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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显唇边噙着淡笑,从袖中取出一张大红书帖,倾身往前,往前推了推。
    “这是谢氏家主今晚送过来的。此等私密之物,原本不该现于外人面前。但谢氏不欲节外生枝,特意叮嘱臣,只公主一人观阅此贴即可。”
    白露过来双手接过红贴,知道其中利害,不敢打开,原样呈给姜鸾。
    姜鸾打开扫过几眼,“嗯,八字合婚书?”
    裴显颔首:“谢家郎,王氏女。谢氏和王氏早已暗中相看多时,只是还没有正式过下六礼,不好知会各方。谢舍人家中——”
    他抬手一指面无表情的谢澜, “前几日,将两家庚帖拿去白马寺合婚,佛前卜了个八字相合,上上大吉。再过些时日,应该就要正式纳彩了。”
    姜鸾合上八字合婚帖,想了想,“王氏女,可是王相家的孙女?”
    “正是王相的嫡孙女,王六娘。”
    裴显心平气和地劝慰,“婚姻是人生大事,公主莫要因为一时玩笑,耽搁了王谢两家的好事。”
    姜鸾懒洋洋地斜躺着,把合婚帖递还回来,
    “督帅半夜过来一趟,吵人清梦不说,还把本宫才相中的驸马折腾没了。督帅拿什么赔我。”
    这话说得半真半假,谁也看不出,此刻面前这位面容娇憨的小公主,心里打得究竟是什么算盘。
    裴显不愿费心思去猜。
    一声清越龙吟,随身佩剑出了鞘。
    他受封河北道兵马元帅当日,朝廷一同赐下了‘剑履上殿’的恩荣。
    他入宫随身携带的佩剑,不是寻常文人雅士喜爱的未开锋的装饰佩剑,而是上过战场,饮过敌血的凶兵。
    三尺青锋在灯下显出幽亮泓光,殿里众人脸上齐齐变色,原本松散的气氛倏然绷紧。
    就连坐得笔直的谢澜,也为之侧目,偏头扫过探究的一眼。
    裴显自己倒是极随意地拿起一块布帛,不紧不慢擦起剑,
    “京城百万人口,朱雀大街两边开门往里的都是高门大姓。公主慢慢挑选,自然会有合适的。”
    姜鸾睨着他手里的泓光流动的长剑,啧了声,
    “好好说话,半夜拔剑威胁谁呢。”
    “岂敢威胁。闲着无事,擦剑罢了。”裴显慢条斯理擦好长剑,食指轻轻一叩剑身,嗡地一声长鸣。
    他再开口时,仿佛利剑出了鞘,沉稳话语里带出尖锐试探,
    “谢舍人家中正在议亲,即将和王氏下定,却看不出公主脸上有多少哀伤神色。可见公主对谢舍人的这份‘中意’并无太多真心实意。所谓‘一眼相中’,或许只是相中了谢舍人的相貌?以后若多见了几位才貌双全的郎君,公主说不定会更中意?”
    姜鸾靠在罗汉床头,托着腮笑。
    她的五官生得极精致,但还在长身体的年纪,眉眼尚没有完全长开,姝丽中显出三分稚气。
    但灯下浅笑的时候,一双乌黑杏眼泛起潋滟波光,那三分稚气便消散了个干净。
    她悠然道,“督帅笃定知道我不伤心?”
    她眼睛里带着笑,手往往翘首长案下方摩挲,不知按了哪处机关,长案侧边弹出一个长方形的暗格。
    暗格里赫然又放了一柄两尺长的蛇皮软鞘薄刃短剑。
    “先帝防身的御用之物,一对雌雄双剑,我央了好久才赐下的。”
    她把小剑从暗格里取出,也学着裴显的样子,横放在自己膝头, “督帅前几天搜走了一把雄剑,还剩一把雌剑,一直放在这处暗格里。”
    裴显的视线落在那把雌剑处,“这么喜欢在卧寝处藏兵器?”
    “活着不安稳,半夜都能被人踢开门,身边总是要放点兵器的。”姜鸾坦然道。
    一边说着,她亲昵地摸了摸小剑的蛇皮软鞘,
    “今夜踢门进来的是裴督帅,这柄剑是用不着了。但是如果今晚闯进来的是城外叛军呢?万一皇后娘娘反悔,半夜拖我去城外宗庙修行祈福呢?万一圣人夜里突然传下圣旨,打发我去塞外和突厥王庭和亲呢?”
    她拨开蛇皮软鞘,寒光出鞘,薄刃在灯火下如一汪秋水。
    抬手轻轻一划,实木长案被划破一道深而细的长痕。
    她满意地端详着划痕,抬起左手,羊脂玉色的手掌边缘凑近薄刃。
    危险的动作倒映在对面两双眼瞳里,两双瞳孔齐齐收缩了一下。
    下一刻,姜鸾满不在乎地收起了短剑,“危急关头,这把剑就用得着了。”
    蛇皮软鞘藏起薄刃剑锋,她把短剑放回暗格,悠然斜躺回去,“督帅现在再看看我的神色,我脸上伤心不伤心?”
    裴显沉默着,把茶碗放回矮几,抬手捏了捏眉心。
    他的脑海里突然闪现出几天前夜里过来的景象。
    当时,谢皇后和她对峙,她举着匕首对着自己,胸前衣衫割破一条细缝,血丝渗出。周围人的脸色都难看之极,或紧张,或惶然,或愠怒,倒只有她自己始终是笑着的。
    才十五岁的年纪,如此难以揣测的心思。
    裴显沉沉地看了眼长案上那道深而细的长痕,和对面稚气眉眼不相称的轻松神色,转开了话题,
    “谢舍人家里已经在议亲,不宜尚主。公主中意的驸马人选,据说改成及冠年纪以上的了。其他还有哪些要求,不如具体说说?”
    姜鸾掩口遮住呵欠,一条条地重新开始掰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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