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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斗雪红 作者:牧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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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实不简单。

    2.

    不简单的大人叫诛银,一对年纪,也不过二十出头。翠兰开始时战战兢兢的,一举一动都怕不合了大人的意。过了几日她渐渐发觉,诛银其实没什么需求,吃饭喂药,一天下床走动个几次,她只管追出去替他打伞遮雪便行。

    其余时间,诛银只找她下棋解闷。翠兰本来并不会棋,所幸天资聪颖,给诛银教了几个时辰也学会了大半。她服侍的主人话不多,通常不是睡觉便是对着铜镜发呆,翠兰不知他一直盯着什么,后来醒悟过来,这张脸是新的,他在花时间习惯。

    这么一顿悟,翠兰还有点心疼了。陪着他对镜发呆。从只字词组中她亦得知这位诛银大人是个南方人。换皮,是为了回乡。

    「为什么回乡得换皮?」

    「因为我是重新投胎去的。」

    问起时诛银难得地攒起点笑容,翠兰不解。两人在炉边一局棋杀得难分难舍,诛银心思却好像不在棋局上,频频往窗棂外望去。

    「重新投胎,是什么意思呀?」

    「……等我换完这身皮囊,我有一样事物,让我忘记前半生。回到家乡后一身干净,什么都重新开始。」

    诛银没道出怨恨的意味,翠兰却听出他这半生有什么非得忘记不可的事。要忘了才能好好过活,这该是如何的心事?

    诛银指尖落下一枚白子,换下药布的手细如凝脂,终于不再见到刻划他风霜的老茧。往窗外又望了眼,细雪纷纷,从木格子间落入屋。一个冬日,倚着暖炉化成小水珠,淌入木隙间,似乎也是个水乡泽国。

    翠兰支着下巴思考着下一步落子,等诛银转过头来,她突然问:

    「大人该不会……在等陛下过来吧?」

    诛银一愣,旋即轻笑。

    「他不会来了。」

    「为什么?」

    侍女还追问,诛银不再往外看。他靠近暖炉,拂袖擦去地上的水痕──指头被木刺扎了一下,很习惯痛楚的他,对这一下子的触感却感到不可思议。

    「他怕我见到他、就没法决定──这下半辈子怎么度过。」

    虽只见过一面,可翠兰早看出了苏少迟对他的眼神。

    「不能一起过吗?」

    她如是问,诛银又顿住了。这次他抿着唇,「哗啦」地扫落了整盘棋,起身便要往房里走,留一地残子和本已接近结束的局。

    「世上哪有那么如意的事。」

    「如果有天意凭依,为何不能如意呢?」

    哪来天意凭依──诛银想这么嘲弄,扭头却看见翠兰雪亮的眼睛。话中有话,说的又怎么会是天意?

    是此情为凭。那人曾搂着他如此许诺,顿时昔日种种涌现心头,诛银停住步伐,不自觉地以手按住心口。他不能阻止脑海里浮出的那些好、那些恨,若他可以通通忘掉,他想要的来生,就不过──

    他猛然发觉自己已经说出口了。就像苏少迟脱口而出的一句「先约来生」。

    窗外雪花还在下坠,曾几何时,他再也记不起当他倒卧雪中的冰冷?应当已无恨,是他自己穿了把利刃在胸膛,时时点痛着变了形记忆。怎么偏忘了?他和苏少迟相拥着度过的那千万个北国冬夜。也许他也有一刻梦想,就让这雪白了他们的头发。

    而今还有什么值得困惑的?他、或者苏少迟也是──怕只怕来生他没能爱上他。

    3.

    离开北方的日子,定在次年惊蛰。

    春雷一响便动身启程,抵达南方恰巧碰上正好的时节。那时春花齐绽、水乡日头煦暖依人,要诛银吞下孟婆丸后一觉睁眼,见到的便是家乡最动人的风光。

    诛银托翠兰将截余半生的愿望写在纸上,短短几行书,修改了几十遍,最后关于自己的也就寥寥几笔。剩下日常冷暖、字字托心,几乎都在写让苏少迟照顾好李青与李依,看得翠兰都忍不住多嘴:

    「您也多替自己想一想。」

    诛银只是笑,未到更天便收拾好行囊。他此去自有苏少迟为他安排新生,东西不必多带,件件都是珍惜的。

    「想什么?在这之后,连我自己也忘记,只有你们晓得我了。」

    翠兰自然被交代必须守口如瓶,想到诛银此去可说是他们的永别。虽服侍的时日不长,仍难免红了眼眶。替诛银打点好行李后,她偷偷地抹了把泪,发现诛银看见了,慌张地擦一擦眼眶。

    「奇怪,都最后一个晚上了。陛下真的不来吗?」

    诛银如常地准备就寝,听她说,前一刻才刚把苏少迟遣人送来的衣物收进囊袋。人这大约是真不会来了,却不见他有什么反应,让翠兰熄了灯、把信送出去,一梦三更。

    他知道他会来的。

    枕上起伏着紊乱的梦,梦里终有一人悄然而至。把手放在他被上,迷迷糊糊地便被吻了吻。诛银缩在被窝里不肯起身,听苏少迟的声音融入黑暗中,像一盏忽明忽灭的灯,只问:这摇曳的烛心,能为一人垂泪天明否?

    「一个有月季花开的地方、一幢靠水的青石老屋、一个平凡的身分……诛银,你要的,真只有这些?」

    「你已给了我盛世太平。」

    诛银在被下轻声答道,感觉那只手探了进来,轻轻地搁在他身上。他去捉苏少迟的手,第一次用细致的指头碰到了他,原来苏少迟掌心也有不少茧与疤,是他以往不曾留意的,他格外小心地感受那粗糙不平的质地。

    「陛下……」

    半声称呼卡在那里,一字之差,却觉别扭。诛银顿了片刻,稍微钻出被窝了些,把半个身子探出来,他把他叫苏少迟的方式改了回去。

    「殿下。」

    彷佛他们仍如初遇。

    苏少迟等着他开口,一个要求、一个疑问、一个承诺。该说清的还得趁此夜说清,毕竟尔后再无机会。而诛银所要问的他可以预想,他们最终需要的唯有这个答案。

    爱过与否?

    不。

    诛银没那么问。

    「您与我哥哥、与李青他相识的那一日,是晴日、雨日?在江头、或江尾?你见到他时是什么光景?他又是怎么唱起那段调子的?全告诉我吧。我但愿──今日后的来生,与您也有那般的相逢。」

    是冬日暖江眼波如水,晴日,不大冷、且特别明媚的一个日子。是少年温婉、语调清脆地同他说江南日常,忽地听见江上另一船少男少女们哼起小调,便随口和上了两句。

    一人端立船弦,短调清唱,逆光的身影看不真切,但苏少迟确信该是此生倾情之人。

    再回想起,往后种种,他那日看见的应便是诛银。

    苏少迟不知何时把他整个人拥入怀中,在这狭窄的床榻间、青璇宫内,他语调哽咽地承诺:

    「那有何难?哪怕走过江湖千百度,朕都会去找到你,听你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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