殉职还是畏罪

      云凤山上的那片云 作者:邱泰

    殉职还是畏罪

    金色的阳光从云缝里出万缕金光。同学们都在场上配合着优美的曲子,有节奏地做着早,感到舒适而又幸福。

    办公室里,何三宝、刘兴田、陈东平、高采森、张灵洁五个人都低着头站着。

    万青清秀的脸上一脸的严峻,一脸的憔悴,一双深陷的大眼睛闪着愤怒的光。她厉声说:“……嗨,还把廖郁林也扯进去。你们吃饱了撑的,可人家是个后妈,他过每一天都难啊!你们神空虚,无聊至极,尽情的散漫而放纵,到头来只会落得一个肮脏的躯壳。”

    顿了一下,她叹了口气,说:“你们五个人上午上完课后,都回去把家长请来,特别是何三宝,请你的父亲来,你父亲来你就来,否则,你不要来了。”

    何三宝咬了咬嘴唇,斜视着万青。

    刘兴田苦笑着。

    陈东平茫然地看着地上。

    高采森满脸的懊悔。

    张灵洁一脸的焦虑。

    中午放学,学生们潮水般地涌向食堂。高采森、张灵洁、陈东平、刘兴田都站在万青的门口。

    应谷声下课回来看见了,说:“哟,守门啊,都站着干啥?有话进去说嘛!”

    万青刚卖饭回来,说:“没说的,都回去!”

    应谷声边走边说:“这就是你们的不对了,你们都干了些什么,让万老师这么恼火?”

    他们四个人都说:“我们是认识到我们错了,我们保证,以后决不再犯。”

    万青板着脸说:“你们保证什么?你们转个身就忘掉了。你张灵洁读个书容易吗,嗯?绝食绝个半死不活的要读,结果呢?你高采森读个书容易吗,嗯?要从山里往外挑多少柿子、栗子出来卖?陈东平,你的父母体弱多病,连看病都舍不得花钱,把卖猪的钱给你交学费,用卖**蛋的钱买点油和盐跟你炒菜带来吃。你就一天到晚的哪里热闹往哪里凑。你刘兴田,你刘家一脉单传,就是留你这个苗来胡闹的,是吗?你们这是来读书的吗?”

    这时,何三宝提了一刀,一小袋**蛋和一壶油进来,往桌子上一放,说:“万老师,这是我舅舅带给您的,他说对不起,他说他现在很忙,改天再来拜访。”

    万青很欣赏的样子,说:“哟,不错啊何三宝,你可真是个“宝”啊!看来,有了你,我吃喝不愁了啊!你舅舅也真能掐会算,就知道我需要这些……”

    陈东平噘着嘴不满地说:“谁都知道,现在谁不缺少这些……”

    高采森害怕了。他想,何三宝送了这些东西,他跟张灵洁俩人肯定是没问题了,陈东平有父母求情,刘兴田有亲戚帮忙,那我怎么办啊?

    不料万青严肃地看着何三宝,语气坚定地说:“把这些东西都拿回去,请你的父亲来!还是那句话,你的父亲不来,你也不要来了。”

    何三宝急了:“哎,老师啊,您……我舅舅……谁来都不是一样吗?”

    “不一样,父亲是谁也不能代替的。把东西拿回去,我不会要的!”万青的态度强硬地说。

    何先中拿着饭碗路过,探头一看,连忙跑进来,说:“怎么不要,那些当官的都吃腻了,我们吃吃怎么不行?”

    然后很镇静对何三宝说:“你万老师啊严重贫血,要你舅啊,往后多捎点来,嗯?”

    然后又哈哈一笑,说:“你的学生啊可比你强多了,看哪,这一手来得多漂亮。其它的我不要,这一刀我拿走了啊。”

    万青忙说:“哎哎,何老师……你……”

    何先中回头一笑说:“没关系的,了不起给钱呗,这是有钱都买不到的哟,送到嘴边的为什么不要?!”

    说完,滑稽地一笑,就走了。

    何三宝不知所措地瞪大了眼。

    万青连忙在屉子里拿出钱来,说:“给,这是钱,其它的你快拿走。”

    见何三宝还不动,她火了:“你快拿走啊,以后别跟我来这一套!”

    万青实在恼火了。太阳上的青筋明显地凸现出,端庄的脸上盛满了愤怒,把他们吓得俯首帖耳的。

    何三宝无奈地提着剩下的东西走了。

    万青疲软地坐到椅子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陷入了沉思。她想起高采森父亲的话:“……我们家连续两年都没吃过一两,连春节也没有吃过,卖猪的钱全都给他交了学费。万老师,要是不中,就要他回来,我们再也读不起了。”

    她瞄了他们一眼,他们都站得毕恭毕敬的。想要他们走,又没梯子下台。

    这时珍珍回来了,朝着他们几个人调皮地眨了眨眼,说:“妈妈,吃饭吧!”

    “啊,你吃吧。”万青把饭菜揭开。

    珍珍欢声欢调地说:“啊!这么好吃的饭菜,可惜他们站在这儿,我吃不下去。”

    “是吗?珍珍,要是我,也吃不下去的。”应谷声走进来笑着说:“这几个学生呢,犯的什么错误我不太清楚,但是近来他们学习成绩却有明显的进步。特别是高采森,这段时间简直是跨跃了一大步。万老师,我来替他们求个情,如何?”

    万青暗暗地高兴,但她故意问了一句:“是真是假啊?”

    “千真万确,万老师。如果您相信我们这一回,我们还会进步的,你若不信,我们还是写保证,好吗?”陈东平嘴快地说。

    其他人也说:“是啊是啊,我们保证。”

    “妈妈,他们都保证了,你就信他们一回嘛,给他们一次机会嘛!”珍珍噘着小嘴说。

    “好吧,看在应老师和珍珍的面子上,就信你们一回,再要是挑事拨非,兴风作浪的惹麻烦,谁说也不行了,走吧!”

    陈东平他们走后,应谷声和万青母女俩都笑了。

    谷桂花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快去看啊,快去看!何先中不知在哪儿弄了一大块肥,煮了吃了。他现在坐在大门口睡着了,两嘴角流出两大坨‘猪油’,足足也有二、三两的,好恶心啊!真是恶心!他简直就是前世欠吃,饿死的一样。”

    “这个何先中啊,真是的,生了三个女儿算了啊,为什么还非要生个儿子?”应谷声说。

    “没有儿子,谁去犁地?没有儿子,天干了,谁去抢水灌溉?没有儿子,谁来撑门户……你以为是你们城里,儿子女儿一个样啊!”谷桂花抢白道。

    “应老师,快叫他进房睡去,一怕着凉,再说影响也不好……这真是儿多父苦啊!他渴了油了。”万青长长地叹了口气说。

    应谷声小跑到门口,见何先中坐在一个小板凳上,歪在门框上直打着鼾,围观的人看着他,都捂着鼻子,摇着头直笑的。

    应谷声边叫他,边扶他起来进屋,他连眼皮也不睁一下,摇摇晃晃地走着。眼看着那两坨“猪油”就要掉下来,谷桂花眼尖手快,连忙在就近的绳子上扯下一块尿布捂住他的脸,与应谷声两人把他架进房里了。

    何三宝回到家里,何母又是饭又是菜地往桌子上直端的。爱怜地看见他狼吞虎咽的样子,一边笑一边抹着泪。

    何父一进门看见了,气得直瞪眼睛地问:“嗯?今天是星期几啊,嗯?你回来干嘛?是不是又被老师赶回来了?!”

    何母说:“怎么会呢?”

    也说:“是啊,不会的。”

    “不会,那他回来干嘛,嗯?你们不问青红皂白地就给他吃!给他吃了有用吗?给猪吃了卖,给狗吃了看门,给他吃了,怄气!你个狗杂种,不把老子气死,你是不得罢手的。”

    何父凶到何三宝面前,何三宝赶快地扒了几口饭,眼看着父亲要掀桌子了,何三宝连忙站起来,撒腿就跑。

    他一口气跑到史怀远家里,把剩下的**蛋和油往他家的桌子上一摆,愤愤地说:“……他们四个人写个保证就行了。可是她就非要我请家长,还非要请我爸,别人都不行。说什么我爸来我就来,否则,我就不要来了。我爸又有事,我舅来又不行,那我可怎么办啊,这真是啊……”

    史怀远翘着二郎腿,火上加油地说:“这怎么要得呢,嗯?学生是来上课的嘛,怎么能随便地赶回去。请家长,家长也忙嘛,连我去说情,她也不理,这真是太不象话了……”

    说得何三宝捏紧了拳头。

    深秋的早晨,空气新鲜,清凉,教室里书声朗朗。万青站在教室前门,一边注视着学生,一边在日志上记着每个学生的发展动向。

    何三宝怀着满腹的怨气和怒火,带着刺激和玩世不恭的心态走到万青面前,劈头就问:“你还要不要我进教室的?”

    万青瞅了他一眼,问:“你父亲来了吗?”

    “没有,我没有父亲!怎么啦,我只问你,你要不要我进教室的?!”

    万青冷静地说:“不是说好了吗,请你的父亲来谈一谈,不是告状,而是学校的教育需要家长的配合。”

    “别跟我来这一套。哼,你说的比唱的还好听。我明白的告诉你,我的父亲不来!我要进教室,你要不要我进?!”

    万青镇静地说:“那不可能。”

    何三宝暴炸似地大声嚷道:“姓万的,你真是逼人太甚啊!你还是不让,是吗?那你今天可别后悔啊!”

    万青仍然镇定着,但也紧张着,她觉得气氛不对。所以她定定地注视着他,并不接话。

    何三宝更大声地嚷道:“哼!我歹死,你也不得好活!你来看看,这是什么?”

    说着,他就从口袋中拿出一个瓶子,《滴滴畏》标签的显赫大字从万青的眼前一掠。万青心里顿时一震,头脑烘的一下发热,耳朵里似乎有无数小虫子在叫唤,她惊奇地看着他。

    何三宝问:“那,我最后再问你一句,你要不要我进教室?!”

    万青顿了一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缓慢地说:“你这种方法不可取,没有人用这种方式进教室的。”

    “嗬,你还是不同意,是吗?”

    不等万青回答,何三宝已打开瓶盖,咕咚咚地一口气喝了半瓶。万青去夺瓶子时,瓶子已掉在地上,何三宝也倒在地上,抱着肚子滚叫着:“哎哟,哎哟哟,哎……”

    早就出来看热闹的学生们一下全傻了。

    何莉说:“这,这怎么办啊,万老师?!”

    万青抿了抿嘴,果决地说:“快,去叫应老师,罗老师来!”

    丁楚跺着脚,叹着气说:“唉,这……”

    万青对他说:“丁楚,快跟金山峰去礼堂,把我的竹床梆成担架抬来,快去!”

    下早自习的钟声响了,更多的学生围了过来。

    “哪个班的?”

    “哟?喝了滴滴畏?一滴都畏,别说还喝了那么多,那死定了。”

    “为什么喝啊?”

    “老师逼的呗!”

    何三宝的“哎哟哟”声,越叫越响,他一边滚,一边偷视着万青,在伪装的痛苦中窃喜着。

    万青清丽的脸胧刹白,深窝的大眼睛焦急地盯着何三宝。

    应谷声气喘嘘嘘地跑来了,急促地问:“怎么啦,万青?”

    万青冷静地说:“喝了滴滴畏,等会担架来了,你叫何先中与罗喜快点往卫生院抬。”

    应谷声说:“没问题,你别慌啊。”

    杨兰跑来轻轻地拍着万青的肩膀,说:“顶住,万青,就是出了天大的事,还有我们哩!”

    谷桂花噙着泪水,说:“是的,我们都会帮你的。”

    万青点点头,想说谢谢两个字,都没那心情,也没那时间。

    史怀远端着一杯茶,站得远远的,皱着眉头边喝边说:“我就知道早晚会出事的,她这种教育方法就是不对头!看啊,出事了吧?不出点事,是不会吸取教训的。”

    万青宽阔的额头上,沁出了颗颗汗珠,俏丽的脸色紧张又凝重。突然,她机警的两眼逐渐地闪着怀疑的光。何三宝不时地斜瞅她一眼,又急忙躲避她,叫唤声象是有节奏地轻一阵,重一阵,身体还一直很轻松地滚动着,脸色也没有发现什么明显的变化。

    学生们七嘴八舌地叫着:

    “快送医院啊,快啊!”

    “老师们都在干啥?这么慢腾腾的!”

    “出了人命谁负责?!”

    万青严峻的脸,突然开朗起来,她象悟出了点什么。她猛地把滴滴畏的瓶子捡起来。心想,今天就拼了,管它是死是活我也喝。

    刚往嘴里放,应谷声大声地制止着:“你干嘛啊你,你殉职啊?”

    史怀远阳怪气地说:“她这才不叫殉职呐,她这是畏罪!”

    谷桂花气得跺着脚,流着泪说:“管她是殉职还是畏罪,你愿意看着她死吗?!”

    何先中生气地说:“就是,别理他,狼心狗肺的东西!”说着就去夺万青手上的瓶子。

    万青用力推开他,喝了两口,然后咂了咂嘴。

    何先中慌乱地来抢,心急火燎地说:“呃……你不能啊万老师,等会,那,那我们抬哪个好呢?”

    人群惊恐着,骚乱着。

    万青又执着地喝了几口,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

    何先中乘其不备,一把夺过瓶子摔在地上。

    人们惊呆了,担心地望着万青。

    这时竹床梆成的担架来了,罗喜大声说:“快,万老师,快抬上来。”

    何三宝慌了,也不叫了。

    万青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俯下身压低嗓子对何三宝说:“伙计,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快配合我,睡到担架上去!”

    然后站起来,大声说:“好,罗老师,你跟何老师把他抬走。”

    何三宝慌乱地一下子爬了起来,拔腿就跑。

    人群又骚动了。

    “怎么,跑起来了?”

    “不是滴滴畏?怎么搞的?”

    “演戏啊,这是唱的哪一出?”

    ……

    何先中见状,把地上的“滴滴畏“瓶子捡起来左看右看的,然后连喝了两口,笑着对应谷声说:“去去去,什么的滴滴畏,糖水,甜得很!”说完,又要喝

    谷桂花一把抢过来,也喝了一口,笑得水直喷地地说:“啊,真是糖水,还蛮好喝的。

    杨兰趴在叶凡的肩上,含着泪笑了。

    老师们都哭笑不得地松了口气。

    万青象历经了劫后余生的感觉那样地感慨着,她泪光闪闪地说:“谢谢,谢谢老师们!”

    史怀远连忙溜走了。

    顿时,学生中的议论声、叱责声、鄙笑声哄成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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