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页

      但李相和他之间格外不同。
    裴显的脚步停下,侧过身对着李相那边,面上看不出什么外露情绪,微一颔首,
    “李相有何高见。”
    李相抬手邀他离席几步,抚须微笑说明来意。
    “刚才皇太女殿下的车驾过来龙首原,打了个岔子。如今宴席过半,我等之前商议到一半的事,还是要继续商议出个结果来啊。”
    裴显不置可否。
    之前李相找政事堂几位重臣商议的,是要不要一起去圣人面前劝谏,皇太女不能立驸马之事。
    “上一任的女君,同样是高皇帝的嫡亲妹妹。在高皇帝面前发下毒誓,终身未嫁娶,未生子,立高皇帝年幼的皇长子为东宫太子,保我大闻朝国嗣绵延,百年不绝。”
    李相眯着眼捋须,“后面的事情,裴中书自然是知道的。东宫太子在女君的看护下安然长大,长到十岁时,太子出阁读书,性稳重端肃,朝臣皆叹服,太子十五岁时提前加冠,女君退位为大长公主,皇位传于太子,是为英宗皇帝。”
    肃杀的山风卷起秋叶,呼啦啦两人面前,吹动了两位政事堂重臣身上的显赫紫袍。
    裴显面无表情地背手站着。
    “李相的意思是,因为八十年前的女君终生未嫁娶,未生子,如今的皇太女殿下也应该效仿前人,年纪轻轻十五六岁,一辈子不选驸马,孤独终老?”
    他侧过身,嘲讽地往热闹的宴席中间一指,
    “但李相忘了,八十年前,高皇帝病重过世,临终前才要求女君发下终生不嫁娶不生子的毒誓。如今圣人好好地高坐在宴席中央。圣人刚才还私下里提了挑选驸马的事。李相就算是未雨绸缪,也太早了吧!”
    李相脸上的笑容丝毫未变,“确实早了些,也确实是未雨绸缪。刚才在御帐里见了小殿下,虎头虎脑地,长得相当壮实啊。身子壮实,便能平安长大。小殿下十岁出阁读书,其实十年时光倏忽而过,也不会太久。因此老朽才和裴中书商议商议。”
    他脸上的笑容深了些,“谁人不知,裴中书和东宫虽说如今有了些小龃龉,毕竟是曾经认了亲的,关系不同寻常。裴中书的意见,圣人也是格外着重的。老朽这才过来私下里问问裴中书的想法。”
    “裴某没什么想法。政事堂四人,崔中丞反对,王相还在斟酌。李相若是决议要劝谏,还请直接去圣人面前。”
    “呵呵呵。”李相朗声笑起来,“没什么想法,其实也代表了裴中书的想法了。”
    他递过来意味深长的一眼,“今日的秋日宴是一年一度的盛事,老朽却看裴中书似乎不大高兴。是不是皇太女又对裴中书做了什么——”
    裴显勾了勾唇,“多谢李相关怀。裴某正在喝酒赏景,并无什么不高兴。难得的大宴,席间热闹,回去喝酒?”
    “呵呵,说得好。回去喝酒。”
    各怀心思的两人前后回去了席间。
    即将分开入座时,裴显停下脚步,嘴角噙着淡笑,问出一个极尖锐的问题,
    “李相既然打算得如此长远,小殿下如今才满月,李相就未雨绸缪提起皇太女不选驸马,终身不嫁娶、不生子,小殿下‘十岁出阁读书 ‘的种种未来事——敢问李相,当初册立皇太女时,为何不当着皇太女的面提起?”
    李相噎了一下。
    新册立的这位皇太女殿下,看着楚楚纤弱,脾气可不像相貌看起来那么软,他当面把人得罪了,不知道以后会遭受什么迎头巨浪。
    “还在议的事。”李相挂起笑容,和煦地说,
    “先不急让皇太女殿下知道。裴中书不是也至今还没有把皇太女‘半日读书、半日观政’的要求直接驳回东宫吗。”
    裴显淡笑,“李相说得极好。”
    被李相拦住打了个岔,再回热闹的酒席间,哪里还能看得见卢四郎的人影。再仔细去看,东宫马车似乎也少了一辆,肯定趁机送走了。
    惹事的罪魁祸首倒是毫无内疚之心地坐回自己的食案处,周围又围拢了许多的少年郎君。
    这回她身边没了谢澜,喝多了几杯酒,瓷白的肌肤透出隐约嫣红,一双乌黑眸子也朦朦胧胧的,里头隐约水波荡漾,几个刚出仕的少年郎君几乎忘了矜持和身份,越凑越近,眼里毫不掩饰少年人特有的羞涩//爱慕。
    裴显只看了一眼,便转过了视线。
    但不知怎的,那极短暂的一眼瞥到的刺眼景象却仿佛在心里扎了根,他刻意地不去看,那个方向传来的谈笑声却时时刻刻地钻入他的耳朵。
    他坐回自己的席位,很快便有相熟的同僚过来敬酒。他被人拦住觥筹交错了几轮,越喝越烦闷,几乎压不住心底升腾的那股躁意。
    倒真像是刚才李相所说的,一年一度的登高盛事,处处热闹的秋日大宴,只有他一个不痛快。
    他抬手挡住面前同僚的敬酒,自顾自地喝了一杯,把酒杯往案上重重一放,起身离席。
    “薛夺。”他沉声唤道。
    ————
    姜鸾心里惦记着卢四郎。重新入宴没有太久,就要告退,提前离席回京。
    没想到刚起身,还没来得及去御前跟二兄告退,居然被人堵住了。
    薛夺带人把退路堵死,带着点歉疚说, “对不住殿下。我们督帅吩咐下来,请殿下再留片刻,督帅有些话想私下里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