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泪(三)

      浮尘过客 作者:余妻

    江南泪(三)

    (十)

    灰暗褪去,细凉的雨愈来愈稀。马蹄踢踏,一行身材魁梧的护卫,静默的牵着两辆篷车,缓缓行进。

    车内有淡淡的檀木香,窗口的垂幔随着行进晃悠,莫辽拂将其卷起,已是入了皇城。

    杏娘娘将莫辽和俞年安置在同一篷车。

    俞年似乎并不开心,“莫辽,那衣裳,本是我做给你的。”

    “无碍。”莫辽温柔一笑,她不知那是嫁衣,只觉得俞年话有别的意思,“临行前,爹娘就警语我谨慎行事。”

    俞年愣了愣,他所郁闷的,不过是精心制作的嫁衣被玩笑拿走,“我和杏娘娘也算故友,不会有事。”

    “许是我想多了罢。”莫辽砸吧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却没再追问下去。

    篷车一路平稳,直到二人被唤下轿步行。

    高砌的宫墙俨然与粉墙黛瓦不同,雍容到难以呼吸。说是同行,莫辽也是跟在杏娘娘身后。

    深锁千秋,便是如此。

    粉黛se的缎面上爬满流光溢彩的山茶花,精美到无与l比。一寸一寸的剪裁,每一处弧弯,都透着匠心独运,蜿蜒缠绕,彩流光。而素se的底,又让这样的衣裳不那么俗气热闹。

    杏娘娘故意身着新衣,长发未挽,青丝千丈。

    她以为自己美的不得了,或只有俞年一人知道,这不过是,他为莫辽所裁嫁衣的内衬。

    只可惜,这一切,那个榆木脑袋不会知晓了罢。俞年侧眼,身旁的莫辽,始终低着脑袋。

    一阵酸疼心绪上涌:莫辽,俞年怎么什么都给不了你。

    (十一)

    杏娘娘受到的宠ai远比想象更甚,她忽然说想看戏,也就一炷香的时间,唱戏班子踏着叮当声而来。

    莫辽同俞年隔着厅堂对视而坐,间来来回回跑戏打唱人,犹如横亘在二人之间的世间百态。她不知为何杏娘娘要将他们二人分来,目光焦灼无助的捕捉着他。

    喧嚷间,杏娘娘对身旁宫nv耳语j句便离席。宫nv听命后步到莫辽身旁,轻声道,“娘娘有话要与你说,跟我来。”

    不能违命,莫辽起身跟着宫nv往后方走去,侧目望向俞年时,她的目光与他正面j织。

    走过青石铺成的翠se曲路,园子里意外的幽静,杏娘娘支开了宫nv,仅仅留下带路的一位。

    “民nv莫辽,你可愿跟随本宫?”杏娘娘拂了拂衣袖,模样煞是凛凛。

    突如其来的要求,莫辽第一反应是下跪,“民nv知错,民nv下月就要嫁与俞年,恐是不能入宫的。”

    “哦?是么。”nv子并不吃惊,她落坐石凳,沉淀后气质更加冷漠,“你两家世悬殊,你当真以为他能娶你?”

    “民nv与莫辽两情相悦,本该月就…”莫辽顿了顿,意识到后面的话会得罪杏娘娘。

    “这样,我给你日时间,日之内他不娶你,我便派人接你入宫。”

    莫辽想到阿爹临行前的话,不招惹是非,遂诺诺点头,得要应允后起身,看到杏娘娘意味不明的瞳眸,故意避开后,静静踏着来时路离开。

    宫nv见莫辽走远,忍不住开口,“娘娘,你还是放不下俞年。”

    “是又如何,我不过是他生命过客。”杏娘娘垂眸新衣,“多年前江南游玩,与他许下十年之约,他也根本没放在心上。”

    “娘娘身份尊贵,他是不敢放在心上。”宫nv安w道。

    “你退下罢,替我长着眼睛,我想一个人静静。”

    (十二)

    莫辽以为将婚期再提前j日不是大问题,回去的轿焦急开口,“我们一回梦绸庄便成亲,好不好?”

    “莫辽你怎么了?婚期是四月十五,现下才月末。”俞年的眉眼,总在不经意间带着丝蛊h。

    “我若是执意如此,你可愿意为我更改?”莫辽忽而握上俞年的腕,面容浮现一丝痛se。

    “莫辽,别闹,你知晓我爹娘,他们同意我纳你为妾,已是做出最大让步。”

    别闹……原来在他眼里,她在取闹。

    莫辽本还想着解释缘由,‘别闹’二字让她把已到嘴边的话吞下,哑声道,“我们之间,太多不可能。”

    俞年不作答,侧拂起垂幔,忧郁望向黑空,神情迷茫得似沉沉月se。

    他的付出,她看不到。

    梦绸坊内水车转动巨响,跨入厅内却听不到外声。

    “混账!我已告知亲友,婚期是四月十五,怎可随意改动!还没进门,就开始撒娇气。”曲膝半躺在藤椅上俞老爷眼未睁,j乎是用鼻子在哼哼。

    俞年似是已料到爹的反应,态度柔和,“孩儿今后会更用心经营梦绸坊,还请爹答应这个要求。”

    “不可能。她ai嫁不嫁。”俞老爷冷哼一声。

    嘎吱声缓缓停住,身旁的夫人递去一杯温茶,寻常动作流露出千般风情。她看着俞老爷将茶水j口饮尽,又伸接回茶杯,缓缓道,“我不反对莫辽,只要她知晓收敛,我会待她如同nv儿。”

    此话说得无懈可击,让争执无用,俞年沉默转身,离开了正厅。

    穿过se珠帘,走过两道游廊,诺大个家宅,遇不到一个可说话之人。

    他不过就是个裁衣裳的,为何来得如此荒诞炎凉的一生。随拿起桌上一把绣花剪,将发髻上的布带一刀剪下,纷纷落落的发顷刻披散,j缕残断的便飘落至心。

    二十一年来,总在逃避婚姻,是因遇不到对的人。如今遇到了,才发现所谓的对,都会在现实压迫下,愈发不对。

    “莫辽,你向我所求的,我一个都给不了……”

    俊挺的少年,微微垂头,双瞳涣散到了极致。他缓缓将断发夹在布匹,唤来候在门外的铜东,“帮我将此物送至莫辽,说我暂时不便见她。”

    铜东面对着俞年,是从未有过的狼狈,全完看不出昔日的风韵,便是不知所措,接过布匹,愣不言半字退出房门。

    落寞,俞年身影翩翩移步到门口,堪堪望着空院,青石砖铺成碎花样式,像一个挨一个的九宫方格。看着看着,眼底的y霾更浓。

    莫辽,再多等俞年j天。

    俞年所想,是压制下爹娘的愤怒,好让莫辽嫁过来后,日子不难么难过。

    然,再没有这一天。

    他趔趄狂奔在雨海,怎么都挥之不去半年前的惊鸿一瞥。他只想着再快些,或许就能阻止悲剧的发生,他甚至能够看到莫辽。

    她被人强行带走,左牢牢捂住眼睛,一路不言不语,大p的水泽滑过指缝,滑落脸颊,打在青石路上,销声匿迹。

    零零碎碎的日子里,似乎一直是他在给她希望,以及希望之后的打击。

    莫辽被带走的那年,她十六,他二十一。

    俞年跪在瓢泼大雨,嚎啕大哭。

    隔着望也望不到尽头的宽窄巷子,细长河流,她规规矩矩背过身,喃喃自语:俞年,太迟了,我等了你那么多天,都没能等到你。

    (十)

    杏娘娘突如其来的举动,带走了莫辽,莫家铺子也被连夜清空,一家人犹如人间蒸发。

    俞年尝试过很多次书信杏娘娘,求她把莫辽放出宫,得来的只有同样回信:好好做你的衣裳。

    杏娘娘对梦绸坊的衣裳不减欢喜,每月都会来要新衣。俞年只是不闷声响的裁衣,偶尔心底愤恨时,会不慎划开指尖。

    而后,任凭鲜血在布上晕开朵红花。

    俞夫人觉得孩儿沉溺在过往不好,便替他寻来正室,梦绸庄最大的布商nv,湍贤冯。

    “哎呀,你看你这般不小心。”

    湍贤冯曼步上前,yu查看俞年的指尖。不料被俞年躲闪而过,看着她,似乎看着恶心至极的东西,“别碰我。”

    湍贤冯知趣后退,音se平静如水,“无意冒犯,贤冯会听从你的话,等你想开的那天。”

    这一等就是年,俞年像避瘟神般避着湍贤冯。膝下无子,爹娘对俞年的态度由原先的软y皆施,到如今心灰意冷。

    俞老爷时常晃悠在藤椅,自言自语,“家大业大,全完了。”

    “良人,不如试试这个。”f人从衣袖掏出块丝帕,层层打开后里面是颗红润的y丸。

    “这……”俞老爷神se一顿,末了,长舒口气,“也罢,记得让贤冯装扮得像些。”

    江南地s,成天成天都是绵绵细雨,俞年缓步在幽长的巷子间,任凭雨水点点浸润锦衣。青石板两旁的拂瑾花常开不败,□□尽头,立着座极简的莫家铺子,而如今也人去楼空。

    院载满翠竹,细雨微蒙似是打翻了的彩墨。推开门,斑驳水影映着位倾姿佳人,墨发在肩头蜿蜒,黑眸承载着世间最柔软的温旭煦,嘴角上扬,暖意沁人,轻轻言说,“莫辽。我是莫辽。”

    他笑了,脸纸般雪白,眼角却像流过泪的通红。有雨滴从发丝滑落,握在的剪子不慎掉落,惊起一地涟漪。

    “怎么可能是你,你回来了。”俞年颤音。

    “年来,我终于等到逃出宫的会。”nv子看着他的狼狈,心底突然闪过巨大的歉疚,“俞年……原谅我年y不懂事,奢求本不该是我的东西,原谅我不辞而别,是我……”

    nv子只觉得身子s凉,被拥入舒适的怀,无法再言语,迷迷糊糊看着近在咫尺的脸,雨水折s下蒙着万般光彩。

    她yu挣扎,猛眨眼,方看到他目光彩全无。

    这东西她见得多了,□□。

    忽而心落空的难以自持,这么多日日夜夜来,终是相见,终是错过。

    “俞年……醒醒……”

    她困难发声,却被俞年打横抱起,径直往竹林深处走去。

    原来天荒地老不过如是。

    她脑思绪万千,怎么理都理不好,一波一波**而来,涌上心头,化作两行清泪。

    俞年,不逾此年。

    残夜破晓,俞年醒来后脑昏沉的厉害,惊愕发觉自己衣衫不整,身旁是哭哭啼啼的湍贤冯,脑袋轰的炸开。

    淅淅沥沥的雨未停,雨声传来j声虫鸣,庭院的花似海c般翻滚。长长久久的静默,他愣愣发笑,声音是不带任何情感的,“你滚。”

    江南泪(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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