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困兽

      “为什么少了一只手?”“为了我最心爱的女人丢的。“一定很痛吧。”“不痛,心里想着她,我就一点都不痛了。”
    术仑始终派人监视着扎布苏和托娅的动向,兄妹二人的行踪他尽在掌握。他还托乌珠穆沁最负盛名的绣娘为托娅赶制一套百花鸟羽嫁衣,这种嫁衣是近几年云中城贵族女子出嫁穿的一种时兴华服,大约是从南边的王朝传来的,取奇珍异鸟的七色翎羽,并采用各式斑斓果实和花朵的汁液作为染料,成衣耗费成本极高,需要等待漫长的时间。
    术仑给扎布苏下了最后通牒,等到嫁衣完成之日,就是他和托娅的成婚之日。
    \\
    扎布苏日夜为这件事忧心忡忡,难以想出完全的逃脱之策。托娅变疯了以后,心性大变,精神却是越来越好了,她仿佛退缩回了儿时的智力和少女时期的记忆,只是唯独再也不记得自己的大哥了,她甚至清楚地记得昔年在那达慕大会上女伴的名字。扎布苏百思不得其解,想尽一切办法让她恢复记忆,记起自己。
    这一日午膳,扎布苏特地去巴拉根河亲手捕了一条肥嫩的鳌花鱼,下厨做了一道清蒸鱼汤,他用了从前的作料,力求还原过去的味道,可还是没能唤起托娅的一丁点回忆。
    托娅难得好胃口,吃得津津有味:“这么好吃的鱼,应该给察玛尝尝呀。”
    热腾腾的鱼汤入喉,扎布苏的心却如同坠入寒冰地狱:“察玛老了,牙口不好,嗓子还容易卡刺。”
    “那我吃不完了,不能浪费。”托娅说道。
    扎布苏冷冷地说:“留给特木尔吃吧。”
    托娅忽说:“我哥哥不爱吃鱼,”
    “你怎么知道?”
    “他是我孪生哥哥,我们一个肚子里出来的,我怎么会不知道他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
    扎布苏望向她懵懂的眼睛,却怎么也看不穿:“你有几个哥哥?”
    托娅微皱了皱眉:“一个!”
    扎布苏隐着哭腔,不甘心地盘问:“托娅,你知道扎布苏是谁吗?”
    “我要把鱼留给都兰,”托娅压根不回答他的问话,话锋突转,“你知道吗?我的耳环被牧仁捡走了!是都兰陪我去他的毡帐去找的!”
    扎布苏肩上突然被按住,他一瞬间心惊肉跳,连忙回头一看,正是扼住他和她命运喉咙的人。
    “别害怕,我不是还没杀你呢吗?”术仑奸笑,他穿着牧仁平时穿的宝蓝长袍。
    扎布苏上下打量着他,一语识破他的企图,唇畔吊起一抹冷嘲:“你又想冒充牧仁吗?”
    术仑低眉不语,看向托娅,托娅用手扭掉鱼头,埋头啃着,唇边都是油光,像个憨态可掬的小孩子,她感觉到有一道熟悉得目光在脸上炙烤,抬头一看,立刻满目春光:“牧仁?你又来看我啦?”
    术仑卸下背篓,里面装满了新摘的鲜花:“托娅,这是我采的花,你的伤没好,不能出去,我就想着给你看看这些花,看看,你喜不喜欢?”
    托娅没挪窝,问道:“你采了什么花?”
    “有金露梅,有格桑花,还有山丹花。”术仑在那斑斓的花里,低眉细数着。
    托娅黯然失色,托着下巴说:“我只喜欢两种花,杏花、芍药。”
    扎布苏恍惚地看着托娅,想起杏花林里的初夜,花雨之中的交缠,他想起那朵被他采下的芍药花,沾染上他们昔日的欲望和激情。
    术仑说:“可是这些花也很好看啊。”
    扎布苏揣着手,对他这弄巧成拙的可笑之举付之一哂:“想讨好人家,又不知道人家喜好。”
    术仑剜了他一眼,看向托娅:“我现在就去给你采。”
    托娅叫住他:“牧仁!”
    术仑满目虔诚,狐狸般的眼睛陡然清澈:“我一会儿就回来,怎么了?”
    托娅的眼睛上忽地蒙上阴翳:“我们的孩子呢?”
    术仑沉吟了一会儿,笑着应付道:“他们在和母亲玩呢,你先好好休息。”
    托娅拄着拐杖钻回床上,用被子蒙上头:“你骗我,他们都死了。”
    \\
    哈斯珠拉苦苦等待着,驼绒袜子早就织好了,一针一线密密缝,说是巧夺天工不为过,可扎布苏始终没有再次登门,她常常望眼欲穿地泡在牧场,坐在那一日他们偶遇的地方,羊圈里的肥尾羊都为她感到难过了,鸿德格看穿了她的心事,又是那套老话,劝她死了这条心:“他妹妹的家里出了这么大事,怎么会有余暇来这里喝酒谈天。”
    哈斯珠拉越来越和他不对付了:“你别以为你真能把我嫁给那个臭小子!”
    鸿德格冷笑一声:“你不加他,你也嫁不了扎布苏。”
    “如果我帮他处理了那摊烂事,你觉得他能多看我一眼吗?”
    鸿德格看着她炙热的眼睛,忽然心软,想起过去的时光:“唉,阿爸不瞒你说,我当年之所以能娶到你额吉那样的大美人,全凭我给她家出了力,当时呀……”
    没等他开始讲老掉牙的故事,哈斯珠拉就骨碌站起来,像个兔子一般跑了老远了。
    “你干嘛去?臭丫头!”鸿德格高呼。
    哈斯珠拉扬鞭跃马吗,满脸憨笑:“我去步六孤家把咱家的马牵回来!”
    “索绰罗家的第二号情种出现了。”鸿德格摇了摇头,笑叹道。
    \\
    扎布苏终日守着托娅,衣不解带地照料她的起居,扶她便溺,亲自为她换药,自己则每夜打着地铺住在地上,食之无味,寡言少语。
    每当托娅展露笑靥,疲惫的他就觉得这窒息的日子还有几分生机,就像小时候一样,如同一个精心的花匠,把她当成自己的一朵花,浇水、松土,静静等待着她绽放。
    有一日,托娅直勾勾地盯着扎布苏的脸:“你的手去哪儿啦?大块头。”
    扎布苏扯出一个笑,无奈地重复着:“我不叫大块头,我叫扎布苏,我是你大哥。”
    托娅笑着:“知道了,知道了,你们男人就是喜欢想当女人的哥!我才不做你妹妹。”
    扎布苏问道:“那要你做什么?”
    托娅搓着他的两颊,抚过他唇边坚硬的胡茬:“你长得这么好看,我做你妻子该多好。”
    扎布苏呼吸一滞:“你不是有丈夫了?”
    托娅捂住脸:“我才十四岁,我才没有丈夫!”
    扎布苏站在她身前,轻轻地蹲下来,捧住她的手:“你想让做我的什么都行,只要我能每天能看见你,守护你就行。”
    托娅拿开手,直直地看向扎布苏坚毅的眉眼,他眉头紧锁,脸上罩着一种化不开的沉重:“你这么英俊,一定很多女孩子喜欢你吧。”
    扎布苏浅笑:“你喜欢吗?”
    托娅眨着眼睛,长睫忽闪:“你每天照顾我,那么贴心,还哄我睡觉。”
    扎布苏吻上她的嘴唇,是蒸鱼的香味:“快点好起来吧,我的托娅。”
    托娅轻摸着自己干瘪下去的小腹:“我的刀口已经好得差不多,只是有时候会痒。”
    扎布苏把她冰冷的手一把抓住,在自己孤独的掌心里渐渐焐热:“痒了不许挠,知道吗?”
    “你还没回答我为什么没了一只手呢。”
    “为了我最心爱的女人丢的。”扎布苏笑着说。
    托娅摩挲着他的残手:“一定很痛吧。”
    “不痛,心里想着她,我就一点都不痛了。”
    托娅飞快地吻了吻他的侧脸,又快速地滚到床的另一边,娇俏地格格发笑,扎布苏莫名地开怀,他无比珍惜这样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