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6-4 我做得到。

      可惜,心安是片刻的。
    当我们要推开公寓前的铁门,侧过头,发现站在身后,抿唇不语、面色铁青的老先生。
    老先生手提着米酒,冷眼看着我们。
    本该在老先生注视下放开的手,不知怎么的,不愿意松开。
    「爸。」我喊他。
    他却没有应,撞过王齐愷的肩膀,直接上楼。
    其实以这种方式出柜,让我爸看个明白,挺好的。不让他继续抱持希望,早点认清我与王齐愷不是乾兄弟的关係,是一对相爱的恋人。
    「小熙。」王齐愷怕我家发起战争,松手,把皮衣塞给我。
    「你做什么?为什么要松手?」
    「你先上去,哄你爸爸。」
    我倔强别过头,不想被他说动,「王齐愷……我不愿意松开你的手。爸爸要哄,你也要哄,我不要放你一个人走。」
    「我不要紧。」
    「为什么不要紧?这些日子,我们都这么努力了,当然要在这个时候一起面对,不是吗?」
    越在危机的时刻,我的思绪越清楚,越无所畏惧。
    王齐愷把我的头扳正,「你可知道,同我一起上去,很多事情都不能够挽回了。」
    「我跟你在一起,什么时候想要挽回?」
    瞪大眼,我和他在一起两年,纵使在生活上存在摩擦,也不曾后悔过。
    「你为了我,断了后路,凭什么我要对自己手下留情。」
    等我们在底下谈好,上了楼,我家老先生已经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拿着幼时打我屁股的棍子,准备兴师问罪。
    活到二十八岁,我足足有二十年没见到这棍子。猛然一见,有种荒唐的鼻酸。
    「跪下!」老先生看我俩的手还是牵着,面色扭曲,把棍子往沙发拍,发出一声闷响。
    分开不可能,跪还是能够跪的。
    但老太太不愿意让我们跪,挡在我们面前,冷声道:「这都什么时候了,闹什么?赶紧洗手洗脸,准备开饭。」
    「吃什么饭?出了这么大的事,你还吃得下去?!」
    如同棍子,老先生对老太太吼,也是百年难得一见。
    「还是你……早就知道了?」没得到我妈的回应,我爸继续质问:「你早知道他们……这两个狗东西,给我搞在一起了是不是?」
    「是。」老太太面不改色,不怕老先生的嘶吼,淡然纠正:「请注意你的措辞,他们一个是我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另一个是别人父母的心肝,我不允许你喊他们『狗东西』。」
    原以为出柜是我们与父母的战争,现在倒成了父母内战。
    「那不然我要叫什么?他们背着我……背着我偷鸡摸狗,你到现在还纵容着他?」父亲的棍子指向我,向来爽朗的脸,因愤怒而扭曲,「你们知不知道,同性恋会得病?除了本身是精神病之外,还、还会得性病!得爱滋!你们--」
    「林政强,我劝你闭嘴。」
    「你?」
    从未被老太太连名带姓叫过,老先生的三观不知被洗刷多少次,连话都说不清楚。
    「同性恋不是精神病,它只是一种天生的性取向。再来,正常性交不会让他们得病,只要有防范措施兼固定性伴侣,他们与我们没有什么不同。你不能因为你的无知,刻意扭曲同性恋。」既然要攀扯,老太太不再息事寧人,落座在老先生对面的高脚椅,「我的确在他们俩刚在一起的时候,就知道了。是你过于迟钝,在场的每个人皆无刻意隐瞒你的企图。」
    「那你知道了,为什么不阻止?你从小到大就纵容他!把他教成这个样子!」
    「什么样子?你说清楚点。」
    真到了较争的时候,没人赢得了老太太。
    「他是我儿子,没偷没抢、没杀人放火,只是谈个对象,我为什么要阻止?为什么不纵容?我就是偏爱他,要他过高兴的生活、快乐的日子,我不认为有任何不对。」
    「反了……反了你?那我们林家绝后,你担得起吗!?」
    「爸!」前面他们争吵,我都能装作听不见,反正老先生嘴笨。唯独说到绝后,是戳老太太心上的伤口。
    「怎么就担不起了?三十几年前,你妈也是这个样子,质问我担不担得起『林家绝后』的罪孽,逼我与你离婚……」柔弱却无比好强的老太太,说到伤心处,忍着眼泪闭起眼,「当时……你在我身边,是怎么说的?」
    意识到自己说错话,父亲怔住,盯着母亲,不敢吭声。
    「林政强!告诉我,你是怎么说的!」老太太在我面前,不曾是这个样子。但她此时泪流满面,身躯和手不停颤抖。
    「我说孩子……天注定……就算是断子绝孙,承了祖宗的罪孽,我也要宋秋月一人……」男儿有泪不轻弹,说到伤心事,只能任泪水堆积双眼,划过双颊。
    「因你这些话,我跟了你一辈子,同甘共苦。我没和你要求过什么,如今我要你成全孩子,做不做得到?」
    「秋月!这不是一件小事,怎么可以就这个样子说定?」
    「这不是小事,是人生大事。为了儿子的将来,为了我们夫妻生涯,我非要你此时表态不可。假如你做不到,林洛熙是我生我养大的孩子,你看不惯眼、不成器,无妨。我们俩离婚,他跟我,改姓改名,不玷污林家的祖宗。」
    不只是父亲愣住,连我和王齐愷,都闔不上嘴。
    有人说女人在感情上总比较吃亏,痴心、恋旧,难以逃脱过去的恋情,在婚姻受苦,也只会咬牙吞下。在我的记忆里,母亲是传统的妇女,无论父亲在哪儿,总能把家操持得很好,等待父亲回家。
    她不说苦、不喊累,两手拉拔着我长大。
    替我遮风避雨,享受各种美好的母子时光。我被人欺负、受辱,她第一个站出来,刚毅果决地反击。
    这样的老太太寧愿颠覆既往的人生,也要成全我难以预知的将来。
    「我……做得到。」
    如同我先前所料,只要拥有母亲的支持,便无其他阻挠。
    父亲没有第二条路可走,满心的不愿意,终究化为这「我做得到」四个字。
    得到这个肯定的回答,母亲垂下头笑了笑,撑着身体,准备回厨房。在她站起来的时候,双脚不支力,整个人侧翻倒下--被眼明手快的王齐愷接住,不让她落地。
    此时,一向健朗,具有朝气的老太太,昏迷不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