了这么久,对此案有何看法?”
    这探问是针对朱昀曦的,柳竹秋小心回奏:“微臣认为此案扩散甚广,影响恶劣,不论嫌犯有何情由都应从严惩处,以儆效尤。”
    庆德帝看她言辞坚决,表明太子理解他的做法,心中顾虑稍减,沉吟半晌,怏然道:“若非民意沸腾,国法难容,朕又何尝忍心多行杀伐,沔彼流水,朝宗于海①。帝王基业,都在人心所向啊。”
    臣民只承认皇帝的嫡长子做皇位继承人,他只好用无情为儿子做担保。
    制度令人心愚昧,收复愚昧的人心又需要使用残酷的手段,难怪有那么多贤者会消极遁世。改变这个世界如同愚公移山,精卫填海,是一份终生看不到头的事业。
    柳竹秋不会退缩,愚公精卫不可贵,可贵的是他们的意志,秉持这种意志,她这个网中鱼将竭尽所能破坏制度的罗网,即使最终只能做无谓的牺牲。
    假如惠音的母爱足够深,内心又如她一般刚强,事情或许还有一线转机。
    作者有话说:
    ①出自《诗经.小雅.沔水》:沔(miǎn):流水满溢貌。朝宗:归往。本意是指诸侯朝见天子。借指百川入海。比喻人心所向。
    第一百六十五章
    萧其臻做为都察院的主官参与了会审。
    审讯结束他立刻按先前与柳竹秋约定的去伯爵府向她陈述过程。
    惠音到堂后主动招供,说高蓓生在宫里对皇家怀怨,早蓄意败坏皇室声誉,出宫后偶然与她结识,便通同策划了这起妖言案。
    那些御器是高蓓生偷盗出来的,至于为什么要利用曾家人,惠音说她幼年流浪时被曾洋的父亲拐骗回家给曾家做童养媳,受尽虐待,后来偷跑出来继续流浪。多年来一直记恨曾家,选中他们做炮灰是想顺便报复。
    “她否认曾经入宫,说自己二十五岁前四处漂泊,后经一位游方僧人指点去广华寺修行,用全部积蓄托人弄到一张度牒,之后削发为尼。”
    惠音的供词虽可疑,但高蓓生已死,没有对证,官员们暂时还挑不出漏洞。
    再过四天是太子寿诞,依照惯例皇室主要成员生日前后十天内都不得执行死刑,宣判日期便被推迟至五日后。
    现在柳竹秋更确定惠音就是太子的生母了,她冒死隐瞒真相是在掩护儿子,有这份勇气做支撑,兴许能实施那个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计划。
    朱昀曦听她禀报案件进展,也明白惠音在保护他,愧疚心痛助长恐慌,忙问柳竹秋:“你说他们会怎么判决呢?”
    大逆罪的主谋通常会被处凌迟,柳竹秋知他明知故问是在逃避,握住他的手郑告:“骨肉连心,殿下能坐视您的生母遭受剐刑吗?”
    朱昀曦雷击似的震颤,泪出如雨地摇头,反手抓紧她。
    “柳竹秋,你知道我不是那么狠心的人,可现在该怎么办?我连父皇的面都不能见,要怎么做才能救我娘?”
    柳竹秋镇定道:“您不见陛下是对的,这事您越参与越糟糕。”
    “那就没其他办法了?我只能眼睁睁看着我娘去死吗?”
    “不……”
    柳竹秋注视朱昀曦的表情,默默评估他救母的决心。
    “臣女有一步险棋或可反败为胜,但此计极其凶险,就看殿下肯不肯干。”
    朱昀曦曾数次依着她的主意冒险,相信她能凭一分的把握赢得胜局,忙催她说明。
    柳竹秋说:“皇后现已为陛下见弃,假如我们能让陛下废了她,便可彻底转移外界视线,不去计较惠音师太的生死了。”
    哪怕惠音最后仍难逃处决,至少能让皇后陪葬。
    这计划确实够大胆,朱昀曦问她具体步骤。
    “臣女派人去见惠音师太,让她翻供,就说这一切都是皇后指使的。皇后偏心小儿子,想废掉您改立颍川王,于是自编自导了这出诡计。意图误导世人怀疑您不是嫡长子,再设法煽动朝臣逼迫陛下重新立储。”
    章皇后借刀杀人,那就将计就计用舆论的刀子反杀,让她吃不了兜着走。
    这么做等于孤注一掷,必须由太子亲自定夺。
    朱昀曦的矛盾累积至新高度,彷徨半晌问:“如果是你,会怎么做?”
    柳竹秋以完全公正的立场表态:“如果是我,我会冒险,大不了失败后一死了之。但您身上担着太多人的命运,绝不能草率。”
    朱昀曦泪眼凝望,心里揣着另类的恐惧。
    “如果我不敢冒这个险,你会觉得我懦弱吗?”
    柳竹秋伸手环住他的脖子,摇一摇头,柔声安慰:“这跟懦弱没关系,您宁愿承受痛苦而选择以最安全的方式庇护众人,也需要极大的勇气。”
    朱昀曦落下感激的泪水,目光坚定起来。
    “我决定听你的,这次豁出全部跟恶人们拼个你死我活。”
    他可以忍辱负重,可以不择手段,但这一切都只在良心所能承受的范围内,绝不包括为自保赔上生母的性命。
    与其负痛一生,不如鱼死网破。
    太子自动做出选择,替柳竹秋省去纠结,开始紧锣密鼓地展开行动。
    稳占上风的章皇后也没闲着,见惠音被捕后东宫悄无动静,她不禁着急,赶忙传暗号给唐振奇。
    “小崽子心冷,须加把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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