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生命充满变数

      我满怀期待,准备迎接跟程寅一同上下班的美好生活。
    然而无论我怎么等,每看到徵才讯息就赶紧投履歷过去,就是没再接获他们公司的面试通知。
    怎么会这样?
    在a世界里,我明明在大学毕业的隔月,就顺利过关斩将进去他们公司了啊!那时我还惋惜米虫生活怎么这么快就结束,还被我妈踹了屁股呢!
    结果b世界居然连面试的机会都不给我吗?
    难道我不只重读大学,连工作也要重找、重新去适应新的职场?
    天哪,这实在太让人绝望了!
    程寅看我每天对着人力银行的徵才资讯闷闷不乐,感到很不解,「不是还有几间大公司都收到回覆了?为什么不去试试看呢?」
    我有点不平,委屈地说:「我不懂,你们公司怎么会不要我?之前明明可以的啊。」
    「之前?」他一头雾水,「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时候,但以一个应届毕业生来说,你的履歷很漂亮,就算去更好的公司都有机会。有时候不是公司不想用你,而是因为这个职缺并不需要这么高级的人才,大材小用很浪费。再说,你这么优秀,很有可能待了两年后,带着升级版的自己跳槽去谋求待遇更佳的工作,站在公司立场,并不乐见这种情况发生。」
    听程寅剖析完,我整个人都蔫了,希望火苗被掐到剩下一丁点,几乎完全熄灭。
    原来考上一间更知名的大学,更努力学习,考取更多检定证照,想去应徵原来那个职缺,反而会让招聘者却步喔……
    他握住我的手,露出温煦微笑,「即使不在同一家公司也没关係的,以后每天下班,我去接你回家。」
    也只能这样了,我不想真的待在家混吃等死。
    我点点头,沮丧地接受了这个安排。
    生活仍然要过,我去了几条街外的另一家公司上班,开始了与我期待背道而驰的社会新鲜人工作。不只工作量暴增,压力也大上许多。
    在新的公司里,我每天过着分秒必争的紧凑生活,从不晓得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事要做,总是马虎的进食后,就得立刻上阵,坐回电脑前没命干活。如果不这样,我就无法准时下班,连愜意的追剧夜生活都得赔上。
    刚进去那半年很难熬,适应新的职场文化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凡事皆有一体两面,我的薪水确实比当初在程寅他们公司领到的多,照这样累积下去的话,一年想出国两趟或多买几个名牌包犒赏自己都不成问题。
    新人被积极地安排去参加进修和参与各种训练课程,但都有车资补贴,执行时间也大多集中在平常上班时间。比起坐在战场似的办公室,有时我更偏爱离开那股肃穆到让人窒息的环境,到一个偶尔放空或神游也没人在意的地方。
    安安她们去的是规模较小的公司,听说很清间,四个小时就能把一整天该做的事做完,剩下的时间全拿来看影集,在无聊中等待打卡下班。
    有时候我会忍不住羡慕。
    我和办公室里的左邻右舍相当不熟,虽然知道彼此的名字,但大家都太忙了,没有心力间聊与工作无关的事。我们总是以超高效率交谈,说话只讲重点,而且能在三句以内结束对谈,默契十足的撤回自己岗位,继续卖命。
    我好怀念a世界里,跟梨子打混摸鱼的时光。
    在我万不得已非留在公司加班不可的时候,我知道另一处的程寅也会选择留下来加班。
    他总是等我一起回家,无论几点。
    江湖传闻有云,把一朵娇嫩的鲜花摧残至枯萎,只需将她扔进职场半个月,然而我特别爱美,偏不信邪。
    身穿同色系清新衬衫套装,脚踩能用鞋尖戳死人的藕粉尖头粗跟鞋,唇上搽着充满气质的暗夜玫瑰唇膏,秉持刚中带柔知性美风格,早上赶打卡总是气场全开的我,莽撞的步伐一天天渐趋稳重。
    岁月流转,时光如风,这么多个月眨眼又过。忙碌的生活总像一座不断快转的鐘。
    在夏季又将到来的某个夜晚,我比预期的提早结束了工作,于是收拾物品离开公司,穿越几条繁华的街,提着沿路搜刮的起司魷鱼和炸花枝丸、葱油饼、柠檬爱玉,到了程寅公司。
    提进保全室后,我对被我餵得越来越胖的阿茂说「辛苦了」,自动找了把椅子坐下,面向窗外,选择抽空思绪,享受纯然的呆滞时刻。
    阿茂开始吃我带来的东西,「很累啊?你整个脸颊都凹陷了。」
    「还好,可能肉都长你那里去了吧。」
    阿茂摸摸他的大肚腩,说他最近会减肥。我点点头,表示理解。他已经这么说了三年。
    只剩塑胶袋与纸袋摩擦的沙沙声及阿茂咀嚼吞嚥的咕嚕声了,空气中瀰漫着我需要的寧静。
    黑暗中,一道身影从外面晃过,我过了两秒才回神,站起来推开门追出去。
    「夏安学。」
    被我叫住的男人回过头,惊讶地停下脚步,「嗨,你怎么在这里?来等程寅吗?」
    「对,你呢?接姊姊啊?」
    「是啊。」他微笑说,「他们应该快下来了。」
    很快的,远处的电梯门开了,出现两个人影,在黑暗中影影绰绰。到了稍微有光的地方,我认出那两个人是程寅和学姐。他们不知正谈论着什么,讲着讲着就在大厅里停下来。
    夏安学想喊,我阻止他,「让他们说完吧。」
    我们在离独立保全室不远的角落站着,在黑暗中注视着光影里的两人。程寅不知说了什么,让学姐短暂愣住,然后她笑着打了他手臂一下,程寅无所适从,似乎不晓得刚刚说错什么了吗。
    我忽然说:「夏安学,其实他们两个很配,你有没有这么觉得?」
    他一时语塞,没有搭腔。
    我得承认,重新再来的日子没有我想像中顺遂,我浑浑噩噩的忙碌着,却不明白这么光鲜亮丽的职场生涯真的是我要的吗?我真的想追寻这些吗?
    一开始,我所期待的,不就只是和某个男人继续相爱而已吗?
    生命是否註定会有变数?
    上次是猝然发生的意外,将他强制带离我的生命。这次会不会是另一个闯进他心灵的女孩?
    我和程寅会不会早已注定好了,在任何一个时空,都走不到我一心渴望的那种美好结局?
    我看着不远处有说有笑的两人,有感而发说:「无论是低调朴实的外型、拔群顶尖的聪明才智、内向的个性、不太流利的社交谈吐……还有一颗为人着想的温柔的心。你不觉得吗,他们出奇相似,对不对?」
    红顏枯骨,终有一人会只爱你皮囊下的灵魂。朝夕相处,谁不会被一罈越陈越香的好酒吸引?
    我看得见程寅的好,也终会有其他人看见。
    夏安学显然想转移这个有点禁忌的话题,而且他转得很硬,「你有没有想过一件神奇的事,为什么我这么高这么帅,我姊姊却长得……比较平凡一点?」
    我完全兴趣缺缺,但还是顺着话问下去:「为什么?」
    「因为我遗传到了爸爸这边的优良基因,帅气的外型、发达的运动神经、开朗的性格,这些先天具备的条件在社会化的过程为我带来自信,继而拥有好人缘。即使不会读书,凭靠口条也能在交友与就业中无往不利。」说完后他憨憨地笑了。
    「据我妈分析,我姊应该是大量遗传了外婆那边的基因。我外婆家那边的亲戚,确实个子都偏矮,还一吃就胖。在同儕中,常因体型臃肿成为群嘲对象,因此个性也相对自卑,对于关注的眼光相当敏感,会把自己缩到最小,在人群中隐匿。」
    「但是他们很聪明对不对?」
    「嗯。」夏安学讚赏地看着我,「外婆那里的家族成员都很杰出,出了很多医生,也有许多在各行各业能称为先驱的指标性人物。当初我爸会被我妈吸引,也是因为她在某项科学实验中崭露锋芒,散发着光。」
    他说了几个家族成员的名字,我难掩惊讶,「那你很低调。」
    夏安学促狭眨眼,「既然我们姐弟是最平庸的,我何必拿别人家的孩子来跟自己做残酷对比?那不是很丢脸?」
    我大笑,「如果是我,我应该会拿着扩音器,大街小巷逢人炫耀耶。」
    程寅和夏可心终于发现我们了。
    在黑暗中,我依然能清楚看见,程寅眼底藏着一颗颗星星,在他迈开长腿大步朝我走来的时候,闪烁璀璨光辉。
    「等很久了吗?饿不饿?」
    「刚到呢,等你一起吃啊。」
    学姐走向夏安学,夏安学替她提走包包,姐弟俩笑着挥手向我们说再见。
    程寅牵起我的手,一个大男人却露出有点孩子气的表情,微笑低问:「买什么回家吃呢?」
    我仰头看他。
    在那个笑容中,我读到了许多专属于我的东西,包括他从不在其他人面前表露的依赖情绪、他对我毫不掩饰的迷恋与怜惜。我悬浮在空中那颗不安定的心,驀然落下来。
    儘管生命充满变数,幸好,仍有些什么,永远无法被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