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醋

      晚七点的时候客人一茬接着一茬,好在不是蜂拥而至,不用季让帮忙人手也够了。
    这个时间点来吃饭的占大头,加上元旦来的基本都是结伴成对的,奔着餐后微醺的人头数也逐渐变多,而季让从吃完饭就开始一个人坐着,桌上还摊了本书,在四下热闹的氛围里不免有些异样。
    暖色调的光打在他的脸上,利落的五官更显落拓,投来的目光自然不在少数。
    陆鹿只是去了趟厕所,出来就发现他桌上多了杯不该有的酒水。
    “他点酒了?”陆鹿进到吧台。
    阿琳出声否定。
    “刚坐在这儿的一位美女走之前给他点的‘浪漫邂逅’,还留电话来着,不过你这位小男朋友到现在头都没抬。”她边给陆鹿解释边往摇酒壶里切火龙果,用捣棒戳了几下开始加冰加青柠汁,“知道你讨厌火龙果,但能不能请你收起你那嫌弃的眼神,好歹是客人点的,哦,再告诉你一件事,这杯鸡尾酒也是他的。”
    ……更TMD讨厌了。
    陆鹿手动抚平蹙起的眉心,保持微笑:“你后面还有单子吗?”
    “没了。”
    “那好,给他再加杯。”陆鹿掀开菜单挑了杯酒。
    最后,季让面前整整叁杯酒,服务生将后两杯酒放下的时候季让终于先开了口:“哪桌的客人点的?”
    “这杯是门口那桌,剩下这杯是老板给你的,说告诉你好好尝尝。”服务生下午跟季让打过照面,偷偷‘泄密’,“哥,你完了,铁定是完了,陆鹿姐这下真生气了,这酒……算了,你还是自求多福吧。”
    紧拧的眉毛在听到第二句话起稍稍纾解,他指着杯壁起雾的那杯再叁确认:“这杯,对吗?”
    服务生点头。
    季让毫不犹豫地将这杯被陆鹿在原有的青柠基础上多加了两颗的酒一饮而尽,有酒味,很淡,几乎被青柠的味道掩盖。服务生嘴角抽搐,那股酸劲似乎隔空到他嘴里一般,然后眼睁睁地看着季让端着剩下的两杯直奔吧台。
    他手里的第一杯的杯底还粘着带有电话的纸条,季让步履生风,那纸条打着旋地掉落在地,还被跟在后面手足无措的侍应生踩了一脚,然后被无情地扔进了垃圾桶里。
    在被扔垃圾桶之前陆鹿的眼睛似乎就没离开过这杯叫什么‘浪漫邂逅’的鸡尾酒,比起令她讨厌的火龙果以及含有火龙果味的鸡尾酒,这杯几乎是眼中钉肉中刺的存在,她恨不得连酒带杯子一并扔出去。
    哪怕是季让喝下肚的那杯酒都不顶用。
    “好喝吗?”陆鹿皮笑肉不笑。
    季让没先回答陆鹿的话,他扫了眼吧台,  长臂一伸拿过酒水的菜单,根据上面的图片判定到手里两杯酒的价格,一杯79一杯86,他掏出手机直接付了钱,也不管手里的酒水到底付没付过钱,他只认他的理:他花了钱,酒就是他自己的,跟别人没有任何关系。
    等钱付过去,他才回话:“太酸,还没喝过这么酸的酒。”
    牙都要酸掉了。
    蓄积的情绪被季让一下子托住,还稳稳放下,陆鹿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堵在喉咙口的话出不来又咽不下,弄得她又莫名其妙的自我尴尬起来。
    季让的话被阿琳很自然接过,她停下清洗工具的手,关掉水龙头,甩水擦干:“主要呢你喝的这杯酒好久没人点,手生了已经,然后呢又不小心的被加了点点点的酸性物质,见谅哈……”
    一提到‘酸’这个字季让就已经开始疯狂分泌口水,腮帮子都跟着紧着,他摆了摆手:“没事没事。”
    他看向陆鹿,眼神巴巴的说不出的委屈,但陆鹿不看他,扫了眼店况:“阿琳备用钥匙在抽屉里,还是老样子。”
    她说着头也不回地回房间,就这么点时间季让被她锁在门外,吃闭门羹,等门再开,陆鹿把自己的斜挎包和他的书包囫囵塞进他怀里:“看什么,拿着。”
    “去哪?”
    “回家。”
    季让怀里抱着俩包折回桌上拿书,经过吧台的时候他把两杯酒放置到里侧:“乐清哥,这酒是阿琳姐亲手调出来的,我倒了不太好,就辛苦你帮个忙。”
    然后下班前十分钟徐乐清一个人默不作声地一口闷了两杯鸡尾酒,不光陆鹿听了震惊,连阿琳本人回想起这画面都是懵的,因为徐乐清不会喝酒,而且是一点都不会的那种,沾了就醉。
    季让喝了酒不能开车,陆鹿坐进驾驶位,给他留下副驾。
    刚才那杯酒被灌得过于生猛,导致他现在身上有点烫,好在脑子还算清醒,季让握住陆鹿打开中央扶手箱习惯性找烟的手,把箱子盖上:“还生气吗?”
    “我生气了吗?什么时候?再说了,我为什么要生气?”陆鹿口是心非。
    “嗯,刚刚,因为我。”
    短短六个字,就这么被季让直截了当地脱口说出。
    陆鹿梗着脖子:“我没!”
    “嗯,你没。”季让哄着她,“是我的问题。”
    “关你哪门子的事?”
    “不知道,但确实惹你不高兴了,就是我的问题,我的错。”他脸开始热,眼皮也开始重,“如果有人当着我的面对你这样,我也不会高兴。”
    陆鹿似乎察觉到他的不对劲,用手指去贴他的脸,加上她手凉的缘故,那温度烫得出奇:“喝醉了?”
    “没醉,但有点困。”季让说。
    差不多有点了……毕竟那杯酒的度数不低。
    车停在店旁边的巷子口,陆鹿没急着去发动车,车内没开灯,她趴在方向盘上看他,门头的灯光投进车里雾蒙蒙的,却也衬出他侧脸轮廓得鲜明。
    季让偏头躲开零星的光亮,目光正对着她,有什么话想和她说。
    “店里生意这么好,你有没有想过开个分店,就跟我妈开母婴店一样,你也可以把Deer  Luu这个招牌做大,要是你愿意的话,我还可以来帮帮忙……”他坐得端正,可说出来的话像个孩子。
    “想啊,当然想了,我巴不得在全世界各个角落都开一个分店,到哪都有饭吃,多爽。”陆鹿当他开玩笑,笑着附和,“但是你知道开个店要投入多少人力财力吗,抛开时间不谈,光是这个店的装修就耗费我一百五六十万,更别说后期耗用的这些杂七杂八了……不过话又说回来,当老板确实舒服,不用遵守死板教条的员工条令,还能提前下班。”
    “怎么,来上了会儿班现在想撺掇我开分店啊?”陆鹿拨了拨他的头发,很顺,像在摸小狗。
    季让声音有点飘:“可以吗?”
    陆鹿爽快答应:“可以啊,不过有个前提条件……”
    “什么?”
    “是你要好好学习啊!笨蛋。”
    又在逗他。
    季让有些郁闷找不到突破口,推开她的手反握在手里,用力一拽,驾驶位上的人由于重心不稳往他所在的副驾驶位一偏,差点脑门撞脑门。
    “你——”
    陆鹿还没坐稳,声音就被温润的唇封笺,他的嘴里还留有她亲手加的青柠味,这会儿青柠的味道正好,淡淡的没一点酸涩感,还掺着丝丝缕缕的清甜。
    不知亲了多久,车身外不时有行人擦过,陆鹿有所忌惮地想要推开他,可作为发起者的季让压根没有一丝收敛,反而紧咬着她的唇不放,落在腰间的手也早就按着把人往怀里箍了。
    动作亲密到比以往都要来得过分大胆。
    直到把人亲软他才罢手。
    “我跟你认真的,陆鹿。”季让捧着她的脸,鼻尖轻蹭,“我一直觉得你不愿意跟我谈恋爱是因为我年纪小,嫌我经历的事情少,而且一辈子这种话从我口中说出来太满,即便我是带着百分之两百的真心你一样会觉得虚伪,所以你不愿意相信也不太敢相信我。”
    “我也一直不明白你为什么要送我那么贵的鞋,你说喜欢觉得适合我,但我总觉得单凭这点可能不太够,排除其他可能性因素,最重要的还有我跟你之间的关系,你不会为了感情这个东西去随随便便相信一个人,不管是金钱也好,物质也罢,你都希望别人照单全收,因为这样有保障。”季让借着酒劲难得的畅言。
    但陆鹿觉得他是真的醉了,啰里巴嗦的像个小老头,还一个劲地往她脖子里埋:“然后呢?”
    “我想跟你开店。”季让坦言。
    其实重点不在开店,是跟谁开,现在陆鹿唯一能够放在心上的且能被季让察觉到的事情只有她手里经营的一家Deer  Luu餐饮店,他既不能像之前一样莽撞表白,更不可能让陆鹿主动朝他迈进,所以他就想了这么个折中的能让自己跟她一直有交集的办法,就是不知道能不能行。
    “嗯?”陆鹿喉咙发出一声轻哼,声调略微上扬。
    季让有些拿不准她的态度,肩膀无意识地下沉,但他还是看着她的眼睛,诚恳道:“我卡里现在有八九万,虽然可能不怎么顶用,但起码我想让你知道我没说假话。”
    明明这句话在她看来没什么特别的,可陆鹿还是被激了一下。
    过往关系用金钱衡量的思维似乎已经在陆鹿内心深处的某个地界根盘蒂结,就像季让说的那样,金钱关系有保障,有保障才能长远,不然跟烂瓦泥墙没什么分别。
    可这些都是停留在了认识季让以前,那些什么用金钱才能维持的说法在他这简直就是百无一用对牛弹琴,他既不索求,也不收取,想跟她谈论感情也是明晃晃的毫不掩饰,虽然没多大成效,但她还是动摇的。
    现在就算她那颗心是铁打的,也遭不住他这般式的赤忱炽热。
    更何况她还喜欢季让呢。
    陆鹿倒着摸他后颈的发茬,刺刺的,良久她才发出一声:“我知道了。”
    季让头靠在她的肩上,像是睡着一般低低地‘嗯’道:“终于不是拒绝了。”
    陆鹿说:“我也没答应啊。”
    他说:“没拒绝就是有希望。”
    “那我下次拒绝。”
    “不会的。”季让轻笑道。
    这话放在实际来说也是一样,季让现在能让她拒绝的事情越来越少,少到可以忽略不计,甚至于那些会被拒绝的想法还没被她知晓就已经先一步被他划了。
    两人到小区的时候将近九点。
    季让提前发了信息让陈天韵归好东西下楼等他,等到了才发现陈天韵背着包一瘸一拐的正准备往小区门口外走。
    陈天韵拄着根拐杖在楼下不仅吹了凉风还受着冻,他感觉自己等了半个世纪也没等到人,其实也就两叁分钟,想起非业主车辆进不来就以为季让在小区外面等他。
    “陈天韵,上车。”季让降下半扇窗户叫住他。
    “妈蛋,你的‘晚点’可真晚啊!要不是你今天多的一句我还真以为你不来了,害得我等到现在连饭都没吃,饿死了……”
    他刚上车,屁股还没坐下,就看见驾驶位上的陆鹿了。
    有点眼熟,陈天韵不太敢认。
    陆鹿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只能说现在的年轻人藏不住事,心里有什么事全放在脸上了。
    她把车停在便利店门口,留他俩在车上答疑解惑,至于解什么惑,当然是她跟季让的那点小事。
    陈天韵憋到最后就一句话:“季让你别告诉我你跟那个甩了你的前女友谈了。”
    “没有。”季让想到来前那副把自己身家都要给她的势头似乎对她不太奏效,他摇摇头。
    陈天韵暂时松了口气。
    但季让给他来了个回马枪:“不过我一直有这个想法,但愿不愿意就要看她了。”
    “你……”陈天韵气得一口淤血堵在胸口。
    “你们都已经分手了,分手了你懂不懂啊,你他妈忘记自己失恋是什么样子了,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需要我帮你重新回忆一下吗?”陈天韵恨铁不成钢,怎么,不谈恋爱就生人勿近,一碰就恋爱脑附体啊?
    季让开始后悔之前无中生有承认自己谈恋爱这件事了,他叹了口气:“她没跟我谈,更没甩我,我都没说过这种话,你们也是,话别乱说。”
    “那你之前……”
    陈天韵话还没说完就被季让打断了,他捂着眼睛,有些难为情:“我他妈自封的。”
    “你……”
    ……
    ……
    ……
    车内突然安静得落针可闻,紧随而来的是陈天韵一声声无情的爆笑,笑声肆意的在车厢内各个角落狂轰乱炸。
    笑声未收敛半分:“这也不能怪你,当时那情形连我都觉得你俩是谈了的,不然李净也不会问,但没谈你为什么要认啊,还真把自己搞出一副失恋被甩的惨样,单相思也不带单成你这样的啊。”
    “……”季让自动屏蔽后脑勺传来的声音,脑子已经开始复盘今天不应该早起,也不应该接他的电话,更不应该来接他!
    “不过还好,你刹刹车还来得及。”陈天韵对陆鹿的印象还停留在李净口头上的一套。
    “来不及了。”
    早就来不及了,他已经陷进去了,在他还不懂他对她的感情是什么起就这样了。
    季让补了一句:“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会坐着她的车来接你。”他甚至连头都没回就已经想象到了陈天韵此时此刻无比惊讶并且不可置信的表情,“就是你猜的那样,从放假到现在我一直跟她呆在一块。”
    陈天韵觉得自己的脑容量不够消化季让口中的寥寥几句:“卧卧卧卧卧槽!所以你们现在究竟是什么关系???”
    谈话的声音是在陆鹿打开车门的瞬间戛然而止的,她把买来的叁明治、蟹柳递和饮料给陈天韵,还给季让带了瓶绿茶蜂蜜水:“聊什么呢,你们继续啊,别我一回来就没声了。”
    陈天韵接过递来的东西,忐忑地说了句谢谢。
    “别客气。”陆鹿重新系好安全带,打着方向盘把车驶上道。
    他捏着叁明治,热的,塑料薄膜被他揭开,香气扑鼻,正好填了他晚上只吃了几块饼干的空胃。
    车载屏幕上是回学校的导航,陈天韵问了句:“你送我们回学校?”
    “不然呢?”陆鹿回了句,“一个喝了酒,一个伤了脚,要真出什么事你俩互相扶持?”
    “哦……行吧……”陈天韵没别的意思,他吃了人家买的东西,又搭了人家的车,多少也算是欠下个人情,怎么想都觉得别扭还有点不太好意思。
    他想了想还是开口了:“那个,多少钱,我转你。”
    陆鹿笑了一声:“陈……天韵是吧,弟弟啊,你是不是要连路费油费也一并跟我算清啊?”
    “也不是不行。”他说。
    “我不收你这点钱,要算你跟季让去算,如果不是季让答应了来接你,或者说他没喝酒,我不会闲到亲力亲为地送你们回去。”陆鹿从后视镜看了眼路况,往左边的车道上开,准备上高架。
    合着他就是个多余的呗,不对,他本来就是多余的。
    季让没跟他客气:“欠我一顿饭。”
    陈天韵闭了嘴,没再自讨没趣,打起了游戏。
    季让晚上喝的那杯酒跟‘长岛冰茶’没什么区别,他酒量不高,加上一口闷本身就容易醉人,好在季让酒品好,稍微有点醉意就开始想睡觉,回来的路上他已经眯过十几分钟了,就怕回学校的路上睡着了留陆鹿一个人开车。
    窗外,远处的光影瞬息万变眼花缭乱,陆鹿察觉出他困得要命却仍死撑着不睡:“你就算不睡也不能替我开车,还不如睡一觉舒服点。”
    然后季让就真乖乖闭上眼睛。
    但他没怎么睡着,胃里难受,人也迷迷瞪瞪的。
    一局游戏胜利结束,陈天韵收起手机,瞅了眼在睡觉的季让,欲言又止。
    “说吧,好奇什么?”
    她明明在开车,怎么……陈天韵腹诽着从内后视镜看到陆鹿目视前方的眼睛:“读心术啊!”
    陆鹿眼角抽动了一下,她上大学那会儿的眼神好像也没这么……
    这么清澈吧.
    “你是不是也想知道我跟他的关系,你们好像都挺好奇的。”她说,“刚刚你没问他?而且我跟他什么关系你们不是挺清楚的嘛?估计李净也说了不少。”
    “你怎么知……”陈天韵咳了一声,“那到底是什么呢?”
    “谈恋爱的关系。”
    “谈恋爱?”
    “不然呢?”
    “你们不是分手了,不对,你们压根就没谈过,不对不对……”陈天韵语言组织错乱。
    陆鹿光是听着都替他着急:“是是是,按你们的角度来说我跟他的确分手过,但,谁规定的分手了不能复合?”
    耳边从不算大的谈话声变成急促的呼吸,再到最后是擂鼓般无比清晰的心跳震动,季让在昏暗的光线中睁开眼睛,他喝了酒不太舒服,却又庆幸自己喝了酒不太舒服没能睡着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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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天降身份,大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