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十八岁(200珠+

      08
    不知道是否因为生理期过于困倦,又或是破了常例的亲密让这个夜晚变得更加安静,陈绵绵简单洗漱后,很快就陷入了睡眠状态。
    梦境纷杂,乱七八糟的画面一帧帧闪过,竟然还破天荒地,梦到了第一次见到程嘉也的时候。
    彼时她十八岁。
    初次飞行就跨越大半个国家,独自一人拎着沉重的行李穿过机场长廊,明净落地窗外的一切都显得陌生而新奇。
    也让人怯懦。
    她抿着唇跟着指示牌出口走,孤身一人站在路边,手里攥着张纸条,等待着纸面上车牌车辆的到来。
    与空旷崎岖的山野不同,南城的建筑高大而密集,写字楼鳞次栉比,道路宽敞干净,或出差或旅行的人们奔波在此,装扮光鲜,行色匆匆。
    好像一切都忙碌而疲惫。
    没有远处覆雪的山峰,潺潺见底的溪水,带着雨后青草香味的空气,和时时刻刻笑着打招呼的人们。
    透过装点着鲜花的机械森林,她仿佛看见冰冷的钢铁底色。
    一种极难融入的底色。
    车来时,陈绵绵仍在发呆。
    一声礼貌的鸣笛后,她才倏然回神,把跟司机道了您好,帮着把行李放进后备箱。
    哪怕彼时她初次接触城市生活,尚不能明白连号的车牌和劳斯莱斯Black  Badge意味着什么,也能立刻敏锐地感知到,这辆车很贵。
    且不是一般意义上的贵。
    但也仅此而已了。
    不像小地方的人会熟络地聊闲天,车内十分安静。
    司机坐得端正而一丝不苟,戴着白手套的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方向盘上,表情沉静,目不斜视。
    陈绵绵也就没说话。
    她本就不善于做主动发起对话的那一个,更何况像溪水里的小鱼进入大海,多了解另一条小鱼,也不会让她得到什么。
    徒增羁绊罢了。
    一路无话,汽车平稳驶入城南,在林荫茂密而幽静的道路上又行驶了片刻,才到达目的地。
    司机下车,站在低调到没有招牌的建筑门口,示意她直接进去就好。
    陈绵绵跟着服务生的引导,在三楼包厢门口站定。
    等待开门的那一会儿,她手心的纸条被汗略微湿透,嘴唇抿得很紧。
    雕花红木大门的背后,是程家给她办的接风宴。
    细致贴心,礼数周到,风光无两。
    陈绵绵当时困惑。
    她一个小小的、与程家人人生毫无瓜葛的、被资助的学生,何至于让这家人大动干戈,全家出席这顿平常的饭局呢?
    后来回想,才倏然发现,大抵是因为程嘉也吧。
    这一家子都是生意场和政局上磨练出来的人精,许是考虑到她的出身,没有穿得太过隆重,都是低调闲适的常服,举止亲昵,语气温和,面上带笑。
    程父问她一些有关西南山区地势和产业的问题,都恰到好处地控制在她能够知晓且有话可说的范围内。
    程母一边给她夹菜,一边询问她对于大学专业选择和未来的人生规划。
    “南城大学不好考的,你家那边教育资源比较一般,能考上已经很厉害了。”程母笑了一下,像所有母亲一样,难以控制地提到另一个人。
    “我们嘉也去年也只是刚刚够上分数线。”
    对上陈绵绵有些疑惑的目光,保养得当的女人又解释道,“他之前在准备出国,所以……”
    程老太太不轻不重地咳了一声,中断了这句话。程母又笑了一下,从容又若无其事地把话题揭过去。
    陈绵绵于是也笑笑,安静地听她讲别的。
    其实她对这些家庭秘辛并无兴趣,只是在疑惑程嘉也是谁而已。
    后来就见到了。
    他是这顿饭进行到一半时进来的。
    八月底,南城前一夜刚下过暴雨,不算热。
    他穿着一件黑色外套,推开门时,另一手摘下耳机,神色冷淡,只字不言。
    绕过她座位往另一侧坐的时候,还能嗅到木质香与夜风凉意。
    饭桌上安静片刻,无人出声。
    几秒后,又迅速恢复寒暄与聊天的状态,好像那一瞬间的尴尬、无措与面面相觑,都只是陈绵绵的错觉。
    短短一个照面,场面上的主角已经发生了变化。
    “怎么才来?”程父偏头问他。
    程嘉也拉开椅子坐下,垂着眼,没什么情绪地敷衍道,“堵车。”
    桌上又安静片刻。
    连陈绵绵都可以感知到他在说胡话。
    这片区域应当比较特殊,进大门时需要登记车牌,一路上连人都少见,何况车辆造成拥堵。
    但一桌人谁也没拆穿,避开矛盾似的,接着换话题。
    “这就是我们几年前挑选资助的小朋友,还是你在一堆资料里选中的,记得吗?”程母揽着陈绵绵的肩膀,温声问对面的人。
    程嘉也隔了几秒才有反应。
    他低颈在手机屏幕上敲下几个字,似乎是发送完毕后,才缓慢地从手机屏幕上抬眼,目光晃了一圈,落在她身上。
    好像刚刚才发现有个外人在似的。
    他没说话,但神情很明显。
    早不记得了。
    于是程母又捏了捏陈绵绵的肩膀,带着笑意轻声道,“绵绵,跟嘉也做个自我介绍?”
    陈绵绵一顿。
    其实方才已经做过了。
    虽说是小地方里出来的人,但礼貌是有的,刚进门时就规规矩矩地对长辈鞠了躬,说您好,我叫陈绵绵,非常感谢您这么多年对我无私的资助。
    但那时候显得十分顺理成章。
    不像现在。
    一桌人都安静坐着,等待着这个场景的发生。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尽管周围的人更多,且都是长辈,却仍然远没有对面那人给她的压力要大。
    他就那么坐在那里,神色极淡,平静又随意地望着她,直到眉宇间为数不多的耐心,肉眼可见般的即将告罄。
    程老太太喝了口茶,蹙着眉准备打圆场,刚想开口斥责他两句,却见陈绵绵张了张嘴。
    她深吸了一口气,有些紧张地小声开口。
    “你好,我叫陈绵绵。”
    声音因为过于紧张,还有些不易察觉的抖。
    她顿了顿,似乎觉得只这一句太单薄,于是想了想,又补充道,“也即将在南城大学读书,今年入学。”
    “……是你的学妹。”她最后这样结尾。
    “小学妹呢,嘉也。”程母在旁补充道,“成绩很好,很厉害的妹妹,性格也很不错。等到九月开学,你要多多关照一下……”
    她还说了什么,陈绵绵没注意了。
    因为程嘉也眉梢轻微一抬,注视了她几秒,瞳孔漆黑,平静又随意,显然没听旁人在说什么。
    沉默而长久的对视里,他倏然低声开口:
    “你知不知道一首歌叫《绵绵》?”
    陈绵绵顿了顿,摇头。
    于是她看见他又意兴阑珊地低下头去,留给众人一个漆黑的发顶。
    此后话语寥寥,再没看过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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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章字数比较多,懒得断,就当和加更二合一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