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6-4

      该怎么办?
    奉剑门远在天山,恐怕到了那里人的骨头都化成灰了;含香楼是在江南,但他要怎么跟风逸华解释自己跟这傢伙的因缘?这两处又未必有能解杜若之毒的解药,说到底,实在是没有去处。
    愁肠百结,形容的就是这番景况。
    自己干什么没事要还这死人脸天杀的人情?想到这里,柳秋色就鬱卒,一鬱卒,就愤愤踢了死人一样躺在地上的萧珩两脚,发洩情绪。
    要不是这傢伙,今天哪里来那么多事?
    越想越气,越气越捺不住性子,几乎就要撇下这人让他自生自灭去;但转念一想,铁头似的脑袋还是死死抓住承诺那么回事,不知道是正派出生的良好道德还是恶习,就是无法放下不管。
    既然无法放下不管,只好认份。
    柳秋色一边暗暗咒骂自己的良心,一边在萧珩身边坐下来,稍稍提起自己的内息,在周身经脉环走一遍,发现尚可支持,便一手抵住萧珩心口,缓缓度气过去,帮助萧珩抵抗体内的毒性。
    以杜若那性子,恐怕这毒不是个什么好东西。不过萧珩上次抗御得了软筋散,怎么这次显得如此危险?
    柳秋色一边凝神度气,一边暗自寻思。
    感受着内力的流动,似乎自己体内的毒也有蠢蠢欲动之势,免不了收了一些内力回来,这一收,萧珩体内那霸道的毒又瞬间得势,凶猛起来。
    「嘖……!」
    柳秋色脸色一抽,忙把内力再输过去,这一动,体内的毒反而上来了,连着沉痾的内伤,又让他呕出一口血。
    现在是怎么回事?
    柳秋色知道,以他的能力,此时倾尽全力只能保一人,不能保二人,体内的伤势益发沉重,连着不知名的毒,让他的身子渐渐被冷汗浸透,触手之处,萧珩的肌肤亦是如此,滑腻的汗水彷彿黏住了柳秋色的手掌,肌肤相贴之处,冰冷得令人心惊。柳秋色强运内力,周转全身,再往萧珩气海输去,一把内力给萧珩,自己这边便是一阵晕眩,险些倒下。
    该如何是好?柳秋色此时已经是心乱如麻,更别提好好静下心来运气。这毒是万万躯不出体的,两人的内伤也沉重得出乎意料,如果这样下去……
    这样下去,萧珩或他,只能有一个活下来。
    谁活下来那不必说,当然是放弃萧珩这天生一副衰鬼样的魔教教主!
    作这个决定是没什么好犹豫,但真要做起来,柳秋色又有半分迟疑。
    好歹这人救过他一次,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江湖道义,剑客本色,自己若是此刻见死不救,那岂不是有违道义?
    柳秋色那心里头油煎沙锅一样,忙乱得没有一个头绪,他是不想要让萧珩活,但这么做可不是要让萧珩活,而是为了让萧珩活过来好让自己算帐。
    专心于彼此的内伤,柳秋色浑然没有发觉另一个人的接近,猛然一隻冰凉的手触上他肩头,大惊之下,柳秋色猛催内息,一袖就挥向那个方向!
    不催还好,这一催,连血带淤就吐了一口出来!
    柳秋色早给杜若伤成重伤,重伤之身哪里禁得起这样折腾,那一口血几乎带去他所有的血色,面色如纸惨白,虚晃晃的身子再也无力支撑自己,软软向后倒去,没有碰到地面,却是落在一双冰冷细瘦的手臂里。
    「!」
    柳秋色察觉不对,身体却已经不听使唤,睁眼看见那双手的主人是一张清秀乾净的脸,淡眉乌眼,细鼻薄唇,眉间有一道仙气横溢的浅红玄针印,直似神仙。
    这人身上有一阵逼人的寒气,和柳秋色那股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意不同,这人脸上不带寒意,有点超脱尘世的漠然,但他身上的寒气是货真价实的寒冷,就连隔着衣裳,柳秋色都能感受到那股寒凉。
    那双扶住自己后背的手,轻轻缓缓度了一流真气进入柳秋色的气海里面。
    「咳……!」
    那股真气不强,甚至也不十分精纯,但对于柳秋色来说还是不无小补。度了这一口真气,柳秋色那气
    息也顺了,总算没有那么虚脱。
    那人的双手移开,悦耳而略浮的声音轻轻飘起。
    「能带着一个人从傅粉绿衣郎那煞星手里逃出来,你也真够厉害的。柳二公子。」
    一边说,那人一撩丝白长袍,在萧珩身边跪坐下来,拉起了那死人脸的手腕就号起脉来:「萧大教主本来有通知我,没料到半路遇了点问题耽搁了,我才晚了这么会子。照这情况看来,他武功是被封住了……」
    「你是谁?」
    柳秋色问得不怎么客气,这人虽然一副神仙道家者流的仙风道骨,但是萧珩的朋友,铁定不是甚么好
    东西。
    「在下江离春。」
    那人并不在意柳秋色的语气,一副淡然公允的道貌岸然:「『玉观音』江离春应该不至于辱了柳二公子的耳。」
    柳秋色这下真是满脑子思绪不打一处来,江离春这名字他是听过的,听说此人善于机关、奇门遁甲之术,黑白两道之人闻其名无不佩服有加,他一向不涉俗务,不正不邪,独立于化外,怎么这会子却跟死人脸交上了关係?
    「你暂且先调息,甚么事情,我们慢慢讨论不迟。」江离春看透了他的想法,并不理论,只是轻声提醒,修养实在好之又好。
    「……傅粉绿衣郎的针上,没有餵毒么?」柳秋色运息到一半,感到气息异乎寻常,心下一动,问道。
    那仙道模样的人淡淡一笑,平声静气:「怎么可能没有,问题只是他餵的什么毒而已。」
    口中回答柳秋色,手上毫不马虎,连续摸了萧珩七八个穴道,越摸,脸色越诡异;越摸,他看向柳秋色的眼神就越让人心惊胆跳。
    柳秋色被他那眼神越看越毛,他那调气的动作也就越发滞闷起来。
    半晌,柳秋色被看得毛不过,沉不住气出声:「他怎么样?」
    江离春看起来没有吊他胃口的意思,柔软纤细的手指只在萧珩身上这里捏捏那里碰碰,这里掐掐那里揉揉,表情严肃很认真研究似的,但不知道为什么,柳秋色只觉得江离春是纯粹在玩萧珩。
    在玩无妨,柳秋色放死了都不想管──问题就出在为什么手上玩萧珩,眼睛要看他柳秋色!
    「柳二公子,没记错的话,你是奉剑门的人。」江离春慢条斯里开口。
    「是。」
    「奉剑门是正派数一数二的大派。」江离春继续,口里继续,手上当然继续把萧珩搓圆捏扁的。这么好的时机不放过,往后想碰萧珩这死人脸一根毫毛?门都没有!
    「……是。」柳秋色搞不清楚江离春的重点。
    江离春道貌岸然的脸孔上突然出现一丝血色,像是彩霞一样闪过那张得道高人的脸。
    「柳二公子,容在下请问,你为什么要拼上性命救这个正道中人杀之唯恐不及的大魔头?」
    啊呀。
    这一问,整个问到了柳秋色的痛处来了!
    「……欠人一命,当然得还。」柳秋色淡淡回答,轻描淡写带过那命是怎么救的。
    江离春倒是颇君子,只是点点头,一点追问的意思都没有。正当柳秋色松了口气,感慨高人就是高
    人,果然和一般人不同的时候,江离春那张平静漠然的脸再闪过了一丝霞色。那淡淡的顏色只是一瞬
    即过,柳秋色还来不及看清楚,就听到江离春顶着那张高人模样的脸,轻声叙述:「那正好,萧大教
    主身上这毒,由你来解是再合适不过。」
    「他中什么毒,要我来解?」柳秋色感到不对劲,但江离春这种一看就是世外高人的模样,应该不至
    于阴他吧……不至于吧?
    「春毒。」
    江离春从容自在的收回了在萧珩身上东摸摸西碰碰的手,长身站了起来。
    柳秋色那脸,实在是万紫千红。
    之前靠萧珩帮他解「荏苒又东风」那也就罢了,过去的事情再想也没有用,总归以后拿到了双花环,
    再一剑在萧珩身上刺个透明窟窿,那这件事情就算完了;现在……现在怎么回事?鬼打墙也不是这样
    的!
    江离春还算好心,看他一副说不出话来的样子,自己接了下去:「本来萧大教主也是不怕毒的,小时
    候服过什么了不起的神仙药材,那别提,萧大教主服过的神仙药材拉一张单子都拉不完。总之呢,杜
    若那恶煞的毒对萧大教主是没有用的,但春毒可不是一般的毒……哦,柳二公子,你身上有个东西,
    叫做荏苒又东风吧?」
    「你……」
    你怎么知道!
    「我自然知道,我刚才扶你那么一下,就知道了。啊,不用紧张,天底下像我这样的人不多的,不必
    担心。回到正题,既然身上有那种毒,自然对床笫之事也是很了解的,说实话,了解得很透彻吧?」
    讲到这里看柳秋色那脸羞愤,赶紧把话头转回来。
    「你欠他一命,他这一个时辰内不解了这春毒就会死。这里穷山僻壤,一个时辰内,你要哪里找个黄
    花闺女给他解毒?自然是你来的了。」
    江离春讲的那叫一个,理所当然。
    柳秋色脸颊一抽。
    「不可能!」
    江离春双手一摊:「可以的话我是很想帮他解了这毒,可是修道之人,行了这事可不是破了戒?破戒
    还好,我这一身功夫往哪儿摆去?柳二公子不帮忙也可以,咱们这儿一块儿等着,一个时辰过了他呜
    呼哀哉,我们也好帮他收尸埋了,省得萧大教主曝尸荒野。」
    这……
    这岂不是在为难他柳秋色?
    柳秋色微微迟疑,好半晌,想出一个万全的解决办法。
    「解这毒,是否一定要……」
    支吾半天,难以啟齿,柳秋色就是说不出口。
    江离春非常好心,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哦,谁上谁下那是随意的。柳二公子喜欢,压倒萧大教主也是可以。在下绝对不阻止。」
    见柳秋色又在踌躇,江离春还是很快明白柳秋色的顾虑。
    「柳二公子放心,一旦你决意要做了,在下立刻离开。本来我留在这里,也就是等着收他一副全
    尸。」
    柳秋色心里骂得好不热闹,从萧大教主的爷爷奶奶到祖师爷爷祖师奶奶,再到还没出现的小屁孩,全
    都问候了一遍。这一遍问候完,已经过去了半盏茶时间。
    没有办法,习武之人,义为第一,捨身取义,捨身取义也不是这样用的……
    柳秋色真的有种上了贼船的感觉。
    罢了,萧珩这傢伙,虽然长着一副没表情死人脸,鬼气森森阴气沉沉,但那脸说有多端正就有多端
    正,那身材说有多匀称就有多匀称,就这样上了他,自己也没有损失。还可以把上一次的皮肉债一起讨回来,乾乾净净,两不相欠。
    这么一想,虽然还是不怎么乐意,但总归比较能释怀了。
    「柳二公子,既然你心意已定,在下告辞。」
    江离春擅长察言观色,为免柳秋色难堪,非常有风度地告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