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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意到崔中丞的视线,姜鸾还冲他抿着嘴笑了下,笑完了继续低头吃蒸饼。
    崔知海绝望地转开了视线。
    ——这位纯粹是来看热闹的。
    京城又要地动山摇,仓促间他也做不了什么,明哲保身吧。
    崔知海端正地坐在自己的坐席上,视线盯着面前的水磨地,再不说话了。
    卢四郎继续往下陈述:
    “草民有疑虑。卢氏家产远不止十二万两金。卢氏家族认罪伏法,草民无话可说,但裴中书借着查抄名义,侵吞草民家族的私产。草民要敲鼓鸣冤,冒死奏上朝廷!”
    王相看他的目光更加和蔼了。
    “卢四郎,以你估算,卢氏家产应有多少。裴中书贪墨国库,贪墨了多少啊。”
    卢四郎迟疑着,看了一眼姜鸾。
    姜鸾已经吃完了一个蒸饼,放下长筷,盘膝靠在罗汉床边,手肘撑着小巧的下颌,目光专注地望着他。
    卢四郎对着姜鸾的方向大礼拜下,低头肃然道,
    “草民的估算,卢氏家产至少有十二万六千两金,裴中书贪墨国库,至少贪墨了六千两金!”
    李相捻须微笑的动作停在原地,半晌没动弹。
    王相脸上和蔼的笑容也消失了片刻。
    崔知海被口水呛住了,剧烈地咳嗽起来。
    裴显撩起眼皮,扫了眼上首位托腮聆听、满脸兴致盎然的姜鸾,拿起茶碗,喝了口温茶。
    姜鸾听到这里,悠闲地开口了。
    “哎呀,六千两金,虽然不是个惊天动地的大数目,但也不算很小了。抄家入库向来是个肥差,搜罗个一千两金、两千两金,悄悄落入兜里,大家睁只眼闭只眼就过去了。六千两金,圣人知道了,也要下诏斥责的啊。”
    她劝慰裴显,“裴中书,贪墨的罪名不好听。为了六千两金,白担了个贪墨国库的大罪名,何必呢。当着政事堂诸位重臣的面,你认了吧。三日之内把六千两金归还国库,本宫做主,不多追究你的罪名。”
    裴显起身请罪:“殿下恕罪。一时起了贪念,贪墨了六千两金铤,事后整日后悔惭愧不已。六千两金至今放置在兵马元帅府未动,臣明日就运去户部,归还国库。”
    姜鸾拍手赞扬,“知错即改,善莫大焉!”
    又好声好气地和其他几位重臣商量:“抄家卢氏抄出了十二万两金,贪墨六千两金。数额不算很小,但也不算巨大。裴中书又答应全归还了。为了这点事,把二品政事堂重臣革职查办,追究贪墨国库的罪名,有点太过了。圣人那边也会觉得小题大做。诸位觉得呢。”
    李相脸上的笑容已经完全消失了。
    他冷冷地对卢四郎开口喝问,“登闻鼓可不是好敲的。鸡皮蒜末的事惊扰圣听,你可知,你已经犯下了不敬大罪!”
    卢四郎高声道,“并非鸡皮蒜末的小事。罪臣另有件大事,秉明圣听!”
    “草民被圣人恩赦免死,皇太女殿下心慈,安置草民在城外别院度日,了此余生。不想十二月里,竟有一拨豪强将草民掳走,运送去了京畿某处防守严密的庄园。自称是草民家族的旧友,威逼利诱,要草民敲响登闻鼓,栽赃给裴中书,把裴中书贪墨的六千两金,说成二十万两金!”
    卢四郎大礼拜下,“草民昔日不成器,却也入仕数年,略认识官场几人。那口口声声自认卢氏旧友的人,并非卢氏旧友,昔日从不登门。草民以为,此人冒名顶替,把草民推出去攻讦朝廷重臣,背后必定藏着极大的阴谋!”
    “草民敲响登闻鼓,一来是为了保住草民自己的性命,二来恳请朝廷彻查到底!所谓‘卢氏旧友’早上亲自驾驶牛车送草民来宫外,盯着草民敲响登闻鼓,应该不会走远,还在附近守候消息,草民恳请朝廷立刻发兵,围捕此人!”
    话音刚落,政事堂里响起一阵清脆的鼓掌声。
    姜鸾正好吃完了第二个蒸饼,拍手称赞,
    “说的极好!可见卢四郎经历了生死一遭,如今是彻底回头是岸,一片忠心向着朝廷了。北衙禁军神武卫中郎将,薛夺何在!”
    薛夺就在门外,借着当值,竖起耳朵偷听里头的动静。忙不迭地戴好红缨头盔,疾奔进来,
    “末将在!”
    姜鸾冲他摆摆手,“还忙着戴什么头盔,赶紧带你的兵,出去外头抓人吶。”
    “末将尊令!”
    姜鸾起身,在明堂里溜溜达达地走了一圈,走到李相面前。
    “哟,李相,面色不好看。早上吃坏了肚子了?”
    李相面沉如水,原地默然坐了片刻,挤出一个笑容,“皇太女体恤。老臣早上没吃早食,腹中空空,或许因此面色不太好看。”
    姜鸾点点头,回身从提盒里取出一个寿桃蒸饼,包在干净帕子里,递给他,“吃吧李相。裴中书大清早从珍香斋买来送去东宫的。还热乎着。”
    她从李相跟前走开几步,看了眼对面的崔知海。崔知海哑口无言,坐在原处猛喝茶。
    “崔中丞,大清早地喝那么多茶水,你早上也没吃东西?你也吃个蒸饼?”
    崔知海接过一个芝麻馅的兔儿蒸饼,不知滋味地啃了一口。
    姜鸾又拿了个牡丹蒸饼,说,“王相——”
    自从卢四郎咬死‘六千两金’的贪墨,王相就再也不发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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