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
海棠GL 作者:苏小浅
告别
人生，其实就是由无数个转眼之间组成的。所以，转眼，转眼，再转眼的时候，于未央就要毕业了。
十九坐在家里的那面墙下面，百无聊赖地拨弄着小提琴。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她和于未央，注定是没有结果的。想啊，她甚至懦弱到完全不敢说出来，这样的爱情，终究是落空。
墙上密密麻麻地画满了五线谱和音符，十九看着那些短句，突然爬起来翻出一个谱本，开始细细地整理着那些音句——那都是她没有结果的暗恋的纪念。
一个上午，句子们被工工整整地整理成了一首曲子，写满了薄薄的一本五线谱。
十九盯着本子的封皮发呆，想着给这个曲子起个名字。二十扭着圆乎乎的小屁股拱到她身边来——于未央说了，托她养着。十九拎起二十软绵绵的小身体，抱在怀里，心思却突然飘到了那天的那一幕：于未央一身白色的衣裙，站在成片的白海棠下面，美得出尘。
就叫……就叫《海棠》吧！过两天，大四学生毕业典礼的时候，就把这曲子送给她好了……
晴好的日子，十九站在角落里，看着数学院的院长把于未央帽子上的缨穗从一边移到另一边，心里忧一阵喜一阵。终于，毕业生们把学士帽抛向空中，大声地欢呼着，十九跑到于未央的面前，在她略带诧异的微笑中，把没有包装的谱子递到了她的手上，轻轻地拥抱，转身离开。
于未央看着她的背影，突然之间，心里涌起一层莫名的伤感。
一直狂欢、告别，直到深夜。于未央拖着疲惫的身体被董屹送回家，从许许多多的礼物中，第一个抽出了十九送的谱本，小心地打开，放在谱架上，架好小提琴，琴弓落处，悠扬而略带忧伤的琴声便飘向渺远的夜空。
节奏不是很快，指法不是很难，但是——
一曲终了，于未央在未知的慌乱情绪中匆忙地收起了谱本，藏在了所有谱子的最后。
这首曲子和十九给她的印象完全不同，太直白、太狂热、太张扬，又太痴迷、太深情、太惆怅——每个音符明明都在说着：她爱她！
于未央不知道自己是怎样从这首曲子里听出浓得令人惊慌的爱情的，只是知道，这爱情一定是存在的，是来自一直以来最宠她最护她的朋友——安十九的！
可她不知道，那个同样爱她的男孩——董屹——因为想多看她一会儿，正站在她的窗下，也听见了这首缠绵悱恻的曲子。而且，他今天看到了，那个别致的礼物，是那个叫做安十九的小姑娘送的。
董屹安静地离开。于未央独自坐在房间里，久久地失神。
第九百零一次日落
毕业后的两年里，十九在o城的中心医院任职。本来，一个年轻的小医生是不会受人重视的，可是托了十九她母校的福了，森田董事长看在奥兰多先生的份上给中心医院写了封推荐信，于是乎安十九同志凭借着自身的优良技术和强大的森田后台，在两年之内做了个可以上手术台的年轻女医生。
而于未央，似乎在十九周围的世界里完完全全蒸发了。
可她还在十九心里的世界里。
周末的时候，十九带着二十到处溜达时，仍然会一直想起于未央，想起和于未央在一起时的点点滴滴。她一天一天地数着和于未央天各一方的日子，心里会想，若是过了一千天，自己也许就会开始慢慢忘了于未央吧……
但是，上苍似乎并不像给可歌可泣的安医生一个面子，他给十九带回了于未央的同时，也带来了刺骨的疼痛。
一切发生在第九百零一次日落时。
“小安，晚上有空么？一起吃个饭？”快下班时在同一家医院工作的骨科医生翁佑良来找十九。翁佑良是中心医院里年轻有为的医生之一，可谓才貌双全，而全医院都知道他在追求十九。
十九抬头看了他一眼，微笑着淡淡拒绝了翁佑良的邀约：“不了，我今晚还要值班。已经叫小敏给我带盒饭回来了。”小敏是外科的实习生，最近一直跟着大不了她几岁的安大医生跑前跑后。
“老是吃盒饭对身体不好的。”翁佑良似乎不死心，还想说动十九。
“没关系，我回去还会吃些别的的。谢谢你，翁医生。”十九说完，再次低下头整理今天记录的文件。翁佑良看她似乎不想理自己，只好悄悄地离开。
感觉到翁佑良关上了办公室的门，十九情不自禁地舒了一口气，摘下鼻梁上的眼镜，捏着鼻梁揉了揉酸疼的眼睛，轻叹了一口气。韩睦也和她在同一家医院工作，而且，也像这个翁佑良一样，在追求她。她其实也搞不懂她一个完全没什么出彩的女人怎么就能吸引到韩睦、翁佑良这样的多金帅哥，甚至韩睦还知道，她是个lesbian！有人说她自视清高，有人说她欲擒故纵，可只有十九自己才知道，她自己其实是个既没上进心又自卑的女人。
社会舆论啊，果然太离谱。
就算不管她这糟糕的个人状况，她……她心里还有个于未央占着地方呢，又怎么装得下别人……
“安医生！快！有个病人情况很危急，需要抢救！快！！！”护士长突然冲进来，打断了十九的思绪，并且成功地把她的每一神经都绷紧了！十九“蹭”地从椅子上窜起来，跟着护士长就跑了出去！
去手术室的过程中，十九了解到了这个病人的情况。这个病人是个男人，左口被花瓶碎片入，伤口很糟糕，而且不知道是否伤及心脏，失血过多的情况下，更是九死一生！十九越听越觉得刻不容缓，脚下的速度越来越快，直到——
直到来到了手术室的门口。
十九带着浅绿色的口罩，直接就要冲进手术室里，突然，被一双手拉住了。
就那么一瞬间，十九的心里涌出一股莫名的熟悉感，那是……淡淡的海棠花的香味……
“医生！你一定要救他！！！求你了，医生！！！”声音也如此熟悉，和她日思夜想的那个声音一模一样……
十九难以置信地慢慢转过身来，映入眼帘的就是于未央哭得红肿的双眼。
若你比在乎自己更在乎一个人，就会不由自主地注意到和她有关的一切细节。就好比此刻，十九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变得这样敏锐，只是扫了两眼，就发现了于微扬手臂上、腿上、甚至是脸上的擦伤。心似乎被细微的针尖刺痛了，却说不出话来。
“医生……”于未央的声音有些嘶哑，大概是哭得太狠哭哑了嗓子。她美丽潮湿的眼睛盯着眼前这个年轻女医生的眼睛，不知何种情绪悄然在心底蔓延开来……这样一双眼睛，好像是……
十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呼出，终于抬起手，摘下了脸上的口罩。那一刹那，十九清楚地感觉到抓着自己手臂的手猛地紧了一下。
于未央瞪大了眼睛，看着这张三年未见的脸。她似乎成熟了，女人味多了很多，但是……无论怎么看，还是大学时期那个时而聒噪时而安静的安十九……
“未央……”十九艰难地启唇，第无数次熟练地说着那个深深刻入她骨头里的名字，“你相信我么？”
于未央愣了一秒，然后毫不犹豫地点下头——“嗯。”没有原因，在这世上她最相信的人，就是眼前的安十九！没有原因，或许，只是因为她当年直白得不知该怎样理解的眼神，又或许，是因为那首《海棠》，和她在那之中听到的爱……
“好。”一个简单的发音，几乎包含了十九所有的情绪。于未央相信她，这就够了。无论如何，她也会救活里面的那个男人——董屹——十九在看到于未央的那一刻起，就知道了，里面躺在手术台上生命垂危的那个男人，就是她生生妒了六年的董屹。
或许只有于未央知道，这一声短促的“好”，究竟是分量多重的承诺。
十九转身走进手术室里。
为着于未央轻轻的一个“嗯”字，她安十九将拼尽全力创造一个奇迹。
这个手术很麻烦，风险也很大。病人的心脏附近不到一公分的位置被.进一块碎瓷片，得很深，甚至瓷片的一部分已经刮到了心脏外壁，稍有差池就会伤及心脏。十九片刻不停地忙碌着，身边的护士拿着手帕不停地为她擦去额上的汗滴。
这是董屹……纵然十九再怎么不想让自己在意这个细节，还是无法不在意——他是于未央的爱人啊……这个手术若是失败了，未央……未央会不会恨她一辈子……十九想到这里，手抖了一下，忙停下动作，做了几个深呼吸，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
她宁可让于未央忘了她，也不想让她恨自己。很好笑吧……和电视剧上的故事刚好相反。其实，被心中所爱的人遗忘对于一个人来说是最最残忍的惩罚，可十九宁可自己痛苦，宁可自己这一辈子想起于未央就会心痛得要死，也不愿于未央在恨意中记得她。因为，于未央这样美好的女子，她怎么忍心让她的生命中带有仇恨这样肮脏的字眼……也因为，若是爱一个人爱到极致，又怎么能承受得了她对你的恨……
医用镊子小心翼翼地夹起那块沾满鲜血的瓷片，从肌中拉出来，“咣当”一声丢进一旁的盘子里，声音清脆得好像管钟……
十九长长地叹出一口气，定了定神，开始缝合伤口。
护士在旁边看看安医生，心里有些奇怪，还从来都没见过安医生这么魂不守舍的样子……
手术室的红灯灭了，医护人员把已经脱离生命危险的董屹推出手术室。十九走出手术室的大门，摘下手套和口罩，抬眼正看见于未央担忧的神情，目光追随着那张被推走的床，脚步也跟了上去。
十九愣了一下，心里闷闷的疼。
走廊里的空调有点低，十九打了个寒战，这才发现自己浑身上下都已经被汗浸透了。她无奈地苦笑了一下，低头看着地面上的一个小小的污点出神，因而也就没看到于未央在跟上了那张床之后，回头看了她一眼。
“十九……对不起……”于未央在心里默默道。她真的不忍心看见十九那样失落的神情，可…可是……除了对不起，她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
耳畔又响起十九写给她的那首《海棠》的旋律。虽然自己只在收到时用小提琴拉过一遍，之后就慌慌忙忙收了起来，可那旋律就好像烙在心上了一样，无论如何也抹不掉。这三年来，她总是会莫名其妙地想起这首曲子，进而想起那个直白地偷看她的女孩……
若是你一遍一遍地回忆，一定会从回忆中恍然。于未央知道，自己告诉自己的所谓十九对她的“隐隐约约”的感情全都是自我欺骗，所有的回忆都如此清晰地告诉她：十九是爱她的！可她不敢面对十九这份惊世骇俗的爱，更不敢扪心自问自己对十九的感情。她毕竟……毕竟无法同时爱两个人啊！
于未央跟着董屹的床消失在走廊拐角处。十九慢慢踱到窗边，正看见鲜红如血的夕阳沉入楼宇之间的缝隙。
这是她和于未央分开的第九百零一次日落。
在这一天，她再次见到了于未央。
然后她发现，自己对她的爱，一分也没有减少。
十九突然有些想哭，夕阳的光线进眼睛里，掩住了她本就已经发红的眼眶。
可她还是笑了。
为什么不笑呢？于未央回来了啊……
日落，毕竟要比月圆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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