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皇羽遥无声地推门走进病房。
    他静静看着戚仲翔身穿轻便西装、更显得身材完美优雅的背影，还维持着半小时前进了病房之后的姿势，甚至连双手抱胸的站姿都没有变过。
    皇羽遥在心里叹了口气。
    只是旁观，也能清楚明白这位少爷心里有多混乱。毕竟一向是如此高傲、又从来不顾虑或关心旁人、从来都是以别人的痛苦为快乐的人。
    小星想必让他很挣扎吧。
    皇羽遥上前，轻轻戳了一下戚仲翔光看都让人觉得心痛的背影，戚仲翔没有动，皇羽遥只是指了指旁边的沙发，「坐一下吧。」
    毕竟都已经让小星住在这种豪华单人病房了，至少陪病者可以舒服许多。但戚仲翔并没有坐下，他只是走近沉亦星，拿起放在一旁茶几上的眼镜，替他架上鼻樑。
    皇羽遥眨眨眼，完全不懂戚仲翔这个行为的意义。
    「胆敢挑我休假的时候住院浪费时间，这笔帐我记住了……」
    不知道是在讲给谁听，戚仲翔的手指滑过沉亦星惨白而烧烫的脸颊，再滑过他纤细的脖子，然后才用一种几乎无法察觉的轻微动作，替沉亦星把被子拉高了一些，最后才滑过他打着点滴的手臂。
    因为沉亦星过瘦，实在找不到血管，被戳了好多针、才总算把点滴打上。白皙的手臂上沿着血管有好多细小针孔，鲜明得让戚仲翔呼吸困难。
    沉亦星的手微微张开着，戚仲翔忍不住将自己的手滑进他掌心，他碰触着沉亦星的指尖，明明在发烧、这傢伙的手却异常冰凉。
    忍不住收拢自己的手、好把沉亦星冰凉的指尖握进自己掌心。已经随意在沙发上坐下来的皇羽遥，静静看着戚仲翔的右手贴在身侧、紧紧握拳，因为过大的力道而微微颤抖着。
    这时，门口传来敲门声，皇羽遥连忙跳起来开门，成昂琉带着一丝明显怪异的神情走了进来。
    「昂，怎么了？」
    成昂琉没有说话，只是快速往病房内走，皇羽遥疑惑地望着恋人，不明白发生什么事，他只是很顺手地接过成昂琉手里的文件夹，因为成昂琉没有回答，于是皇羽遥再问了一次。
    「怎么了？」
    这次，连还握着沉亦星手的戚仲翔也忍不住转头，明明知道了两人都看到自己握着沉亦星手的模样、戚仲翔却也没有要放手的打算。
    成昂琉神情古怪地看着戚仲翔，戚仲翔一如往常的冰冷模样。
    「仲翔，你高中唸什么学校？」
    莫名其妙的怪问题，让戚仲翔愣了一下。他才要回答、脑中却猛地撞出一张鼻樑上架着老土的塑胶黑框眼镜、苍白削瘦的脸。
    彷彿被重重打了一拳似地，戚仲翔甚至颤抖着松开了手，往后退了两步。
    他不可思议地看着沉亦星，再转头看着成昂琉。
    这——
    皇羽遥看着眼前两个莫名其妙的男人，实在无法理解在搞什么，他于是也没有经过成昂琉的允许，打开了自己刚才接过来的文件夹、抽出里头的档案，开始快速瀏览了起来。
    「……十七岁时发生变故，转学。」许久之后，皇羽遥轻轻地、带着颤抖地唸出了档案最后的内容，「转学后，母亲因服药过量而死，父亲则因酒驾自撞、当场死亡。三岁的妹妹沉亦妍监护权移交给姑姑、姑丈所有。」
    这是戚仲翔生平第一次如此讶异。
    现在他想起来了，一切都鲜明得一如刚过的昨日，学校彷彿开啟他记忆的钥匙。自己明明打从最初就已经查了沉亦星的资料，却从没有仔细去看。
    ——自己，竟然忘了……
    竟然会忘记。
    文件夹里还有一份资料，戚仲翔望着眼前的两人，他知道那是什么。那是自己在十年前、就已经动用权力去封锁的事实。
    那场让沉亦星转学、父母双亡、与心爱妹妹分离的变故，那场自己习以为常的游戏……
    （十年前）
    为了交作业，沉亦星抱着全班四十人份、高高一叠作业本朝导师办公室快步走去。十七岁的沉亦星虽然不是非常高、却也已经是水准之上。身材看起来有些过于瘦弱，给人一种彷彿风吹就会倒的印象。
    在班上，他是属于那种坐在角落一整天、都不会被人发现，也不会有人主动跟他搭话的类型。其实对于这种状况还满自在的，毕竟沉亦星自知自己不太会聊天、也不太会开玩笑，当然也不想惹麻烦。虽然有手机、但也只是拿来偶尔写作业查资料用，没有社群软体帐号，也没有玩游戏。
    从小学高年级开始，沉亦星才察觉自己似乎对于男生更有兴趣一些。每当班上同学在那里闹说谁喜欢谁、谁又是谁的男朋友还女朋友的时候，沉亦星发现自己总是会比较注意男生，对女生根本连名字和脸都对不起来。
    国中起他才确定自己应该是喜欢男生的没错，毕竟都已经想着他们年轻的数学男老师自慰了。也因为暗恋老师，所以除了沉亦星的数学很好之外、也自愿当了三年的小老师。
    一切会变样、是因为国三备考的时候，顺手借给同学的数学笔记里头，自己在角落里、很小很小的画了一个爱心，小到沉亦星根本忘记了，同学却开始大肆宣扬了起来。
    幸好当时已经快要毕业、大多数的同学都在忙着准备考试，好事者们的捕风捉影与刻意恶毒的言论，只要沉亦星不多做反应，也没有太多人在意，所以没有太多霸凌发生、也没有闹大。
    只是，这也在沉亦星心里埋下阴影，他开始刻意地提醒自己、不要跟人太靠近，不要相信他们，因为永远也不会知道，那个带着笑容靠近你、关心你、说你们是朋友的人，是不是真的。
    在丝毫没有察觉儿子喜欢同性的状况下，沉亦星的父母让他进了这所私立復翔男子高中，说是环境比较单纯、可以比较心无旁騖地专心唸书。
    老实说，男校对沉亦星也算不上什么考验开始，毕竟沉亦星完全不打算告诉父母自己的性向以外，他也始终觉得自己没有那种边唸边玩的脑子和本领、总之好好唸书就对了。
    再加上这种性格，更别提什么谈恋爱了。
    只是无论怎么样的学习环境，总是有些比较特殊的存在会引人注目。沉亦星其实很高兴自己属于完全相反的另一种，没有人注意到自己、没有人发现，这让他很有安全感。
    不过当然，坏处就是因为他平时不太有意见、也不太主动，所以每当有什么大家不太想做的事情，就会往沉亦星的位置看。
    像交作业就是其中之一。
    这种跑腿的小差事，沉亦星其实也觉得没有什么，反正作业有没有收齐并不是他需要负责的范围，就当成下课的小小活动，这样也很不错。
    下课时间，走廊上有许多正在打闹嘻笑的学生。高中男生的身材多半都已经有一定的水准，但思想的成熟度却又大多远远不及身体。所以虽然空间并不算狭窄、但三五成群的高中男生们肆无忌惮地在走廊上打闹玩乐，也真是会让只想经过的人有些困扰。
    抱着作业，沉亦星低着头、快步朝老师办公室走去。
    在走廊转角，有几个人高马大、跟沉亦星同年级的男生，在看见脚步匆忙的沉亦星经过时，互相示意了一下。
    其中一个、在沉亦星经过身边时，迅速伸出了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