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24)

      一转眼才想起,游艇送给林承了。
    他为了适应林承的生活,也已经打破自己的习惯很久了。
    谢知安坐在车上,一言不发。
    王特助开着车,一路上都分外的沉默,还不时地从后视镜里看他一眼,像有什么话要说,又忍住了。
    如果谢知安心里没想着这回事的话,一定会注意到助理的反常,但他现在满脑子都是该怎么和李泯说话。
    他之前联系上了李家,趁着李老爷子寿辰,上他家去做客。
    到时候在李老爷子面前,李泯再怎么冷漠也会和他好好谈一谈的。
    他要怎么开口?
    李泯会愿意帮他这个忙吗?
    谢知安乱七八糟地想着,车子渐渐慢了下来,伏在车流里。
    正是晚高峰时间,遇上了堵车。
    他一只手撑在额头上,一边反思自己为什么会为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花这么多时间精力,一边又想着,能借这个机会和李泯重新建立联系也是好的。
    他觉得李泯大概是那种慢热的人。
    只是大多数人都还不能走到他身边,就被冻得不敢往前了。
    车子走走停停好半天,连他都有些不耐起来,微微蹙起了眉,问助理:怎么回事?
    王特助道:快端午节了,前面的游乐园搞活动,游客好像很多。
    谢知安偏过头,皱着眉看那些挤挤挨挨的车流,视线顺着长龙,走到了远处高大的跳楼机和摩天轮。
    他不喜欢这种地方。
    人多,效率低,吵闹,无规律。
    可是他好像来过,是陪着林承来的。
    林承就很喜欢这些地方,因为他们的身份都不方便在大庭广众下出现,还包了半天场。
    当时特助说,这样的用心,谁能不感动,谁能不喜欢。
    这世界上还有多少个人能做到这种地步。
    当时谢知安也是这么觉得的,可是林承那时还是拒绝了他。
    他疲倦地回到家,不明白为什么。
    那天是谁来着?是谁在他耳边又提起了这个游乐园,絮絮叨叨的,温温柔柔的,充满向往的,说,真想去呀,看起来太好玩啦。
    哦
    是景予。
    他当时怎么回答的来着?
    我去过了。谢知安那时眉眼俱冷,没多给他一个眼神,不会再去。
    他没看景予的表情,不知道他什么反应。
    景予也会不甘心吗?
    他也会,心痛吗?
    会为自己不如另一个人,而生气,而自卑吗。
    他从没考虑过景予的反应。
    总觉得,他的一切情绪和冲动,都会被景予兜住底的。这个盛住他下限的口袋,永远不会破。
    他真的做错了吗?
    谢知安头一次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端午节那天,正好是李老爷子寿辰。
    李家一向低调,难得有一个上门联络感情的机会,相熟的每家都不肯放过。
    谢知安一早就推了公司的事,准备了礼品前往远云庄园。
    庄园内名流聚集,走两步就能看见一个熟人。
    即便是平日里争得再头破血流的对手,今天在这场寿宴上都言笑晏晏,表情和蔼,互相吹捧,唯恐给李老爷子添了不痛快。
    谢知安每次来远云庄园都会惊叹于李家的底蕴,这次来庄园里又添了不少新古董字画,但他一点都没心思钻研这些,一心想着,什么时候才能看见想找的人。
    本来以为不会那么早看见李泯的,可是没想到他一进门,就看见了站在角落的人。
    一身铁灰色正装,板寸式的头发些微长长了一点,五官依旧是那副冷峻得没有表情的模样,因为身高而带给人些许压迫感。
    他站在李老爷子身后,垂着眼睛,看不出情绪,老爷子走一步,他就形影不离地跟一步。
    像个,被教养得很好,尽忠职守的护卫。
    谢知安跟身边的人结束了寒暄,三两步跟上李泯。
    李爷爷,我是小安,来给您祝寿了。谢知安把精心挑选的极品交到管家手里,迫不及待地打招呼,好久没见泯哥,不知道泯哥最近怎么样?
    李老爷子笑容没变,对李泯道:去跟你们小辈聊聊。
    李泯的脚步停下来。
    一群人簇拥着李老爷子走远。
    谢知安终于有了空间说这些话,如释重负一般,对李泯道:谢谢泯哥。
    李泯没动静。
    谢知安以为他不知道自己在谢什么,特意道:谢谢泯哥帮了我的忙,把景予安排进了剧组,我知道您的演员竞争大,不管怎么说,这都是我该感谢您。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谢知安看见李泯的肩背线条倏然紧绷了。
    李泯没转身。
    垂着头,看着不远处地面上攒动的人影。
    景予他嗓音有些怪异的干涩,你,为什么,要感谢我。
    谢知安愕了一下,他没什么资历,实力也不太行,托您把他安排成男主,是我给他的分手礼物。
    忽然之间天地静了。
    谢知安猛然就是有这种感觉。
    好像一个瞬间,周围的嘈杂人声就被什么冻住了,屏蔽掉了似的,他一下子都听不到了,只觉得背上有汗慢慢地往下掉。
    他和你是,李泯很久才想出一个词,没有转头,钝钝道,爱人?
    算是吧,我包的他,他缺钱。
    谢知安没想到这随口说出的一句话会让整个气氛更加凝滞。
    李泯有种冰封雪冻的感觉。
    他不知道怎么了,不知道为什么听见景予和谢知安是爱人他就那么浑身难受,像运动过度,酸软乏力,连站起来都困难了。
    是因为谢知安太讨厌吗?
    他觉得谢知安好烦。
    一直在这里说话,他不开心。
    想把他轰出去,想赶他走。
    想让他赶紧消失在这个世界里。
    他为什么觉得景予需要他的帮忙?
    他为什么觉得景予成为男主角需要理由。
    明明自己很早就注意到景予了。
    明明景予一点也不需要谢知安。
    不是因为你。
    李泯哑声说。
    他应得的。
    谢知安一愣,还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李泯就大步离开,步伐快得他跟都跟不上。
    这是什么意思?
    不是因为我?
    景予成为男主角,不是因为我?
    那还能因为谁?因为他自己的实力吗?
    谢知安下意识想笑一下,可是他笑不出来,嘴角僵硬地咧着,胸膛无法发出共振,让他无法为李泯这个笑话而捧场地笑出声。
    是怎么一回事?
    不是因为他,是因为谁?
    他痛得脸都僵了起来。
    第28章 四更合一
    老爷子最近身体还好吗?
    李老爷子拄着拐杖,苍老而严厉的脸上微微松动开一丝笑意,还是年纪大了,等到明年过了八十,就再也不管商场上的事了,全都交给后辈们。
    问这话的人有些震惊,没想到他随口一句寒暄能炸出这么大一条消息来。
    周围的人也都愣住了,片刻后有人反应过来,您老当益壮,还是李家的定海神针,怎么
    这倒不止是恭维的话。
    实在是他们想不出来没有李老爷子坐镇的李家会是什么样子。
    靠李宗文吗?可是李宗文中庸,连守成都有些困难。
    靠李家那几个孙辈吗?孙辈有谁?那个不务正业的李浪?
    想想都觉得李家要完蛋了。
    他们之中不少是依附李家生存的,李家掌权人的变动,对他们的影响犹如滔天巨浪与之小舟。
    有些着急,但又不敢直问,怕触犯了李老爷子。
    当中的老人没有再发一言。
    没走多远,李泯跟上来了。
    周围的不少人是刚到,还没有见过李泯。
    见到他出现,无不是愕然。
    李泯?
    他不是,已经有近十年的时间没在李老爷子身边出现过了吗?
    而这个近十年没在他们的讨论里出现过的人,今天沉默不言地站在了李老爷子身后,像一道他的影子。
    有些脑子转得快的,甚至感觉到了悚然。
    明明在他们的认知里,李泯是比李浪更离经叛道,更被老爷子嫌弃的角色。
    可是他出现在了这个场合,站在了这个位置,而且是在老爷子说出了那样的一段话之后。
    这其中包含的意思,就引人深思起来。
    老爷子抬头看见了李泯。
    他余光一扫,淡淡地收了回去,叙旧完了?
    李泯低声应答。
    表情不是太自然。
    不过他一向没有什么让人看起来高兴的表情,李老爷子没当回事,只道:还疼吗?
    李泯摇了下头。
    嗯。李老爷子冷淡道,要听话。
    李泯本该顺从意识地答应的。
    可就在那一瞬间。
    另一道声音也贯穿在他的耳道里。
    你听我说。
    你应该生气的。
    别人让你难受了,不耐烦了,打扰你了,你都应该生气的。
    要听我说。
    于是他这一声应答便没有脱口而出。
    别人让他难受了吗?
    李泯想了想,好像也没有特别难受。
    一点点痛。
    可以忍。
    可是他手臂的肌肉是紧的,不是创伤后的应激反应,而像是随时准备着防御一样的紧绷,似乎他正面临着极大的危险。
    他的大脑是木的,思考变得很艰难,从未有过的艰难,有什么事阻碍了他思维的运转。
    行动的规划性降低了,在寻找目的地的时候,出现了短暂的茫然,忘却自己身在何处。
    胸腔里闷。
    最后这种感觉是不开心,他已经掌握了。
    可他不知道不开心这种情绪出现时还会伴随着前面几种他之前没有经历过的并发症。
    以前爷爷也惩罚过他,他没有不开心。
    这次是为什么呢?
    是因为,见到了讨厌的谢知安吗?
    他为什么讨厌谢知安?
    因为谢知安对景予不好。
    他还是
    景予的爱人。
    景予爱他吗?
    可他对景予是那样轻蔑的态度。
    景予会不开心吗?
    这样周而复始地想下来,李泯感觉到自己的呼吸都变得滞涩黏重了。
    他走的时候没有给景予留下消息,景予会不会害怕。
    会不会担心?
    想到景予正在担心他的这个可能
    李泯的胸腔又沉闷浑浊了一点。
    爷爷的消息来得突然,没什么情绪,感觉不到愤怒,只要他当天之内回远云庄园。
    爷爷没有限制过他的人身自由,因为知道他不会走。
    那天是唯一一次例外。
    他走了。
    所以惩戒也是早就预想到的,李泯没什么抗拒的。
    就是下意识地不想让景予知道。
    所以他没有说。
    李泯看着自己肌肉线条紧绷的小臂,陷入怔忪。
    现在,他们应该正在进行后期的制作吧。
    粗剪的方案他早就给了团队,即便是不用自己监督,他们也能快速地制作出来。
    这两年,他在渐渐地把制作电影的经验交接给技艺娴熟的工作人员。
    他毕竟是迟早要离开的。
    不可能让一个团队没了他就运行不下去。曾经为了电影聚集在他身边的这些人,在离开他之后,仍然是要靠电影吃饭的。
    可是要在这个时候吗?
    偏偏要在这个时候吗?
    李泯质问自己。
    他明明随时都做好了抽身的准备。
    这一部,有可能是他最后一部电影。在写出剧本之前,他就有这个清醒的认知。
    虽然奶奶给他争取了十年的时间,但是这十年有限的自由是有可能中断的。
    他怎么就真的以为自己真正拥有了十年。
    李泯肺部的闷痛逐渐往下,转移到了胃部。
    肺腑都充斥着辛辣的感觉。
    他想着景予。
    满脑子都是景予。
    他不知道怎么办。
    想让自己清醒一些,想想别的事情又不想让景予离开脑海。
    脑海以外的地方都太远了。
    可是这样可以吗?
    他好想见到景予。
    好想问问景予,让景予告诉自己,他这样是可以的吗。
    李泯。
    李老爷子的声音在他身前响起来,沉沉道,跟你伯伯们打招呼。
    李泯顿顿地抬起了头。
    一个接一个的人跟他寒暄,热情地打招呼,他明明在李家是最没有存在感的,现在却有了在演艺圈里的感觉。
    种种前呼后拥的画面涌现在眼前。
    李泯遽然间想到了自己想要看见什么。
    爷爷,他说,我还有事要做。
    李老爷子微微的笑容一瞬间消失了。
    *
    谢知安回家的路上心情非常的烦躁。
    尽管这一路上没再遇到堵车,堪称畅通无阻。
    他的心情却比海城的晚高峰还要堵。
    他给过景予很多资源,可是景予在他身边时,一个都没有抓住。怎么一离开他,就抓住了这么好的机会了呢?
    是景予突然开窍了?还是突然醒悟了事业的重要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