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你这家伙其实是个自我认知有问题的魔鬼吧……”肯定是这样——的确是这样,从初识起她就和整天把“好可爱”和其他软软糯糯的拟声词挂在嘴边的女生不大一样,也和张着一脸痤疮自我感觉良好说大话的男生不太一样。柳生比吕士推了推眼镜,端着咖啡敲起二郎腿来,低哑的口吻里藏着显而易见的落井下石,朝对面瘫倒在办公桌上愁苦的竹财前辈勾起唇角:“前辈,科室里的大家都会帮你记得这顿饭。”
    她坐会自己的位置,掰住桌角伸着脑袋询问:“什么饭?”
    “我和竹财前辈打赌,如果你今天来上班的话,前辈就要请我们科室去吃烤肉。”
    她慢条斯理的鼓着掌,看不出来有什么兴奋或是愉悦的情绪,平缓的像心电图上被判了死刑的直线:“哦呀,还是柳生更了解我。”当然她也很了解柳生比吕士,比如明明怕鬼怕得要死还逞强硬端着,而在最讨厌的游乐园项目是旋转木马这一点上与三日月昼出奇的一致。大学二年级樱花盛开的季节,她曾与柳生比吕士联手作为硕大的电灯泡参与了乾贞治和早乙女琉奈以及忍足侑士和松岛柚这两对暧昧期准情侣的约会全程,进入鬼屋前还是以绅士风度著称东京大学医学部医学科的少年,一路在早乙女琉奈鬼哭狼嚎的包围下走出来,基本只剩半条命了。忍足侑士问他喝不喝饮料不做回答,乾贞治问他吃不吃点心也不做回答,丧失语言能力和思考能力只剩一具漂亮但不中用的躯壳。
    她取出别着规培生名牌的外套换上,逐一扫过柳生比吕士桌前琳琅满目的吉祥物——其中居然还有一只招财猫,最醒目的当然还属仁王雅治的假发,紧了紧松散的马尾,和柳生比吕士交代了一声,转身去了急诊。
    下午炽热的阳光让空气呈现扭曲的形状,蝉鸣长的像没有尽头,闷热的天气更加聒噪,热岛效应让东京成为了一座天然火炉,运动鞋踏上柏油马路感觉底都要不知不觉的融化了,烤得脚底板生疼。狭长的甬道在大白天拉紧了白色的遮光窗帘,瓷砖明晃晃的映着日光,刚迈出电梯就被一道熟悉的“阿昼姐姐”喊住了,一回头,迎面而来的千岁美由纪径直撞进了她怀里。她趔趄了两步,张开双臂亲昵的拢住她的肩膀:“好久不见,美由纪。”
    没想到会在医院碰到作为关西地区代表来东京参加全国大赛的千岁美由纪和陪同的千岁千里,她拨开滑落下来的发线,斜斜一楼阳光夹杂着尘埃穿透发梢间的缝隙,打量了琥珀色的眼瞳:“怎么来医院了?这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千岁美由纪展示着手里的鲜花:“上午四天宝寺对立海大的比赛里,有个朋友脚踝受伤了,我来探望她。”
    “全国大赛吗?”
    “对。”作为四天宝寺高中女子网球部王牌出战的千岁美由纪突然有一天就窜高了十公分,为此免疫系统还出了些故障,她拉开嘴唇,露出明亮的笑容:“我们是优胜队伍。”
    去往同一个方向,一路和千岁美由纪并排一边往前走一边说:“恭喜。”随手扶了一下擦肩而过的同事即将滑下来的档案盒,又推了一把窗台上险些被蹭掉的皋月杜鹃盆景,还接住了一个险些跌倒的小男孩,如果不是满脸漠然那应该担得起“热心市民”的美称,回头看了一眼千岁千里:“千岁警部怎么也有时间来东京啦?”
    “正好在休假,就来看美由纪的比赛了。”每一个被其他男生羡慕有妹妹的哥哥都对自己的妹妹深恶痛绝,每个妹妹都对在外一表人才在家邋里邋遢还会抢零食和电视遥控器的哥哥表示鄙夷,例如三日月拓哉和三日月昼,并且是绝大多数,而千岁千里和千岁美由纪是为数不多的后一种,几乎有求必应的前者和活泼懂事的后者,应该是可以颁发奖状的家庭模范中的和谐典型了。三日月昼注意到他夹在腋下的体育杂志,封面是手冢国光在温网夺冠时的照片——取得大满贯赛事的他频频出现在池袋和新宿的电子大屏幕上,借来翻了几下:“这些记者把他夸的跟朵花似的。”
    “手冢前辈本来就很厉害嘛。”千岁美由纪掏出手机来询问朋友的病床号码,原先属于手冢国光的锁屏被她和不知名少年的合照取代了,三日月昼无意之间用眼角的余光扫到了一个大概,调侃她有了男友就忘了偶像。千岁美由纪扬着下巴反驳:“才不是呢”,但麦色皮肤上的红晕和悄然红起来的耳朵都暴露了少女怀春的心思:“不过,我第一次遇到手冢前辈的时候,虽然他旧疾痊愈,但肩膀因为神经痉挛抬不起来,就算那种情况还是救了我啊。”
    “看不出来。”千岁千里跟随着三日月昼拐进住院部,掏着口袋,偏着脑袋慨叹:“手冢这个意志弥坚的家伙居然会有神经痉挛的经历。”
    意志弥坚吗?好像叙述起他来全是类似的词,什么“有担当”“坚定不移”“意志顽强”,还有一些悲剧式英雄既视感。三日月昼微垂着睫毛,敛去瞳孔里的光华,可是现实通常要残酷复杂的多,从二楼窗口驻足片刻,就能看到花园里躯干雄伟或姿态离奇的花花草草,路边栽着圣安德烈橡树,她撩了把头发,停在一间病房前:“我先走了。”
    勾着指头敲了敲门,一手揣着口袋从门缝里挤进去,懒散的水獭似的拖拉着腔调:“美辛子阿姨——”
    陪护的大谷千鹤子一扭头就看到她脸颊上毫无瑕疵不可挑剔的笑容,不知道是这许多年改变了她还是本来就可以像一副描绘精细的面具贴在脸上摘不下来似的的伪装,那一刻她终于发现了两人之间不可逾越的鸿沟和难以跨越的雷池,嘴唇张张合合,只能从齿缝里挤出一个颤抖的名字:“阿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