琵歌之恋

      小明和小丽坐在敞天的圈里聊天。小明翘着胖胖的小腿,脑袋枕在手上思索着的望着不知何处的天空。小丽正津津有味的在旁边大吃二喝。
    忽然小明问小丽,你以前就是猪吗?是啊,你呢,难道你不是吗?小丽因为嘴里还有东西,就鼓鼓囊囊地说。我从来都不是。小明有些忧郁。哦,小丽努力睁大了其实很小的典型猪眼,那你现在是什么呢?以前是什么,现在就是什么。小明很深刻地说。那你以前是什么?小明思索了很久,盯着天空说,我不记得了。小丽张着嘴,更加使劲儿地睁着其实还是很小的眼睛,甚至忘了吃东西,忽然觉得小明好帅好有型啊。
    小明和小丽在一起的时候通常都不说话,小明静静的躺着,小丽就在他身边,有时看着他,有时也看看他看着的天空。
    小明似乎常常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什么,这让小丽很疑惑,因为他怎么看都是一只很典型的猪,除了有点神经兮兮之外。那也只能说他是一只有点神经兮兮的猪,不是吗?小丽是一只不很喜欢动脑的小猪,其实大多数的猪都是,也许只有小明除外。每次想这样的问题,小丽都会很有些头痛,所以她也只是随便想想也就罢了。
    小丽是一只很漂亮的小猪,很多猪的梦中偶像。她身材好,又白又肥而且灵活健壮,鼻孔高高,骄傲地朝天翘着,屁股巨大浑圆。很多猪小伙子都喜欢偷偷看她的屁股,在心里暗暗觉得十分性感。
    小丽的性格本来还十分开朗乐天,能吃能睡。可是和小明在一起后她就变得有点奇奇怪怪的了。谁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凑到一起的,也搞不懂他们是怎么相处的。只是一个除了吃喝拉撒睡就是看着天上,一个除了吃喝拉撒睡就是看着另一个。有时两个人相对着各自说一些谁也听不懂的话。
    小丽的记性不太好,很多事她都记不得了,比如她的老娘是什么时候忽然出恭把他们丢下不管了的,还有这圈猪里到底那些是她一母同胞的兄弟。不过她还是清晰地记着小明和她说的第一句话。之前所有人都以为小明根本就不会说话的。
    小丽也不是很喜欢和别人说话,相比较而言她更喜欢自言自语。和小明说话基本上和自言自语差不多。通常她会抱着一大堆刚抢来的食物一股脑堆在地上,气喘吁吁的说,小明,小明,你看看这么多好吃的,今天加餐呢。当然毫无意外的没有什么反应。有时她也有点责备地看着他,皱着眉,小明你看你实在是太瘦了呢,要多吃点,养胖一点才好呢。小丽这样说的时候,样子很可笑,她扭动着巨大的身体,要努力做出一付温柔小母亲的样子。
    那天他们也是照常各做各的,务实主义者的小丽像往常一样对着一堆食物埋头苦干着。忽然小明轻轻的说,你看天上的星星多亮,我以前一定是住在那上面的。听到小明说话,小丽惊的鼻子都要掉下来了。其实那天是白天,根本就看不到星星,而且小丽怎么也想不出猪怎么可以上天,可是她还是相信他,因为他说话的时候,眼睛亮晶晶的闪烁着,真的就像天上的星星。
    小明之后也很少说话,如果开口则必定是讨论他到底是什么这个课题。他有时是天上飞过的大鸟,有时是外面草地上翩翩的蝴蝶。小丽以为他也就只是随便幻想一下子而已,没想到真的有这样的一天。
    风轻轻柔柔,吹得怪舒服的。小丽很想张大了嘴,使劲儿撒着欢儿地打个大喷嚏,然后哼哼叽叽地把自己摊开了铺在太阳底下从里到外晒个透儿。把嘴大大地张开酝酿了半天,她还是硬生生地把这个本来愉快的就要溜到鼻尖的喷嚏收了回去,忸怩的用手遮住嘴巴和鼻子,红着脸偷偷地瞟了小明一眼,然后细细小小的咳嗽了一声。其实小明从来都没看过小丽一眼,可她还是固执的改掉了许多她认为小明不会喜欢的习惯。
    我知道了,小明忽然站了起来。定定地看着小丽,眼里仿佛燃着两朵火焰。那两朵火焰不安地在小丽的眼前跳跃着,晃得她有点头晕,完全没注意到他后面的两句。我原来是个王子,被妖怪变成了一只猪。我要去寻找我的公主,她会把我变回王子。说完小明转身就走了,在小丽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走出了她的视线,走进了村边的树林。
    冬天的夜晚来得很早,已经加了草垫,还是不时有寒风钻过栅栏缝吹进来。
    一只粉红色的猪妈妈正在哄她的宝宝睡觉。小猪睡觉的时候是不用讲故事的,猪妈妈只需不停地喂他们吃吃吃吃,那些东西会把他们的肚子填得饱饱的,脑袋也塞得满满死死的,就都动弹不得了。
    忽然有一阵风吹得猪圈的门嘎嘎直响,粉红妈妈轻轻地移动着身子,努力不弄出任何声音,虽然很难。不过其实就算打雷,也根本不会惊到她的宝宝们。
    好不容易挪到门口,却忽然发现一双绿油油的眼睛从外面正死死地盯着她。 她的吓得一哆嗦,天啊,那是一只什么东西啊,全身上下披着又粗又硬的黑毛,两只白森森的牙齿又尖又亮地支在嘴外面,两只眼睛泛着凶恶的光芒。只是那凶恶后面似乎还有些其它的东西,粉红太久没有动过脑子了,一时转不过来,就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
    那个东西也看着她,犹豫了一下,忽然眼中爆出摄人的凶光,身上的毛全都竖了起来,嚎叫着一头撞破门,冲了进来。粉红被一下子撞到了一边,粉嫩嫩的皮肤立刻黑紫了一大片,并且蹭了一身的污泥。那个东西跑过她身旁的时候,臭气熏天的味道差点让她吐了出来。
    那个东西直直地奔向食物槽,席卷了所有的食物,转身向外跑去。就在它转身的那一刹那,粉红忽然感到一丝熟悉的气息迎面而来,也抓住了那凶恶背后的依恋。她脱口而出,小丽,你是小丽小丽真的是你吗?我是粉红啊,我们是最好的朋友,你忘记了吗?
    那个黑黑的背影轻轻的震动了一下,很快地在狂风中消失了。粉红的声音在风中轻轻飘散,只有断断续续的几句吹到了耳中,小丽你这究竟是为了什么啊?
    那个的身影就这样消失了,粉红看了一会儿有点惆怅的回到自己的草堆旁。她的孩子还在呼呼地大睡着,刚才震耳的撕嚎丝毫没有影响他们。像他们的父亲一样除了吃和睡就什么都不管了。可能今晚喂的食物太多了,她最爱动的那只小猪拼命地用力想睁开眼睛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结果只是迷茫地眨了一下就又昏沉沉地睡去了。这只小猪和她年轻的时候一样,总是太好奇,有太多的想法。你只不过是一只猪,你还能怎么样呢?粉红叹了口气。这是她的母亲以前和她说过的。
    粉红气喘吁吁地坐下,忽然觉得很累。她的心和脑子已经被脂肪和猪油厚厚的蒙住了,要想些什么东西十分的吃力。可是她还是决定今天花一个晚上的时间想一想,因为很多东西她已经开始遗忘了,她知道自己早晚会忘了所有的那些东西,趁她现在还记得
    那个东西,应该叫它一只野猪,一口气奔出了村子,才停下脚步。回了头,痴痴地看着远处猪圈里的灯光。许久,两颗泪滴缓缓地划过她的脸颊。
    那已经真的是很久的事情了。想了很久,粉红才慢慢的自言自语。她已经无法单独用脑子思考,必须借助嘴来回忆,反正这个时候也没有人会听。可是她却没有注意一只小猪偷偷地挤了一下眼睛,悄悄地把身体靠向她身后。
    两个猎人躲在村外的灌木林里,看着那只流泪的野猪。天啊,你看它竟然流泪了。一个瘦一点的说。那又怎么样?听说鳄鱼每次吃完它的猎物也流泪呢,也不耽误它下次还吃。你可别忘了这只野猪糟蹋了咱村多少只牲畜,伤了多少人,咱们可是花了不少功夫才一路跟到这里,不能半途而废啊。另一个说。知道知道,先前的那个瘦子有些不耐烦地说,那咱们现在就下手?胖子沉吟了一下,不行。等它离村子远一点再说。这只野猪可凶着呢,万一下搞不定,她狂性大发,冲到村子里就不好了。也是,那再跟她一段再说?我看不如等它和另外一头野猪会合,咱们就把它们一起干掉。你又说一只就很难搞,还要等两只出来一起打?你是真的不知道怎地?对了,你上次围剿没参加。那一只长得又白又嫩的,毫无抵抗之力的。好像是这只的儿子,有了那只更能牵制这只的。
    粉红!粉白!两只粉嫩嫩的小猪在草地上奔跑着,打着滚。忽然粉红停在草地上一朵小花前面,眨着灵活的小眼睛叫到,粉白,你觉不觉得这朵小花长得很特别。粉白凑过去,耸着鼻子对着那朵花嗅了半天,哼叽着说,没闻出来。用看的啦,闻什么呀。娘说,我们的眼睛这么小,鼻孔和嘴都这么大就是因为我们不怎么用看的,只需闻和吃就行了。你娘说的?粉红十分惊讶。娘说是她的娘的娘的娘的娘的娘。说的。粉白不知道一口气数了多少个娘,晃着脑袋有点头晕,大喘了一口气才停下。又是你娘的娘的娘的娘的娘。说的。粉红撇着嘴说,你就不能动一下自己的脑子。娘说了脑子是不能随便用的,越用越少的。粉白结结巴巴地说,你看我刚才不小心用了一下,现在就头晕的厉害,下次,下次我可不敢了。粉红直盯盯地看着粉白,想不出该怎样表达她此刻复杂的心情,半天才说到,猪,真是一只猪!粉白毫不介意,因为她本来就是一只猪嘛。
    粉红还是觉得那朵花十分特别,就像她自己一样。于是常常一个人跑去欣赏,痴痴的看上老半天。
    粉红望着猪栏的屋顶,使劲回想着,刚开始脑子里还是一片空白,过了很久,她忽然觉得许多往事一下子涌了出来,在她心底撞来撞去。也许她从来没有忘记,只是把他们埋得太久了。她不停地喃喃的自语着,十分混乱。东一句,西一句的听得她身边的小猪如坠云雾。一会儿说到一朵花,一会儿说到妈妈和另外一只叫做粉白的小猪。过了很久他才搞明白粉白就是小丽,她那时还不是叫做小丽的,叫粉白。
    后来,后来粉红努力地回忆着,可是却无法一下子从纷乱的头脑中理出头绪。后来到底怎样了呢?她茫然地低语着。这可急坏了她身旁的小猪。老娘的记性一向很差,连他们一班小猪谁是老几都记不清,每次都得他提醒的。她想不起来那么久以前的事情倒是一点都不奇怪,可是他就听不到后来的事了呀。他急得抓耳挠腮,恨不得钻进老娘的脑袋里看看里面到底装着的是一个怎样的故事。
    还好他终于听到母亲说,后来,后来粉白的娘就出恭了。出恭?他知道。正是他最近研究的事情呢。
    粉红提起的出恭是指这里常常过一段时间就会有猪失踪不再出现的事情。猪们都管这个叫出恭。不知道哪代的猪从哪里听到的这个词儿就拿来这里用了,谁也说不清这个词儿到底是什么意思,听起来很好听的样子,仿佛是一件好事。可是每次有人出恭的时候,猪栏里总是弥漫着一种不安的气氛,但每头猪偏偏看起来都和平常一样。大家都回避谈起出恭这件事,而某头猪一旦失踪了,大家也都绝不会再提起,仿佛他根本就不曾存在。这让粉红一度十分疑惑,总觉得这里面有点什么阴谋,可是她那时还一直没有机会将这件事弄清楚。
    粉白的娘出恭以后就再也没人照顾他们这帮小猪了,其它的兄弟姐妹都很强壮,去抢吃的已经基本没什么问题了,所以大家都一哄而散,只剩下了粉白。粉白那时长得比较瘦弱,又抢不到吃的,饱一顿饥一顿就日渐消瘦了。可是在比较残酷的环境里很容易成长这句话是没有说错,粉白很快就练就了一身本领。
    首先她变得十分的灵敏,只要啰啰啰的喂食声一响起,她就会嗖地第一个冲到食物槽边,等别的猪赶到的时候,已经被她吞了一大片。她像吹气一般很快就胖了起来,虽然动作笨拙了不少,可是好在块儿大,就算有其它的猪一起赶到,也会被她用肥大的屁股左一顶右一拱的找不着东西南北了。
    从外表看粉白是越来越像一只猪了,可是粉红总觉得她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很多人以为粉白是和小明在一起之后才变得怪怪的,其实从那时粉红就看出她不同了。可是粉红也说不出她到底那里不一样了,她还是一样不爱用脑,甚至更变本加厉了,她开始变得更加爱吃,十分健忘,忘记了很多事。包括她老娘出恭的事情,还有这栏猪里到底哪些才是她一母同胞的兄弟姐妹。
    那头野猪扛着一小袋食物在树林里飞快地奔跑着,两个猎人也小心翼翼地远远跟在后面。这是一头无比凶恶的野猪,一定要十分谨慎才行。冬天里食物十分难找,她已经几天几夜没有吃过任何东西了,随时都有可能会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了,可是她还是不停地飞奔着,飞奔
    天阴了下来,乌云迅速地向附近的天空聚集,重重地压了下来,狂风大雨忽做。两个猎人苦不堪言,瘦子打了退堂鼓,要不然今天就算了,咱们到前面的村子躲躲雨吧。不行, 操。胖子断然拒绝,要是害怕你就自己滚回去。
    忽然一个闪电劈了下来,瘦子赫然看到那只野猪牵着嘴角好像高兴得忍不住乐了出来,那微笑竟然像一个小女孩那样柔和欢快。狂风吹开野猪脸上的毛发,一道深深的伤疤刻在她的脸上,映着怪异的笑容,更加显得异常狰狞丑陋。瘦子看得腿有些发软,一下子绊倒地上的树枝上,发出哗啦的一声。还好并没有引起野猪的注意,她还是愉快地向前奔跑着。胖子却猛地一下转过身,恶狠狠地盯着瘦子,腾地把猎枪顶向他的胸前,压低了声音狂暴地对着他吼到,操,你要么快点滚,要么老老实实地跟着。你要是敢坏了老子的大事胖子油亮亮的脸上泛着青色的光,手狂躁地摩擦着猎枪扳机。瘦子没敢出声,他看到胖子眼里绿幽幽地放着光,居然和胖子之前描述的狂性大发的野猪一样。
    因为粉白的身材日益肥美白嫩又那么能干,她在这个猪栏里的美名大涨,本来粉红和粉白是齐名的猪栏两朵花,从那开始粉白就大大超过了粉红。追求她的猪很多,可是粉红知道她谁也不喜欢。她整天不说几句话,除了努力使自己更像一头猪之外,粉红也不清楚她到底在想什么,也许其实什么也没想。
    粉白,你老娘出恭之后怎么一直觉得你怪怪的啊?娘?听了粉红的话,粉白抬起满是食物的脸,有点茫然。她迷惘地想了一下没有什么线索,就罢了,又低头开吃。唉呀,你别吃了,你吃了整整一天了。粉红瞥着粉白的圆滚滚的肚子,觉得它一碰就会爆炸了。可是,可是我觉得很饿啊。粉白一边吃,一边口齿不清地说。看着粉白的样子,粉红觉得有点心酸,粉白你不要这个样子啊,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就和我说,好不好。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嘛。粉红,你怎么这么奇怪啊,我没有什么不开心的啊。粉白十分无辜地看着粉红。看着她,粉红无话可说了。也许她是没什么不正常的,可是就是太正常了才显得十分的不正常。粉红觉得自己开始看不懂粉白了。
    粉红一直和自己的遗传基因做着对抗,努力保持着苗条的身段。她不想吃得肥肥蠢蠢的,因为她的身材太瘦,她的身价也开始下跌了。看着那么多头猪围着粉白大献殷勤,粉红的心里有点酸酸的,虽然她根本就看不上那些猪。她于是想,也是,那些蠢猪知道什么是美,他们那里有资格欣赏像她这种独特的风姿。她这样想着就觉得有点骄傲又有点寂寞,没有猪懂得她,包括粉白。粉白是把自己的心对她关闭着,而她愿意敞开她的心,只是没猪能懂,也许没有猪愿意懂。所以她只有常常对着那朵独特的小花自言自语,或是对着水里自己的倒影一会儿轻轻微笑,一会儿又有点忧伤。
    粉红也搞不清粉白后来是怎么和小明到一起的,只是在那之后粉白就越发古怪了。
    可怜的小猪一直竖着耳朵等着听有关出恭的下文,可是他那脑筋不是很清楚的母亲,念叨了几句,脸上露出有些疑惑还有恐惧的表情之后就急急忙忙慌慌张张的跳向另外一个话题了。
    再后来呢?粉红翻着小眼睛用力的想着。小,明一个新的名字从粉红的嘴里蹦了出来。同时小猪看到母亲的脸颊也涂上了一抹红晕,那付娇羞的样子,比每天围在他身边发骚的猪少女们还来得嗲。看来老娘年轻的时候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小明,小明他对我笑呢。粉红梦幻似地接着说到。
    粉红一直认为自己比小丽更了解小明。她其实很早以前就开始注意小明了,并且认定只有他们两个才是这栏猪里面最有思想的。她知道小明的很多事情。那时小明也不叫小明,猪们提起他的时候都称他那个傻子或着痴呆。
    小明生下来就是一个怪胎,其他的兄弟姐妹们都争先恐后地抢着老娘的奶头往自己的嘴里塞的时候,只有他静静地蹲在一旁,不知在想什么。老母生过无数子女从没见过这样的,只好第一次有点不情愿地自己主动把奶头塞到小明的嘴里,这时小明才敷衍似的对付着吃了几口。以后的日子里,老母喂就吃几口,不喂他就一直不声不响地呆在同一个地方,谁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所以他一直都瘦不拉几的,直到遇到小丽。
    在认定只有小明配做她唯一的知音之后,粉红常常摆出她认为最美的姿势在小明面前晃来晃去,有时沉思,有时念上几句很深奥她自己也不搞懂的诗句。什么风有气无力的就快要被淹死了。鱼挂在树上欢快地甩着尾巴之类的。
    小明没有反应。开始粉红十分生气,摆的什么臭架子呢,有什么了不起的?不过后来她很快又想明白了,他可能真的是个傻子,不然怎么可能对她完全无动于衷呢。这样想着她就有点释然了,后来粉白开始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她就也没怎么注意。她那时正为一件事心烦着呢。
    黑毛是猪长的儿子,长得高大健壮。之所以叫黑毛,并不是他身上都是黑毛,其实只有脸上怪异地长着一根又黑又长的毛发。黑毛最近刚刚和主人进了一次城,在集市上长了很多见识,回来后审美观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忽然发现粉红原来是个气质美女,开始狂追。
    粉红开始被追的时候很有些沾沾自喜,以为终于有知音人了。虽然以前也有不少猪暗恋粉红,可是没有几个敢真正表白的。有几个好不容易攒足的勇气,挨到半路也被粉红的傲气冻跑了一大半。所以这还是第一个真正的追求者,粉红难免有点得意的。而且,虽然那根黑毛看起来始终感觉怪怪的,从城里回来后的他气质和风度大大的不同了,配上高大的身材很有一些骑士风范。
    但是稍一接触后,粉红就发现其实很多东西都只是表面的,内里的黑毛还是一样。在她面前彬彬有礼,其实还是一样粗俗不堪。可是粉红看到娘乐得嘴都合不拢了,周围还有很多羡慕嫉恨的目光。每个人好像都在告诉她,她捡到宝了。这让她很有些疑惑,不得不重新慎重评估眼前这位黑骑士,更加不敢轻易丢掉好不容易捡到的这个宝贝。而更让她迷惑的是在各种各样赞赏钦慕的目光下,他看起来好像也顺眼多了。他们于是看起来十分登对,除了和他说话的时候粉红总是有些心不在焉,她的脑子里总是有一双清澈而又忧郁的眼睛一闪一闪的。她想着粉白对她说,他竟然开口说话了,他说他以前是住在星星上面的,他说话的时候眼睛像星星一样也是一闪一闪的
    黑毛很快就向粉红求婚了。真的就这样和这头猪共度一生了吗?粉红十分的犹豫,没有答应。回家后就被老娘大骂了一顿,人家黑毛向你求婚这是你不知道几辈子修来的好事啊,也不知道你脑子里是怎么想的。你倒是说说人家黑毛有哪儿不好,哪儿配不上你?粉红知道用思想还有共同语言之类的词很难说服老娘就选一些所有女人都容易被打动的来讲,她于是期期艾艾地说,他和我在一起之后还是和别的女人勾勾搭搭的。没想到连这娘都不在乎,娘撇着嘴说,男的还不都一样,你给我说说这栏猪里有哪个不是这样的?哼,都是贼,只不过有的胆子小点,有的是自己没本事。娘说这话的时候,满脸的凄凉和沧桑。不过那神情转瞬即逝,快得粉红以为自己眼花了。傻孩子,娘和你说的都是好话。你看看那些啥本事没有的,家里什么都不管整天在外面乱搞的不是很多?黑毛真心对你好,也能干,男的嘛都是这样的,只要他懂得照顾你,照顾这个家。粉红脑子里很混乱,男的真的都是这样吗?她望向周围的猪们,竟然真的都像娘说的,除了一个名字在她嘴里打转,可是她知道不能说出来。她只好推搪着说再想想。你呀,你只不过是一头猪而已,你看看你周围的所有猪,你还能怎么样呢?娘又说了一句。粉红又环顾这猪栏里面所有的猪,有的在吃,有的在睡是啊,她还想怎么样呢?除了这样之外,她不知道也想象不出她到底还能怎样的生活,她到底要怎样的生活。她觉得她得去找小明。
    雨越下越大了,在这样一个冬夜,狂风摇撼着树林,仿佛要把一切连根拔起,而大雨则要把一切洗刷干净。
    野猪终于放慢了脚步,来到一间破旧被废弃了很久的草棚。草棚四面的围墙早已经被狂风吹得七零八落了,只能勉强支撑着摇摇晃晃的屋顶。透过围墙可以看到一只白净净的猪慢慢地转过头。在闪电的照耀下,瘦子看到它清澈而又仿佛洞彻一切的眼光轻轻地扫了过来,静静地看着他,嘴角牵动着微微笑了一下。瘦子脸上的汗刷地一下子流了下来,今天的一切都透着怪异。
    粉红来到小明呆坐的地方,小明还是一如既往的躺在那里望着天上。看着他,粉红却忽然不知道到底该说些什么,就也静静地坐着,心里觉得很宁和。
    不知过了多久,粉白回来了。粉红粉红,粉白十分开心地跳了过来,我正要去找你呢。和小明在一起之后,粉白好像比以前活泼了,只是常常有用牛刀削苹果的效果,有点毛骨悚然。不管她什么反应,粉白依然轻轻柔柔地跳了过来,虽然以她的吨位实在没法做到轻柔。粉红粉红,你知道吗?从今天起,我不叫粉白了,我叫做小丽;他呢,就叫小明。是不是很特别?我想了很久的哦。记住啊,要管我叫小丽哦。粉白,不,小丽又跳到小明的面前,喜滋滋地说,小明,你以后就叫小明了呢。我叫做小丽哦,不许忘记。小明?小丽?小明依然望着天空喃喃地说。对呀,小明,小丽,小明,小丽。小丽高兴得轻轻晃着身体唱了起来。小明也低低地和着。一大一小的身影,一高一低的歌声本来搭在一起及其的怪异,此时却忽然显得十分和谐。小丽脸蛋儿红扑扑的,有些羞涩地看着小明,粉红忽然发现小丽的眼睛也那样的闪烁着,好像天上的星星。
    她忽然觉得心里酸酸的,低头默默的离开了。
    粉红,粉红。路上碰到了黑毛。粉红懒懒的不愿理他。黑毛追着喊了好几声,有些不耐烦。总是这幅样子,有什么了不起的,真不知道我看上你哪儿了,人家粉白比你漂亮,架子可也没你那么大。粉红忽然心里烦得要命,你爱追谁就去追谁。你别以为我不敢。有什么你不敢的啊,你追得上是你有本事。粉红回头看着黑毛,微微笑着说,你要是真能把粉白追到手,再来找我啊。
    回到家,粉红忽然觉得十分不安,自己这是怎么了?疯了吗?她在屋里走来走去,坐立不安。
    粉红,你快去看看吧。粉白那边出事了。忽然隔壁的猪二婶喊。能出什么事儿呢?粉红边走边想。
    当她赶到的时候一切已经结束了,只有满地的狼籍和披头散发,狼狈不堪的小丽目光呆滞地坐在那里。不知过了多久,粉红看到有一滴泪落在粉白前面的地面上。
    对于一只猪来讲贞操不算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可是粉红知道对于她和粉白来说不一样,更何况还是在小明的面前。粉红忽然十分想杀了自己。
    有一件事粉红记错了,小明从来没有对她笑过。事实上他只是没有看她说了一句话。不知过了多久,粉红鼓足了勇气走到粉白面前的时候,小明说了一句话。他还是望着天淡淡地说,一只猪能有你这么复杂的心思,也算是难得了。粉红忽然觉得十分愤怒,她冲着小明声嘶力竭地吼道,那你呢,她可以为你做任何事,对你全心全意。你有在意过她吗,有一点点地珍惜过她吗?
    外面雷雨闪电不停,一道雷声近得仿佛直直地打在粉红的心上,打得她的心一颤。她忽然觉得十分难过,呜呜地哭了起来。猪小弟刚刚听到一个新人物出场正伸着脖子等下文,不料老娘却忽然莫名其妙地哭了。等了很久哭声也不停,只好坐起来安抚一下。娘,这么晚了,你哭什么呀。我,我做了错事了。你做了什么错事啊。我也不记得了,我只是觉得好难过啊,我做了一件很坏很坏的事。粉红越哭越厉害,声音也越哭越大,终于把她孩子的爹吵醒了。黑毛不耐烦骂骂咧咧地冲着猪小弟喊道,又是你惹你娘了是不是?你看我不揍你,把你娘的疯病又惹犯了。
    黑毛并没有像粉红她娘预料的那样成为一个负责任的丈夫。在新的一届猪长竞选中被挤落孙山之后他一蹶不振,每天除了自己的吃喝玩就什么都不管了。这样的一个爹再加上一个时常神智不清糊里糊涂的娘,这个家烂成一团糟。要不是我这个聪明绝顶举世无双的猪小弟,这个家真不知道会怎么样呢。像他娘年轻时一样猪小弟常常这样自鸣得意。
    快,你瞄准那头小的。我瞄准老的。瘦子正在发呆的功夫,被胖子了用力一推,战战兢兢地举起手中的猎枪,只是哆哆嗦嗦地根本没有办法瞄准。那头小猪依然静静地微笑着在准星里和他对视着,汗水顺着他的额头向下流着,模糊了他的视线。
    卡嗒,胖子扣动了扳机,瘦子也胡乱地跟着打出一枪。子弹呼啸着向野猪射去,却刚好被她一矮身的时候躲了过去。瘦子的子弹也擦着另一支猪的身子飞了过去。这下完了,瘦子知道一头被激怒的野猪是多么的可怕。赶快跑吧,瘦子琢磨着,可是脚却不听使唤。他仿佛被定住了,就那么呆呆地站在那里。
    小丽的确被激怒了,因为从来没有人可以伤害她的小明,她也绝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再发生。她缓缓地转过身,盯着两个不速之客。她搞不清射向小明的那一枪出自哪一个,不过她选择了看起来比较具有危险性的胖子。就这样她盯着胖子一步一步地走了过去。
    小丽一步一步向胖子走过去。她忽然想起了很多事情,许多年前她逃离了一个她很熟悉的地方,发疯一样的四处寻找小明。结果很久以后她才在一个小山坳里找到了瘦骨嶙峋,奄奄一息的小明,被四头恶狼包围着。恐惧和愤怒渐渐占据了小丽的脑子,不,她绝不能让这样的情形再出现,她失去了理智,她的眼睛变得血红,她疯狂地冲向胖子,像许多年前她冲向那四只狼。
    小明走出猪圈之后主人大怒,从来没有过猪走失过,所以开始把门加锁。小丽不吃不喝了几天几夜,眼睛熬得红红的。终于在主人开门进来喂食的时候,像疯了一样,一头撞倒了人,就这样跑走了。
    小丽走后,粉红开始失眠,每晚数着天上的星星想他们是不是真的住到了星星上面。那天她又没睡,忽然发现几个人偷偷给猪二婶打针,然后就把她抬了出去。
    粉红看着,没出声。半天才忽然意识到这就是每头猪失踪的原因。她有点紧张又有点兴奋,她终于要揭开这个秘密了。
    她偷偷地远远地跟着人群来到一个小屋外,顺着窗子望进去,她就看到了她这辈子永远也记不起了的画面。窗子里和她对望着的是猪二婶白森森的眼睛,她的嘴微微张着仿佛有什么话要对她说。而里面屋梁上挂着的是被劈了两半的二婶血淋淋的身子
    这时粉红才知道自己老是以为自己聪明,其实是最蠢的,因为有些事不知道真相是最好的。可是她了解得已经太晚了,于是在那个夜里,她疯了。
    瘦子终于看到了被激怒的野猪,他转头就跑。腿软得几乎迈不出去了,他也不管,就这样磕磕绊绊连滚带爬的向前赶着。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跑,快点跑。
    不知跑了多久,他终于跑不动了。一头跌到一棵大树旁边,大口地喘着气。过了半晌才觉得一只手有些疼,低头一看那只死死地攥着猎枪把的手已经僵了,只好用另一只手慢慢地活动着把一只一只的手指掰开。正掰着忽然听到树林里有响动,知道是野猪追来了,只有闭上眼睛等死了。
    瘦子等了半天却没有动静,睁眼一瞧却原来是胖子蹲在一旁喘着粗气。它,它怎么竟然放过你了。瘦子简直觉得不可思议。你怎么就不觉得是我打死了野猪才走出来的。胖子一瞪眼说道。看着他衣衫尽裂,满脸泥水的狼狈样子,瘦子没出声。胖子沉吟了一下,才说,妈的,把我的枪踩碎了。要不就算了吧。瘦子迟疑着说。反正它也放过了你一次。那怎么行,它还伤了村里的那么多人还有牲畜呢。算了吧你,别以为我是刚来村上的就什么都不知道。村长都跟我说了,这头野猪很少伤害人和牲畜的,顶多是饿极了才到村上找点吃的而已,和村里基本是相安无事。只有你一直要抓这头野猪,在和它搏斗的时候被伤过一次。胖子看着瘦子,那你都知道了为什么还跟我过来。因为,因为,瘦子有点窘迫,是因为听说有人高价收购野猪皮。胖子没出声。瘦子又说,我看你还是算了吧,它伤了你一次不过留个伤疤,它也好歹放了你一次。我也不干了,怎么着钱也没有命重要啊。你算什么东西,你懂什么。胖子转过头盯着瘦子的眼睛,一点点地贴近他的脸。我是全县城最好的猎手,没有人能打败我,没有人。胖子一把夺过瘦子手里的猎枪,仰天狂笑着,它逃不出我的手心的,就算走到天边,我也要扒下它那张猪皮,它斗不过我的,啊哈哈哈哈。胖子疯狂地笑着,扭曲着的脸上和着雨水,泥水和血水,在闪电下显得格外恐怖。瘦子看着胖子跌跌撞撞走远了,一声不吭地爬起来,心里琢磨着得赶快离开这个邪性的地方。
    那颗子弹其实是穿过小丽身上飞过去的,她的皮没有通常野猪那么厚那么硬,在刚才冲向胖子的时候她的几道旧伤口又裂开了,那是当年她和野狼搏斗的时候留下的伤口。他们一直在饥饿,死亡的边缘奔命,伤口也从来没有真正愈合过。小丽感到一阵眩晕,她很久都没吃过东西了,鲜血和生命正争先恐后地离开她的身体,她本来就不是很清晰的意识渐渐更加模糊了,很多她平时从来不会去想的问题忽然涌上她的心头,她到底是谁?她是在哪里呢?她刚才为什么会哭呢?那个粉红色的猪看起来好像很眼熟,她是谁呢?她想着觉得头疼得好像要炸开了。她好像很久以前有个十分聪明的朋友,这些她一定都知道的。
    忽然她觉得头被重重地打了一下,轰的一声,鲜血一下子掩住了她的眼睛,她什么都看不见了,可是脑子却豁然敞亮了。她可以把全世界都忘了,唯有一张脸她永远不会,那张脸上有一双闪亮的眼睛。她永远无法忘记那个午后,她看见一个瘦弱的身躯摇摇晃晃地坐在圈里,她看见那张脸上一双坚定明亮的眼睛。她轻轻地笑了,像少女一样灿烂地笑了,像许多年前一样在阳光下的草地上和小明轻快地歌唱。
    小明静静地看着倒在血泊里的小丽,岁月和生活并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他还是和多年前一模一样,静静地漠然地看着周围的一切。又是一声枪响,小明也慢慢地倒下了,在生命逝去的那一刻,他忽然明白了,明白了一切。他原来是一个得道高僧,今生转世在猪圈里,以一只猪的心来体验生命的真谛。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猪小弟抓心挠肝地过了好几天,吃不好,睡不香,想不出老娘和小丽的故事到底是怎样的。他最后终于偷偷地打了包袱要离家出走。他要去找小丽,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也可以顺便看看外面的世界。他也许会遇到狼啊,虎啊什么的。他们会吃掉他啊,一想到这里他觉得又害怕又兴奋,刺激得想尖叫。就这样猪小弟上路了。
    粉红还是日复一日的晒太阳,她隐隐约约觉得生活有点不同了,好像少了点什么,不过她搞不太清到底少了什么。她还是每次数着她的猪宝宝,1,2,3,7,6,9不过她总是数得乱七八糟,有时数到一半就完全忘记这档子事儿了。
    一天她像往常一样半梦半醒地坐在阳光下,忽然一辆大卡车开了过来,车上挂着一张极其丑陋的野猪皮,那野猪的脸上有一条触目惊心的刀疤,血乎乎的眼珠子狰狞地瞪着她。她被吓得心惊肉跳,忿忿地想真是丑猪多作怪,自己长得丑也就算了,还偏偏出来吓人。心惊了一会儿她很快又把这件事忘记了,幸福地打着呼噜睡着了。
    胖子再也打不了猎了,他手一握猎枪就会发抖。人们都说他是疯了,因为他到处和人说,他打到过一只野猪,那野猪临死前,微笑着对他说。阿弥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