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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段话太过诛心,听到的人齐齐倒吸凉气不止。
    徐公公惊得浑身一个哆嗦。
    上个月被贼兵逼迫着,两度‘城下叩关’,那是圣人再也不愿提的惨痛往事哇。
    这这这,这不是当众捅圣人的心窝子吗。
    ‘城下叩关’的敏感话题谁也不敢接,皇后娘娘那边的几个亲信嬷嬷闪电般往后退。徐公公被顶在最前头,干巴巴地道,“老奴会……会如实回禀圣人知晓。”
    姜鸾斜靠在罗汉床上,听苑嬷嬷转述了徐公公的反应,很满意。
    她那位皇帝长兄知晓不知晓,知晓了以后心里怎么想,她其实不怎么在乎。
    当众喊出去的那几句话,是喊给裴显这个兵马主帅听的。
    上个月叛军押着皇帝在城下喊关,兵不血刃拿下虎牢关,差点攻破了京城。
    裴显带着八万玄铁骑浴血鏖战半个月,牺牲了无数条性命才保住了京城。但凡是个正常人,就绝不能忍受第二个皇家嫡系血脉落在叛军手里,再来一次‘城下叩关’。
    姜鸾设身处地想了想,裴显此人对身边事物的掌控欲比寻常人还要多几分,按他的性子,想想就堵心,更不可能容忍。
    只要裴显不能忍,她就绝不会被送出京城去。
    那就足够了。
    她吩咐下去,“晚上裴督帅可能会过来。殿里灯不要熄,厨房备些煎茶和点心。”打了个呵欠,俯身趴下去,“我睡一会儿,等他来了叫醒我。”
    苑嬷嬷耳闻已久,却没见过这位京中新晋的权臣当面,忧心忡忡,
    “裴督帅如今在京里势大,公主不好怠慢的。这身衣衫睡皱了,会客前还要换衣裳,不如索性坐等人来。”
    姜鸾趴在床上,懒洋洋地咬着自己粉色的指甲,“他不在乎这些小节。关键处能打动他即可。”
    徐公公走时是在傍晚,一轮斜日头挂在院墙上。大家原以为裴督帅最迟掌灯时总要来了。毕竟男女有别,又是宫闱贵女和朝廷重臣的身份,彼此有所顾忌。
    没想到一等便等到了夜里。
    姜鸾一觉睡醒,借着灯火往外看,看见昏暗庭院里人影晃动,起先还以为人来了,带了许多亲兵进来。再定睛望去,又感觉不对,庭院里多出来的人明显是宫女和内监,还有一架步辇停在庭院里。
    苑嬷嬷这时正好急匆匆地进来寝堂,心急火燎道,“公主起身了?皇后娘娘亲来了!此刻就坐在正殿里,等着公主出去说话。”
    姜鸾慢吞吞地起身,任由春蛰和夏至两个整理衣裳,“皇后都来了,裴督帅还没来?”
    苑嬷嬷抱怨,“薛二将军之前接到传话,说是要来。这都入夜了,连个人影儿都没看见。虽说是太后娘娘那边的外戚,毕竟是隔了一层的,算是半个外臣,怎么好半夜三更的往公主殿里来呢。”
    姜鸾摇了摇头,打着呵欠感慨了句,
    “他是真不讲究这些。”
    ——
    裴显整天在政事堂,和王相,李相,几名朝廷重臣你来我往,虚与委蛇,客气话里带着尖锐刀锋。
    整肃禁中宫人的军令早晨传下,立刻便开始执行,各处宫室的人已经在抓了,总得知会朝廷这边的阁臣们一声。
    后宫总是牵扯着前朝的。
    比如说越过了谢皇后直接在后宫里拿人,下了皇后的脸面。
    谢氏身为根深蒂固的大世族之一,皇后家里有个堂兄正领着平卢节度使的重任,需要通过兵部熟识的同僚知会谢节度使那边,免得皇后愤怒之下写家信控诉,叫谢氏多心。
    又比如朝中人称‘李相’的户部尚书、参知政事,李承嗣,并不是如王懋行王相那般坚定的守城主战派。京城危急之时,李相不止一次曾提议过弃城。
    如今宫里开始锁拿‘弃城背主私逃’的宫人,李相得了消息,一整天都很沉默。
    再比如说,今天被廷杖濒死的那位御史,是王相的爱徒的同年好友。
    王相今天坐在政事堂里也没怎么开口。
    和这些事比起来,临风殿那边的事往后推几个时辰无妨。
    裴显入夜了才从政事堂出来。
    他沉思着,沿着朱红宫道走向临风殿方向。
    一阵嘈杂声音如海啸般地扑了过来,哭喊求饶声不绝于耳,在狭长的宫道里回荡着。
    “怎么回事。”他停下脚步,皱眉打量着六七个用绳子捆成一串、跌跌撞撞走过宫道的宫人,“绑的是什么人,吵闹成这样。”
    “回禀督帅。”牵着绳子的那几名玄铁骑抱拳行礼,
    “逮到了几个御前侍奉,都是叛军围困皇城时,企图卷了金银细软弃城出逃的背主奸奴。小的已经验明身份,录下罪名,按照章程,接下去要送给大理寺和刑部待审。”
    为首的那名身穿海青锦衣袍的内监大声哭喊着,
    “咱家一时猪油蒙了心!当日才行到城门下,就被几位守城将军劝回宫了!就那一次!以后再也没有试图出城过!咱家吴用才,是圣人身边得用的人,我们早上还在两仪殿说过话哪裴督帅!还请督帅看在圣人的份上,饶咱家一命啊!”
    裴显微微皱了下眉,一名玄铁骑立刻过去把吴用才的嘴堵了。
    吴用才还在呜呜呜地含糊大喊:“就那一次!”
    裴显站在宫墙下,今夜浓云无月,宫墙的大片阴影几乎遮住他的全部身形,也遮住了他唇边的讥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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