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河

      岁月摧人老,故乡的河,却永远年轻在心的一隅,那一河的父爱,包容梦的童真。
    小时的我体弱多病,父亲特别地宠我。父亲在离家两架山一条被叫做小河的河边发电站工作。他是这个被青山包裹着的小小发电站的技术骨干。我就在他身边生活,直到7岁读小学为止。
    当时最令我自豪的是,父亲房屋的门上有一个大大的红五星,别的叔叔房屋门上没有。有一位叫四斤半的叔叔特爱打鸟,常将鸟儿送给我。我悄悄地问过他,为何他们房屋门上没红五星,独我父亲的门上有。他告诉我说,那是给电站中技术最好的人住的。殊荣在我小小的年纪里扎了根,那颗门上的红五星啊,常在我童年的梦里闪烁。
    父亲最喜欢打扮女儿,备了一个大木盆,常给我洗澡,尽管我跟着隔壁的两个哥哥常到河里、水渠里游泳。洗完澡后父亲就细心地给我剪手指甲,他还给我设计了一个漂亮的发型:将头发剪成齐耳长,头发在中间斜斜地扎了,用红毛线结成蝴蝶状。我总是穿着干干净净的花布纱,脖子上挂着一只哨子和一把钥匙,手里拿着父亲给我备在木箱中的糖、或者饼干、炒豆什么的,在水渠上像个骄傲的公主般走来走去,两个小哥哥总围着我转,哄得我开心,就会给他们吃的。
    河的对岸有一个磨房,一座简易的吊桥,走在上面摇摇晃晃的。吊桥虽简陋,两个桥墩却很结实。两个小哥哥常在桥上飞跑,吓得我蹲在桥中间只管叫着,眼睛不敢看河,他们笑我胆小如鼠,但忍不住一左一右地拉着我跑,几回下来,我也在桥上敢飞跑了。许多时候,我们会将折好的小船放在电站排出的水里,沿沟渠追着,追到河边,看着船流走了,跑了一身汗,就随手脱了衣,在小河中玩水。他们总笑我只会“狗刨水”任他们怎么教,我硬是学不会他们那漂亮的游泳花样。
    我常跟父亲到发电机前,看他检修机器,给各个村寨配送电。有一天,我一个人跑到发电机旁玩,看到自己所在的那个村电闸是关着的,就悄悄地将电闸开了,心里暗自得意,我给村里送电了哦。
    晚饭后父亲到了机房,想给晚上要用脱粒机脱麦的村里通电,却发现自己所在那个村的电闸是开着的。他看了我一眼,但没有说什么。临睡前,他给我讲的故事变成了发电机的故事,那时家乡的电站就只有这么一个,电机容量有限,各个村寨的供电就轮着来,碰到生产队连夜脱麦,就保证供电充足到通宵。总之,电站保证各个村寨的生产之需,但不保证照明的正常。我的擅自发电,打乱了原有的计划,导致有些村庄的生产停顿。我清楚之后,再也不干偷发电的傻事了。
    四斤半叔叔打了一只鸟,羽毛褐色中夹着丝丝绿色,腹部绒绒的毛是白里透黄,头上的毛是金黄的。鸟的一只脚被打得粉碎,浑身血淋淋的。他送给了我。我一看到这只可爱的小鸟的惨状就眼泪汪汪。父亲安慰地对我说,我们来给小鸟包扎,会把它医治好的,别难过了。他细心地将小鸟清洗干净,给小鸟的伤口上撒上云南白药粉,用纱布细心地给鸟儿包扎好。伤痛是小,郁郁不乐是大,两个星期后,这只小鸟还是离开了我们。我在父亲和两个小哥哥的陪同下,来到小河边,给小鸟举行了水葬。从那以后,我拒绝四斤半叔叔给的鸟。
    跟父亲到水渠上巡视,是我最快乐的时光,若没有什么事,他就会给我捉鱼。尤其是碰到电站要检修、清理水池的时候,小河和水渠交汇处的闸门落下了,不再放水过来,于是,浅浅的渠水里,随处可见鱼儿在扑腾。电站里的人都在渠里捞鱼了。父亲也捞了许多,他捞到了一条两斤左右的鱼,这在河鱼中是不多见的,他就将鱼穿在芦苇枝上,叫我拿着在岸上等。可鱼没被穿好,鱼从芦苇枝上滑落水里就拼命往前游,我急了,来不及脱布鞋就跳入水里,正好踩住了鱼尾巴,把鱼抓住,重新将鱼穿在芦苇枝上。这情景正好被那个满脸络腮胡、胸口也长了一丛黑毛的毛胡子叔叔看到了,他激动地大叫:“老彭,看你的闺女,抓了一条大鱼!”在远处抓鱼的父亲闻言立起身看过来,看到女儿一手拿着穿在芦苇枝上的鱼,一手在搽脸上的水珠,呵呵地笑了起来。
    这样快乐的时光也有被惊吓的时候。有一次,父亲和我沿着电站那粗粗的水管旁边的小路往山上爬,爬到水池边,将水池里漂着的小树枝、草、树叶等清理干净,父亲将衣裤脱了,让我在水池边上等他,他将池底的树枝要清理干净。父亲潜水入池底,不时将杂物运出到水池边,我又将这些杂物一点点地丢到水池下面的山谷里。父亲留在水底的时间越来越长,我就会忍不住对着水面喊:“阿爸——”他就会浮出水面,答应我一声:“嗯——”换一口气,又沉入水底。
    父亲最后一次潜入水底,过了好久,也不见他出来,我对着水面连喊三声“阿爸——”可他没有回应。说是水池,却很大很深,像个深潭。常和我在一起玩的两个小哥哥,水性特好,也很少到水池里玩,潜到水底的时间也很短,我呢,到水池里玩水连想也不敢想,水渠里的水够深了,在两个小哥哥陪同下,我才在水渠里玩水,大多时候我们在小河里玩水。“阿爸——”过了一会,我又叫了起来,可父亲还是没有浮出水面。
    周围静悄悄地,偶有鸟叫声传来。我对着水呆了。想到水池下是飞流而下直到山底的电站水管,那管里的水就像飞瀑般,水管尽头是那庞大的发电机,飞转的机轮,水花飞溅的机房出水处,不时有细碎树枝。我越想越怕,天哪天哪,我的阿爸“阿爸——阿爸”我对着池水狂呼,可还是没见到父亲浮出水面答应我一声“嗯——”我坐倒在地,抱着父亲的衣服绝望地哭。
    “乖女儿,哭什么呢?”不知何时,父亲浮出水面,手里拖着手臂般粗的树枝,满脸疲惫地问。
    “呜——”我更加大声地哭了起来。
    “树枝卡在水管和拦杂物的糟中间,很难弄。”父亲边穿衣服边解释,又不无后怕地说:“这么粗的树枝,如果随水冲到发电机里,后果不堪设想,国家的损失就大了。”
    我扑入父亲的怀中,又哭了起来。
    姐姐总逗我是个机关干部的子女,不和她这个农村子女同类,可7岁时我离开了电站,离开了父亲,回到村里读书时就和姐姐就同睡在一张床铺上。只比我大三岁的姐姐像个大人般,干活麻利极了,帮妈妈挣了好多工分,还砍了好多柴,在房后码了两大排。我爱读书,成绩在班里名列前茅,在学校被老师宠着,在家里又被父母宠着,养成了任性和霸道的脾气,姐姐总让我三分。有一次,我看中了姐姐的那顶黄军帽,那是隔壁阿姨送给姐姐的。那时节,能拥有黄军帽和黄书包是稀罕而又自豪的事。姐姐让我戴军帽的时候多,可说什么也不答应送给我。我蛮不讲理地跟她吵了起来,将炒熟了的黄豆不给姐姐吃,还煽动弟妹不理姐姐。妈妈干活回来,看到我闹得不像话,就说了我一顿,我哭着说,阿妈只会包庇你的女儿,我找我的阿爸去。负气下我跑到电站找父亲告状去了。
    父亲没有责怪我,却带我到了以前我们父女俩常去玩的山坡上摘野果吃。我在采野花时,无意中发现了一棵腐烂的栗柴上长着好多黑木耳,忙叫父亲快过来采。坐在草地上休息,看着小河流,我想起了和姐姐在茶山捡松球和找鸡棕菌的事,想起砍柴时姐姐总会将我要背的砍好捆好,再砍她要背的柴,我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衣服包包里的野果,为自己的行为后悔了起来。
    天快要黑了,父亲问我,要回村里吗?我点了点头说,明天女儿要读书哩,我还给姐留着野果了。
    父亲笑了,这才批评了我的行为。
    我们回到了电站父亲的屋里,拿上那盏马灯,点着照明,走在回家的山路上。
    父亲是爱他的岗位的,那年县里招干招工,毛胡子叔叔约他一起去考,并对他说,老彭,以你的文化水平,你不愁考个好工种。可当时电站正在换机扩大发电量,作为技术骨干的父亲是工程的指挥员之一,他没有为了自己的前程离开现场,为了救同事,他还受了伤。父亲还给村里带出了电工,电工甩了农饭碗,父亲却一直呆在那个他亲手建起的电站里。年过半百的父亲被以半工半农为由辞回了家,却已是积劳成疾了。已调到丽江工作的毛胡子叔叔听说后扼腕叹息,对父亲的敬业精神和为人给予了很高的评价。
    我在父亲的面前永远是个爱撒娇的孩子。中考时我以全镇状元且名列全县第五的成绩考入州师范,父亲高兴地在村中请客为我送行。师范一毕业我就留在州上某一部门工作,远离家乡,远离父母。每每探亲回家,火塘边,我总有讲不完的话,父女往往夜话到半夜才去睡。
    和我常在河边玩的两个小哥哥,初中未毕业就回了老家。最小的哥哥对我最好,却在河边的磨房里,默默地给人磨面。我曾在师范快毕业时到磨房玩,身上沾满面粉的他默默地坐在一边,俩人之间竟无话可说。看着脚下的小河以及河边的电站,想起河中的泼水,河岸的掏沙地道战,我的心失落了起来。
    工作后不久,我在一次回老家参加抢收中受了风寒,回到单位病倒了,却不料陷入官场争斗中,朋友的不义,世态的炎凉,使病中的我无法保护自己。姐姐向单位请了假,丢下年幼的女儿从县里赶到州里照顾我。我抱着她哭,要她让父亲来,我只是受寒生病,被医生误诊,病一直不见好,却在他人的争斗中无法自我保护,只有父亲,才知他的女儿是怎样的。姐姐听后抱着我大哭。两天后父亲急赶来,我扑到父亲怀里,流着泪对他说,这里太冷了,我们回家,女儿是清白的!父亲落泪了。
    倔强的我总想活着给别人看看,我没有逃避灾难,尽管后来走的路坎坷不平,但一份父爱支撑着我的坚强。我的亲人对我无尽关爱,使我含笑对待并原谅一切不公。我总以善心去待人,以爱心去对事,平淡而又真实地活着。
    “阿爸——”电话的那头,传来苍老的回应声,奔波在外的孩子,心上洒满了芦苇花絮般的快乐和满足,那个门上的红五星,亮在心头。小河边的发电站,父亲教女儿在配送电。河边,一位小女孩,跟着两个小哥哥在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