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6节

      “不知这一杀局如若施展开来,陛下将如何行之。”
    “镇元兄何必多礼,寡人正想和各位说道一番。”
    眸里含笑,玉皇丝毫不隐瞒,伸手指向营帐中的沙盘,大大方方的说道。
    “此地名曰藏帝谷,两旁分别是炎国和轩辕国,这点诸位大人都已知晓,寡人也不再赘言。”
    随着玉皇徐徐道来,沙盘之上的景物气象也悄然发生变化,千军万马浮于其上,陈兵藏帝谷。
    “说来也简单,山海所布的后手杀招就在这藏帝谷中。此谷夹于两国正中,内有玄关无数,只要我以这帝王宝鉴一照,自会现出万万只天龙地虎,见兵则嗜见将则吞,尔等巨头自保无虞,可法天之下的将士则难逃一死。这只是第一关,第一关后千万大军恐怕只剩四五成。”
    玉皇笑盈盈地说道,话音落下,沙盘上的兵卒陡然少去一半,血流百里,触目惊心,却染红了大半张沙盘。
    “此后还有两关,一曰天地人三才阵,乃是夺天地造化降以欲念丛生,尔等兵将玄天之下者心魔生出,自相残杀于谷内,纵然尔等有大神通一时半会也无法破解心魔。此关之后,再减兵一半。”
    话音落下,沙盘上血流千里,兵将数目疾降。
    “那最后一关,更为可怖,非先前两关能同日而语。第三关名曰炎黄绝杀阵,乃是炎帝和黄帝联手而布,取两国根本,沟连轮回。尔等于这国战厮杀久了,只当轮回中的国度便是真正的国度,却不知这国度生于轮回,解开外裳后不过空茫无际的轮回罢。待到尔等剩余将士进入炎黄绝杀阵,自会被两位天帝修炼了千万年的皇道之气绞死,即便有幸存者也躲不过藏帝谷塌陷流落轮回,不知所踪,非是尔等所能解救。”
    “此关过后,穹天以下者亡。”
    嘴角浮起神秘的笑容,随后渐渐扩散绽放,玉皇高坐帅座,手指在场诸方巨头,放声大笑道。
    “先前寡人所说不至于全军覆没不过一句玩笑话罢了,倘若寡人真引动机关,穹天以下再无生还者,你等成为孤家寡人,天地王朝也会从此一蹶不振。”
    玉皇娓娓道来,一席话罢,营长外诸人无不头皮发麻,背上滚落细细汗珠。
    倘若不是君公子发现蹊跷,倘若不是《天下大事纪》中揭破玉皇身份,恐怕这一战还真会如面前男子所言,全军覆没,彻底葬送天地王朝的千秋大业。
    幸好玉皇的细作身份已然暴露,而大军也不会再向前一步,踏足死地。
    可是为何他还是如此肆无忌惮,莫非他还有什么秘密没有道尽......罢了,只要将此獠斩杀,此战胜矣。
    国战联盟中,玉皇之下地位最高的男子缓步迈入营帐,下一刻闪身欺近玉皇,毫不犹豫的轰出他的拳头。
    第八百七十九章 一曲唱罢 翩翩帝王英雄路(二)
    (第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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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十指刀倒是愈发厉害了。”
    轩辕国,山河社稷殿,三个形貌衣着迥异的男子围坐金銮,席案上酒盅俱备。
    目光落向铜镜中施展十指刀和平天战得不分胜负的玉皇,面色复杂的炎帝轻叹了口气,幽幽说道。
    山海远征军受阻于四象阵,进退两难。蚩尤只身前往幽冥海,本想阻拦覆海君圣,可眼下却因覆海而无法回转救援。他自己则身陷轩辕大殿,只能陪着殿上那个看不透的帝王喝闷酒,眼见山海将败,从此弱势而无能为力。而留守于轩辕边境神火国的女魃心意难测,何况还被天吾山天机星主和修真卫统帅步空堂率军包围,即便想派兵救援也无法。
    现如今,唯一能指望的便只有铜镜中看似成竹在胸的玉皇,可也只是表面看上去不慌不乱罢了,谁晓得他心底究竟作何想法......这个出身黄帝世家的天帝,如今也和黄帝一般,越发看不透了。
    炎帝依稀还记得当初他们庆贺黄帝称帝的筵席上,那个高捧金壶为他们斟酒的清秀少年。少年有着女人般细嫩白皙的皮肤,因其很瘦,隐隐还能见着映在皮下的青筋,他侍酒时虽强作镇定,可惨白的面容和额上如珠的汗水还是将他内心的不安和紧张出卖。这倒也不怪他,任凭谁脚戴锁链,臂围镣铐,有着风光的世家子身份却如奴仆般为人侍酒,都会如此惶恐而自卑。
    不过,即便在帝王世家,一旦犯了重罪,谁也逃不过当众受辱的惩罚。黄帝一路征伐,历经数千年终于成就名正言顺的帝王霸业,留于世间的子嗣自然繁多,按理说这少年应当毫不起眼才是,可却因他所犯的罪孽太过令人震惊,因此臭名昭著,便连炎帝、伏羲等人也有所耳闻。
    黄帝有子二十五人,得姓者十四,其中有一子名曰帝喾,而玉皇正是帝喾后裔,为其三代重孙,赐名少羽。其兄重羽天生神力,修为冠绝同代弟子,被黄帝青睐提拔为校尉,随军征战。重羽屡建战功,所获赏赐甚丰,除了财货法宝外,也有数名美妾,这其中便有一来自云漠之地的美女,名曰云然。初时兄弟和睦,重羽每次得胜归来都会和少羽兴致盎然的讲述他如何英勇杀敌,可到后来,随着战事日渐激烈,重羽回转家中的次数也渐渐减少,常常数年也无法得见一次,却让少羽满心担忧。终于有一天,噩耗传来,已是都尉的重羽率军深入地境,却遭遇埋伏,连斩十名法天后遇害身亡。
    少羽盼星星盼月亮盼来的却是重羽惨不忍睹的尸身,幸好黄帝赐下的抚恤甚是优厚,兼之重羽屡获战功得来的财宝也够少羽养家糊口,只不过从此以后他要养的不只是他自己,还要赡养重羽的妻妾,也就是他的嫂嫂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或许是日久生情,又或许重羽之妾云然和少羽都耐不住寂寞,两人竟暗通曲款起来。本来这也没什么,重羽的亡妻和其她妻妾也都睁一只闭一只眼,弟承兄妻在山海也算约定俗成之事,何况重羽的妻妾们还要指望她们的小叔子过活。若是没出那件事,或许少羽能一直这样安安稳稳的过他的小日子,等到成年之后,迎娶其兄其余娇妻美妾,继承重羽爵位,潇潇洒洒的过完这辈子。
    或许少羽命中注定了无法永远这般悠闲自在下去,又或许从他出生的那一刻起,史书便翻开了新的一页,他,黄帝世家的后人终究要成为天地穹宇一统四合八荒的帝王。
    那一日,云然乘车外出,和其她世家女眷外出游玩,回来后便愁眉不展,对少羽也不理不睬,总之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起初少羽只当她月事来了,也没多理会,可到后来,大半个月过去云然仍旧一副抑郁寡欢的模样。少羽终于察觉事有蹊跷,于是打通关系派人查探,这才知晓原来那日云然外出无意中邂逅了一名贵公子,却是黄帝之字帝舜一脉的重孙,名曰仲相。可好碌碌无为的少羽不同,仲相虽出身世家,可勤奋努力,也随黄帝出征,战功不反。少羽知道后勃然大怒,当即质问云然,云然矢口否认却偷偷离开重羽府邸,前去寻那仲相。
    待到她回来后,整个人和之前大相径庭,对少羽也换了一副脸色,不再缠绵卖娇,就连同重羽其余妻妾也是一般模样。少羽心中不安,又派人前去打听,却得来一个令他几欲心死的消息。原来那仲相已对诸女承诺,不日将奏明黄帝,迎娶重羽一干未亡人过门,以为妾室。
    那时候的山海,大多数女子地位低下,若不依附强势男人,便会颠沛流离朝不保夕。而对于重羽的亡妻们来说,相较于少羽,仲相无疑更能令她们衣食无忧、享尽荣华,却不知这对于已将自己当成一家之长的少羽来说,是何等屈辱和打击。
    再后来,便是那件震惊黄帝世家的事,当仲相骑着高头大马兴冲冲的前往重羽府迎亲时,推开大门,见到的却是十指沾满鲜血、面无表情的少年,以及安静地躺在血泊中的娇妻美妾们。
    ......
    又看了眼铜镜中和平天战了已近百合,却不分胜负的中年男子,炎帝心底忽地涌出一股莫名的怅然,端起案上酒盅,一饮而尽。
    光阴荏苒,年华如流水,当年那个惶恐自卑匍匐在众帝皇脚底,请命前去天地穹宇当细以换取自由之身的少年已然成为圣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中央天帝。纵观他一生,无不充满奇迹,杀嫂辱门能苟活性命或许能算是运道使然,可踏足天地穹宇后,历经千辛万苦,以一个被除名的山海流亡者身份一步步攀爬上那个至高无上的宝座,却非光凭大运气便能够做到的,即便算上他所付出的努力和代价,也只能用奇迹两字来形容。
    当初黄帝派遣玉皇进入天地穹宇当细作,说句实话,诸帝皇都没抱有太大的期望,能活下来便已是福分,谁会想到他竟坐拥天宫成了今日的玉皇大帝。到如今,山海局势堪忧,只剩最后一丝侥幸,全落在这个充满奇迹的昔日流亡者身上,却又是一个极大的讽刺。
    对于玉皇,炎帝感情很是复杂,也曾深恨过,只因玉皇杀了后土。可一来后土身份已然暴露,二来若玉皇亲手杀后土非但能将天宫大权独揽一身,还能消除天地强者的怀疑,即便现出几丝破绽,可谁会想到痛斩后土引领国战联盟的玉皇大帝也是山海派来的细作。
    万千心思闪过心头,炎帝不由握紧拳头,直直盯着铜镜中的帝王,心中渐渐生出几丝莫名的希冀。
    他玉皇,不,是少羽,生来便是为了创造奇迹,谁又知道他这一次不能再创奇迹,将山海王朝从绝境中拯救出来......
    就在炎帝满怀期待之时,耳边传来一阵他此时此刻最不愿意听到的声音。
    “诸位果然都在此,倒是君某赶巧了。”
    猛地抬起头,炎帝看向笑吟吟走进大殿的白衣男子,没来由的,心底生出浓浓的不安。
    第八百八十章 一曲唱罢 翩翩帝王英雄路(三)
    “何止是赶巧,再晚片刻公子恐怕就要错过这出好戏了。”
    陆压轻笑一声,抖落袍袖,又一张坐席出现在金銮殿上,周继君当仁不让,拂袂落座。随他一同前来的周念君虽贵为圣人之徒,可自知无资格与这些巨头并坐金銮,遂乖觉的立于周继君身后,好奇的看向高悬中梁的铜镜。
    “道人此言差矣。”
    好整以暇的坐着,周继君淡淡一笑,不紧不慢的说道。
    “这出戏中的棋子从头到尾都有如被铜线牵于指间的木偶,有线相连,即便君某看不见也能知晓结局,如此足矣。”
    陆压哂笑,没再开口,倒是旁边的炎帝冷哼一声,瞥眼看向周继君。
    “君公子下得好棋,可你又如何知道一切尽在你的掌握中?”
    “陛下所指的可是玉皇?也是,对于尔等山海来说,他或许是最后的翻盘之子了,只不过纵使他准备再充分,也难逃一死,而你山海也终究逃不了覆灭的下场。”
    周继君语气平和,听不出半点杀伐之意,可话音落入炎帝耳中却不次于冰冷的钢刀,刺得他心口一阵剧痛。
    深吸口气,炎帝看了眼周继君,半晌开口道。
    “且不论此战孰胜孰败,寡人倒是很想知道,你是如何知道玉皇的身份,以及......”
    看了眼端坐金銮正中面不改色的年迈帝王,炎帝嘴角微努,却没说下去。
    是啊,山海诸巨头所布的这场局本该是万无一失,关于玉皇的身份更是绝密中的绝密,除了几名帝皇,知道者寥寥无几,都是当初跟随黄帝征战天下的老臣。这君公子出世不到两百载,远在另一方轮回,他又如何得知玉皇的身份?当下,不单是炎帝,陆压、黄帝就连周念君都转目向周继君看来,神色中透着浓浓的好奇。
    “既然炎帝陛下垂询,如此,还请风后大人出来一见。”
    说着,周继君淡淡一笑打量向黄帝,“风后”二字传出,黄帝如古井不波的面容终于荡起一丝波澜,虽然转瞬即逝,可心思缜密如周继君却能看出年老帝王埋藏在心底深处的愧疚。
    雪白的羽衣倾泻一地,却失了从前的轻灵,瘦癯的老妪颤抖着走在轩辕大殿中,她抬起头,打量四周,似想从这像极了天庭宝殿的轩辕殿中寻出些什么。沉重如磐石的目光一寸寸逡巡在殿柱间,掠过那面铜镜,落向殿顶碧波般的穹梁。
    皱纹横生的苍老面庞浮于穹梁,风后怔怔地望着那张美艳不再容颜,转眼后,全身上下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那年黄帝麾下群雄争辉,璀璨如天穹星月,力牧为将,风后为相,以女子之身高居殿左,俯视群雄。如此这般,何等荣耀,兼之她风后美貌无双,裙下之臣更是不计其数。
    当初风华绝世,如今只作得一龙钟老妪,苟延残喘于轩辕殿上。
    “臣,帝相风后,参见陛下。”
    努力弯下膝盖,风后惨笑着,便要向黄帝下跪作拜,一如此前千万载得胜归来时候,身居殿左文臣之首的她总会当先一步,引领群臣向他们最崇敬的陛下顶礼膜拜。
    花开花谢,光阴流逝,万年后一朝回首,却突然发现当年并肩作战的同伴们隐的隐死的死,只余一段段或真或假的传奇,围拱着陛座上那个愈发陌生的老者。
    “为什么?”
    尝试许久,也无法弯下自己老迈僵硬的膝盖,风后轻叹一声,没再坚持,凝目望向黄帝,开口问道。
    驻留西游轮回四十八年,风后没日没夜的想着,这一切究竟为何。为何他堂堂山海天帝竟和来自天地穹宇的陆压相交莫逆,为何他会故意让跟随了他千万年的老臣送命于敌人剑下,为何他......越来越让自己觉得陌生而恐怖,藏在他心中的那个秘密又是什么。
    长长的叹息声回荡在轩辕殿中,非是黄帝,而是鼻下两撇小胡轻轻跳动着的陆压。
    “宝贝宝贝,又该轮到你出场了。”
    轻轻拍着腰间葫芦,一道白光闪出,转眼刺穿了风后的眉心。
    一缕芳魂随风远荡,临死之际,风后直勾勾地盯着陛座上的老者,层层叠叠的褶皱下却是令人心痛的难以置信和失望。她本以为这次他至少不会再向自己出手,的确,他没有出手,出手的却是他生死之交陆压,眼睁睁的见着自己被杀死于他身前,他依旧无动于衷。
    “陆压......你......”
    炎帝心头猛跳,张大嘴巴无比震惊的看向陆压,同样惊讶的还有一旁微微失色的周念君。
    这风后将玉皇和黄帝之事都告诉了他,按理说也算盟友,为何他却见死不救.......却好像有意带她来送死一般。
    怔怔地看着周继君的背影,少年满脸疑惑,只觉有什么惊世秘密在眼前三人间,呼之欲出,可偏偏和自己相距千万里之遥,隐隐能感觉到,却看不着,更别提摸索到。
    “公子,你可明了?”
    看向面色平静的周继君,陆压嘴角泛起一丝苦涩,幽幽问道。
    “尔等所为君某虽不敢苟同,然此志可嘉......或许也是君某之愿。”
    话音落下,炎帝和周念君一头雾水,可陆压却笑了,他看了眼面色波澜不惊不知在想什么的黄帝,轻叹一声道。
    “没想隔了千万年,这世上出了个君公子,倒能继承我等志向......”
    他话还未说完,就被周继君冷笑着打断。
    “道人千万别误会了,君某虽敬佩两位之志,可断不会像尔等这般作为。既我出世,两位也不必再搅这浑水,不但无用,还会干扰君某布局。此战过后,两位便找个安静之地归隐罢了。”
    除了圣人,这世上还有谁敢如此不屑、满含嘲讽和黄帝、陆压如此说话,偏偏君公子说了,却说得陆压和黄帝哑口无言,找不出只言片语来辩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