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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次为了这颗星 作者:卢一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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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次为了这颗星 作者:卢一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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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百块,我邱四哪有今天——。她截住了他要发酵的势头:邱四,别谢我,我借你的钱,你连本代利都还了。邱四说:别这么说,英梅,别这么说,我欠你的情,我还不光。

    但他很快就还光——至少是几乎还光了——若他真欠她什么情。2000年,她查出鼻咽癌,他也不吭声,也赶不走,硬替她承担了所有医疗费用。手术在北京做,女儿陪着她。术后醒来,女儿望着她:妈,杨铁鹰是谁?她也疑惑:杨铁鹰?女儿说:你先快醒来前,忽然叫了一声,你说,杨铁鹰,你慢点走!

    她清白了,她说:不是杨铁鹰,是姚铁云,你忘啦?姚阿姨,邱叔叔以前的爱人。女儿说:邱叔叔爱人不是小桃姐吗?她那高跟鞋得有十五厘米,妈,她比丘叔叔小多少?

    她不接这一茬,只说:以前的爱人,你小时候,姚阿姨常逗你的。

    自然,姚铁云没怎么逗过女儿——虽然她要是有机会见到她,会逗逗的,她相信。只是她同姚铁云来往的机会屈指可数。

    她说:你有个芭比娃娃,紫发的那一个,后来被你爸弄丢了你还说“爸爸,你从今天起执行死刑一百天”的那个,就是她送的。她想,姚铁云还托人代送过女儿一套带插画的少儿版唐诗集。女儿说忘了,又问:你怎么喊她?做梦了?她并没有做梦的记忆,因此回答:恐怕是吧,以前我同她同行,她总是走得很快,她个儿高,腿长,我跟不上。

    女儿已然败了兴致,但她却突然以为该再说点什么,便含糊刺她:要不是她,就没有你。

    女儿果然追问,她便解释:那会身体不好,生你之前,还怀过两个,都流产了,本打算一辈子再不生,你奶奶家的当然不干,你爸也跟我闹,但我怕死,坚决不肯再生,有天,她对我说,女人啊,到底不能没有孩子。

    女儿说:你就开窍啦?她说:是啊。女儿说:切,真没劲。这一回是彻底败了兴。

    女儿在京买了房,两居,墙一律刷青漆。她退休后常去同住,包揽买菜做饭,有时晚上醒来,被绿得惶然,以为掉进了一片树叶的内部。女儿同陈分了又和,和了又分,转眼二十七八了。她有点急:你也是,你刚上大学那年,就嚷着说要带他回来见我;我开刀那年,也说带来看我,转眼都十年了,这丈母娘女婿愣是没见着面。女儿正在气头上,说:我先给他发完这条短信!发完后,继续说:有什么好见的,分手了!她说:反正我一来北京,你们就分手;我前脚刚走,你们又和好。女儿说:妈!两个都笑了。

    她和女儿看一部陈推荐的电影。一个老中医,收养了一个孤儿,两个住在西南部的老山里,孤儿长大了,接了老中医的班,一天,来了一个腿扭伤的登山游客,孤儿为游客处理好伤口,但游客身上没有钱,走前,他把自己的收音机给了孤儿,当作医疗费。孤儿没听过收音机,他打开,里面正放着一首歌,有个女声唱:“你是第千万种可能中的不可能,你是唯一路口不存在的灯。”孤儿想,她爱上了这个声音,她对老中医说:爸爸,我得出去,我要去找她。

    女儿关掉视频窗口,难以置信:什么啊?他尽能推这种乱七八糟的片子。她提议可以继续看看。女儿说:不看了,太闷。他品味可真坏,有一次,他推荐我看一本书,统共20多万字,居然全在写一个男人每天下班后坐在一张弹簧床上怎么玩一个苹果。第一天,他把苹果当成一颗星,以它为参照系修改了整个星座图;第二天他把苹果当成一个女人的嘴唇,同她说尽好话,为她不肯变得柔软挫败万分;第三天,他假装苹果是一本《堂吉诃德》,假装能看到上面的文字,还用西班牙文念出声来……无聊到爆!

    退休后第三年,她参加学校组织的退休老同志红色旅游,先去南昌,再到井冈山,接下来是延安、西柏坡。在延安,地陪大巴车不知怎么开错了线路,要去枣园的革命旧址,却开到了一处养鸡场:令人愕然。当天是十分晴明的天气,养鸡场外是一片麦田,正是麦子收割的时节,有打赤膊的年轻人在麦地里走动,胸脯臂膀上的高光像覆着一把把银亮的勺子。导游正同司机吵得不可开交,她干脆下了车。养鸡场里的鸡正擎着翅膀在走动,看起来却是麦子的进化物种,翅膀、皮肉、血管、内脏和头脑都由麦子演化而成。她忽然有了兴致,打算讲一个笑话——关于这肉体和精神的麦穗之鸡,而手机响起来了,是女儿。

    “阿姨,李媛在医院。”

    女儿早上在公司就觉得不舒服,让她休息说不用;中午聚餐,菜上错了,她说去找人理论,只听到她说着说着那边就叫起来了,人已经瘫倒,说也没人碰她,只是忽然就自己倒了。看过监控录像,确实是自己倒地。医院诊断是休息不足、情绪过激引起的脑溢血。

    她忘了她是怎么度过这一年——2004剩下的半年——或许还有2005年起初的半年,她问过李振国,李振国也说不清汤汤水水,他同样浑噩。

    是陈大姐给她一张名片:失独老人俱乐部。那或许是2004年底的一天,她看了一眼,放进了包里。2006年,杜美玲病了——她前一年收养的一条狗,不知怎的就口中流出血水,身子打颤,她从包里翻找宠物医院的电话。失独老人俱乐部,她仔细瞧了一眼,总部在北京。

    失独老人俱乐部,其实根本没有一个固定的俱乐部。他们每周定期聚会,地点选择在公园、茶馆,有时候也在某个会员的家中。没有一个人谈起失去子女的经历,第一次聚会,她以为在轮流发言时大家会谈起,但没有一个人说,他们说,这周学了什么掌法,是武当功夫的一个江湖变种;听了什么曲,东城老许唱的,还是不如老郭家的地道;狗了剪毛,闹了一番,刮掉了一点肚子上的皮;没有人说到孩子。她只好试图也不说,她说:家里的狗上周死了,这周刚到北京,因为听说这样一个俱乐部——我一位老姐姐给我的名片,怪就怪在,她并没有失独。她想,不好,提到了屏蔽词。她继续说:这个老姐姐已经七十多了,身子骨比我强,她保健有方,从年轻时就舞剑,生了三胎,都身强体壮,我不行,当初流了两次产,才怀上第三个——第三个,也没了。她愣住了,她觉得自己坏了场子。她说:不好意思,大家。忽然有人说:没关系,你说吧,你没过倾诉期,我们是因为都过了——不是故意避讳——你说吧,假如你心里有江江海海,你就要让它流出去。

    她连续说了两个月,每次聚会,她意识到自己都在重复差不多的话。我成了祥林嫂,她想,很不妙,但又顾不得。但他们都容下去了,并非敷衍的那一种,她想,我一遍接着一遍,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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