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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事关重要,下官分明是放在调令那摞子文书里的头一本呈报上来的,文书封皮上还贴了个加急重要的红色条子。怎么、怎么会混杂进去宗正寺送来的例行敕书里头了?”
    裴显察言观色,见姚侍郎嘴唇都发白,额头青筋突突地跳动,显然是惊得狠了。
    事情爆出来,姚侍郎是头一个担责的,只要裴显追究下去,免不了丢了半辈子辛苦挣来的官职,姚侍郎再蠢也不至于自己砸自己的脚,其中必然被人动了手脚。
    动作不大,后果不小,动手脚的人心思诡谲多端。
    裴显沉吟着,手指又抚摸起长案上横放的鲨皮剑鞘。
    自打他领了中书令的职务,腰间改挂起金鱼袋,近期入宫有一阵子没佩剑了,上好的剑就在值房里搁着。寒锋入鞘,宝剑蒙尘。
    京城安稳了两个月,又有人心思活动了。
    他想起了最近在东宫看到的景象。
    谢澜明着还是中书舍人的时候,人已经整日的待在东宫里头。皇太女对他说话亲昵随意,言行不忌,显然颇为青睐他。
    裴显一时摸不准,混入宗正寺例行敕书的那纸调令,是不是东宫那位小丫头胆大包天,在中书省里安插了人,暗中动下的手脚。
    如果要往下细查,往重了说,是教唆偷换朝廷敕书的重罪,不知会追究出什么的后果。如果安插的人手脚不够干净,会不会牵连到东宫那位自己身上。
    他思忖的时候,指腹不自觉地来回抚摸着剑身。
    御赐宝剑就在面前,姚侍郎偷眼瞄着,冷汗一滴滴地从额头渗出。
    他生怕眼前这位军中出身的头顶上峰发作起来,二话不说,拔剑出鞘,把他这个倒霉下属斩于剑下。他成了冤死鬼也无处诉苦去。
    但裴显终归没有拔剑。
    “调令敕书既然已经签署了,门下省审核通过,尚书省抄录了副本,几日内便会正式通传回来。木已成舟,多说无益。”
    裴显放开了剑身,吩咐下去,“等正式调令传回来,在你手里放一放,压几天。”挥挥手,让姚侍郎退下了。
    姚侍郎如逢大赦,哆嗦着捡起地上的调令敕书,随即像被人在后面拿刀猛追那般急匆匆地奔了出去。
    裴显目送着背影奔远,视线落回长案,抓起案上横放的长剑,打开了值房里的木柜。
    值房里的家具都是宫里统一打造的制式,木料结实而形制庄重,亦可以说是乏善可陈。
    既然决意了不再追究彻查下去,他打开长木柜门,随意地把御赐长剑靠着木壁搁在里面。
    放进去的时候剑鞘撞着了什么沉重的东西。两边撞击,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裴显的动作并不停顿,把剑身稍微挪了个位置,在木柜里摆正了,视线往下扫。
    撞着剑鞘的,是个不起眼的小蓝布包袱,里头放着一对军里带出来的加重铁护腕。才送出去半日,便被人原样退了回来。
    又是砰的一声闷响。
    结实的木柜门被关上了。
    ——
    姜鸾带了大半筐的甜梨回东宫,当然不是屯给自己吃的。
    听说圣人今早醒了,东宫的厨房小灶烧柴煮水,架起蒸锅,她亲自动手切梨,吭哧吭哧忙活了半天。
    蒸梨,煮梨子水,一切就绪,眼看天色还早,她提着食盒直奔紫宸殿。
    紫宸殿属于内殿,向来是圣人的寝殿居所。但顾娘娘最近一直住在紫宸殿,就近看顾着圣人的病症。
    姑嫂两个带笑寒暄落座。
    “阿鸾来了。”顾娘娘招呼她在寝殿外间的罗汉床坐下,“前两日才来过,好好留在东宫进学便是,你二兄清醒的时候少,不必每日过来请安的。”
    姜鸾不隐瞒顾娘娘,指尖转着乌黑的发梢儿,懒洋洋道,“崔翰林那个老顽固都不肯来教了,我跟哪个先生进学?今天无事,我索性便过来看看二兄。”
    闲话了几句,姜鸾心里记挂着小侄儿。
    “虎儿呢。”她四下里张望,“今天还是没见着,想他了。”
    顾娘娘微微一笑,抬手指了指朦胧窗纸隔着一层的隔间,隐隐约约漏出奶娘喂奶的侧影。
    “新生的小孩儿一天得喝七八遍奶,虎儿胃口又好。阿鸾来得不巧,虎儿又在喝奶。”
    新生儿的难伺候,姜鸾听奶娘说过几嘴。
    “难怪总听说小娃娃整天吃了睡,睡了吃。一刻离不得人。”
    她劝阻了顾娘娘吩咐把虎儿抱出来的动作,“让虎儿喝奶吧。小娃娃能吃是好事。”
    她把食盒送进来,当着顾娘娘的面打开,露出一碗热气腾腾的蒸梨。
    “二兄这回伤损了肺,除了御医那边的药补,食疗也可以做起来。我打听来的食疗偏方,梨子性凉平和,多吃些梨可以养肺。”
    她又打开食盒上层,露出一路小心护着的大药盅,
    “临风殿庭院里有棵上百年的老梨树,结了满枝头的大梨。前天叫人打了几十个下来,我亲自蒸了一碗梨,又煮了碗梨子水,带来给二兄喝。”
    顾娘娘接过那碗蒸梨,“阿鸾,劳你费心了。等下圣人用膳的时候,二嫂便把阿鸾的蒸梨喂给他。”
    姜鸾不以为然,“几口梨哪需要等膳时,我现在就端给二兄吃。他可爱吃蒸梨了。”
    顾娘娘吃了一惊,就要阻止,“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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