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卷

      青纱劫 作者:兮鬼

    第四十六卷

    嘉平六年,皇帝曹芳被废,另立年仅十三的高贵乡公曹髦为帝。曹氏高层顿时沸腾了,掀起一阵滔天巨浪。司马师掌执朝政其间,除了加强对朝廷异己之党加以排除和镇压外,也加大了对名士的监控力度和压迫,竹林七贤首当其冲。可有一件事情却出乎众人意料,司马师赐封阮籍为关内侯,不久后阮籍又从事中郎升迁为散骑常侍。司马师这样的举动,似乎带有安抚的意味。其实也很好猜测,当权者虽是掌权,却也深知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要镇压百姓思想改变舆论的方式,靠的就是那些——在民间当中所具的声望和影响力可见一斑的名士。

    当年高平陵事变牵扯到的正始名士何晏王弼等人。也与处死夏侯玄有关。夏侯玄少时博学,才华出众,尤其通玄学,被誉为“四聪”之一,他和何晏等人开创魏晋玄学的先河,是早期的玄学领袖。在政治上,他提出“审官择人”、“改服制”等制度,司马懿道“皆大善”。后夏侯玄因卷入谋杀司马师的谋之中而被司马师杀害,惨遭夷灭三族之祸。处死这样的一个人,给民间造成了极大的轰动。当官的人,一个动作几层意思,他提升同样具有非凡名声的阮籍的原因究竟是什么,我们不得而知,但其中一个目的,想来应该和安抚舆论与名士脱不了干系。

    同年,入仕途的名士阮侃(注:字,德如)因夏侯玄事件遭牵连,被贬与山阳县,偶然识得嵇康,两人相见恨晚,一见如故,嵇康知晓前因后果,写诗相赠,劝慰他捐弃高官厚禄,摆脱美名的束缚。

    人生苦短,在世若还因这等局面而苦不堪言,且不如弃于红尘中。

    阮侃叹气,端有风仪雅润之姿,笑容却是沧桑几许。后以“兰石之交”来比拟自己与嵇康的友情。

    而深陷于朝政的阮籍,面对这些,怀着苦闷不堪的心入仕途,写下了一首咏怀诗,含蓄地表达了严酷的政乱。

    徘徊蓬池上,还顾望大梁。

    绿水扬洪波,旷野莽茫茫。

    走兽(hx)交横驰,飞鸟相随翔。

    是时鹑火中,日月正相望。

    朔风厉严寒,气下微霜。

    羁旅无俦匹,俯仰怀哀伤。

    小人计其功,君子道其常。

    岂惜终憔悴,咏言著斯章。

    一句“朔风厉严寒,气下微霜”,尽显当时的政局的肃杀之气。阮籍万不愿卷入其中,心中尽是无奈和彷徨。

    司马师连皇帝也敢废,野心天下尽知。他不是不知道这诗的意思,但他却不为所动,而且正忙着稳固朝政,提拔自己的党羽,给为他出谋划策的王肃、钟会等人以高官厚禄。这次政变其间,全力针对曹魏一族,曹氏的处境岌岌可危。但所幸,曹氏一族的基深,虽然日渐腐败落,可党羽也是遍布朝野各职,其中关联盘错节,短时间内要除势必会天翻地覆不可收拾。

    这样混乱的局面一直持续到了正元二年,即公元255年。

    正月,镇东将军毌丘俭(注:字,仲恭),联合扬州刺史文钦起兵,挥兵讨伐司马师。毌丘俭素来与魏明帝、夏侯玄、李丰等人友善。屡次立下赫赫战功,他曾担任过荆州刺史,幽州刺史,镇南将军等,正元二年时,为镇东将军。

    文钦,(注:字,仲若)与曹爽交情匪浅。兵变时,官拜扬州刺史。

    毌丘俭感激昔日魏明帝之恩,司马师乱政至此,他联合文钦为曹魏政权做最后一搏。两人列举了司马师的十一条罪状,却对司马懿和司马昭进行了褒扬,意在分化司马氏,目的便是减弱起兵时会遇的阻力。

    二月时,他们领五万兵马西渡淮河,驻扎项城。毌丘俭坚守项城,而文钦驻守城外。

    此次恰逢司马师重病,他本想派其他将领前去镇压,但钟会和王肃等人以楚淮马健兵强等几项原因劝说下,司马师安排其弟司马昭镇守洛阳,而自己带兵前去围剿“毌丘俭一干叛贼”。

    但因毌丘俭兵备不足,加之镇南将军诸葛诞派兵支援司马师,形势一面倒。

    此次,一直游离与政治界外的嵇康,却参与其中。

    在关于司马师十一条罪状列举出来后,当下引起一大片响应。嵇康首次想借助自己的声望,募集军队前去助应。

    我曾问过嵇康,为何要起兵?这并不符合他一贯的隐于朝野之外的作风。

    嵇康道愤于司马师长期的政治监视和压迫,如此权野争斗若再不抑制,不知会持续到何时。当朝者,首先便要以苍生为念,万不可动乱。还有一个原因——他是曹魏姻亲,更是无法坐视不理。此兵变或许能为曹魏挽回一局,他对毌丘俭的做法抱有冀望。但,因咨于山涛而被阻。山涛身在朝中,而且他与司马师的妻子又有中表亲的关系,对司马师的实力早有所知,前后推测了一番,心知毌丘俭必败,连忙劝嵇康息事。嵇康断然不信,但前线的消息却不断传来:

    毌丘俭的部下相继投降!

    司马师的将领占领屯粮重地!

    文钦战败后投奔吴国!

    声势浩大的毌丘俭兵马逐渐溃败,连他本人也在逃亡中被杀害!!

    这样的结果摧毁了嵇康的希望,同一时间,他做《卜疑集》一文,充满了浓厚的苦闷和彷徨的色彩。嵇康在文里虚构了一位包含自身身影的宏达先生。宏达心开阔,为人方正,超凡脱俗,交际中不逢迎献媚,为官不求腾达,忠信敦厚,按正道行事。但上古治世之道已经隐没,人欲横流,追名逐利。为此,宏达请太史贞父为自己占上一卜,为他解惑。

    是不屈权贵?还是卑躬相随?

    是广益天下,还是谋取私利?

    是笃行仁义,还是捞取虚名?

    是坚持正义,还是玩弄权术?

    是归隐山林,还是积极入仕?

    是潜龙深渊,还是飞鸿翱翔?

    是随顺世俗,还是追求名誉?

    是物我两忘,还是怀大志?

    是聚积财物,还是食饮山泉?

    是潜身不彰,还是显示大义?

    是清静无为,还是通达放逸?

    ……

    等等陈列出来的,皆是嵇康内心的彷徨。他虽喜好老、庄,却始终未能将其明哲保身的思想贯彻到底。

    他一直坚认自己的思想和看法,但如此一番时政混乱,世人的假仁假义,公私混淆,让他三十二年来所认定的标准带来了颠覆的冲击。

    然而,竹林七贤看似平静的生活中,却被当朝者时刻监控镇压着。

    隐士不得安宁,入途不能望天。生活看上去没什么不一样,却是总是能嗅出一股异常的味道来。

    七贤哪里是等闲人,内心均是刚烈无比,即便不入仕,不参与朝政,也得时刻被镇压,舆论相当敏感。他们对一触即发的局势,愤然是必定的。可掌权者和文人,自古以来就是冤家,却又谁也离不了谁。

    走到如此境地,个个都有苦闷,却个个能从苦闷中抬起头来。不为别的,只因还有竹林,还有激辩清谈,醉酒狂歌,抚琴长啸。一片小小的竹林里,住着的灵魂虽动荡不安,却依然没有丢掉最初的那份坚定。

    ********

    经过毌丘俭兵变后,司马师回许昌不久,便因病而亡。

    身边心腹谋臣一边密不发丧,将司马昭秘密招到许昌。当司马昭离开洛阳,曹氏立时有所行动,意图夺回失去的权利,便下令司马昭不得离开许昌,而让司马师的部下率兵回洛阳。钟会却识破曹氏意图,劝司马昭拒绝朝廷旨意,挥兵返回洛阳。司马昭应允了,一回了洛阳,立刻继承司马师的官职和权利,彻底打破曹氏的希望。

    司马昭,那个看似沉静,实则静里藏针隐而待发的男人,终于浮出深谷了吗?

    也就是他,将两大家族的斗争,推向了最□。

    若说这些年来,我对这样的局势有什么感触?那便是为嵇康的转变而心惊。

    我的丈夫一直是宁静致远,宽以待人的男人。虽然他也烈,但平日里因为养生之道而调整得很好。也有一个前提——多是在他能够容忍的范围内。

    司马氏对文人展开的压迫,因为舆论而进行的屠杀,从嘉平年间至现在,除了祖述老、庄立论以为天地万物皆以为无本的正始之士,一连失去了最具代表的文人外,还有多少文人在权利的威刃下苦不堪言。

    司马昭承司马师,对文人名士的镇压从不间断。为此,嵇康一直将愤怒抑于心中,子却是越抑越烈……

    大隐士孙登曾说过嵇康才高烈。

    我一直明白,但怕就怕……

    过刚易折!

    除此之外,我最想知道的,是经过这些年沉桀如何了?他依然待在司马氏一族吗?我也曾多方打探过他的消息,却终是没有结果。思来想去,决定暂且静待。

    站在昔日朋友的立场,虽然我对他抱有重重疑虑,可他毕竟是我的青梅竹马,我从小到大的挚友。但站在嵇氏妻的立场,他就像放置在我心头中的一个定时炸弹。他想做什么,我可以猜到几分,但寿宴上一见他,心中却开始摇摆不定,始终不敢就这么贸然下定论。

    只得将矛盾的思绪压下。

    所有的不安都掩在了平静的日子背后。流年不歇,年华只是弹指刹那,稍纵即逝,不管未来会发生什么,我只愿能和他长伴——作为他唯一的妻,同他并肩沉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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