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墓穴之女(下)

      在大概距今三十年前,可能并没有三十年这么久,但二十五六年却是一定够的。那个时代对于起司洛萨他们这个岁数的人来说已经有些遥远了,毕竟以个人来说,自己没有或无法经历的时间总是遥远的。就像那些在酒馆里大谈四五十年前的世道和未来四五十年后的情形的人,他们实际上并不是真的在考据或者推测那些时间,只是凭着自己的意愿回忆和想象。
    所以尽管嘉伦自认为自己所说的都是真相,可那也不过是她从其她更年长的女巫嘴里听到的故事,而让这个故事变的足以让女巫将它信以为真的理由,就是这个故事是关于一位就生活在女巫团中活生生的成员的,也就是关于海拉的故事。相传在那个时代,女巫们才刚刚赢得了失心湾的统治权,失心女巫团的旗帜第一次被竖起在这座城市里。
    但凡事皆有代价,女巫们之前的统治者可不会将失心湾的统治权拱手相让。对于那场奠定了如今地位的战争,年纪大一些的女巫都不愿意再去提起,小一辈的成员只知道当时的女巫团经此一战元气大伤,战死的女巫足足占了当时女巫团的三分之一!甚至还有一些隐晦的传言表明有许多女巫在那段战争岁月失去了比性命更加宝贵的东西,生育能力。这巨大的损失直到近年新的年轻女巫们长大成人才终于恢复。不过以目前的状况来看,只要女巫能再控制失心湾五年,她们为了夺得这里统治权所付出的一切就都是值得的了。
    而海拉的出生,就是在最后一场大战之后。一般来说,女巫们虽然对同伴相当残忍,但由于自身寿命的短暂,所以对种族延续格外注意,即使是最不近人情的大女巫,也会明令保护怀孕的同族。可是战争不会随人所愿,女巫的敌人们同样知道她们的弱点,于是在形势不利于自己的时候果断的选择了最恶毒的报复方式。他们突袭了女巫团的后方营地,将大部分怀孕中的女巫残忍杀死。
    海拉的母亲正是当时后方营地管理者,但她同时也是一名孕妇。如果说女巫最虚弱的时期是什么时候,那一定是她们怀孕的那段时间。尤其是越临近胎儿出生,作为母亲就愈加的虚弱。况且由于已经到了战争的末期,大女巫迫切的想要一鼓作气彻底击溃自己的敌人,她将本来看护后方营地的守护者也一同抽调去了前线,试图集结女巫团所有的力量来碾碎对手。两种情况综合起来,足可见当时后方营地的女巫们面临的是多么绝望的状况。
    面对这种无望的处境,如果是一般的人或许也就带着怨念死去了。若是对女巫团抛弃自己的怨念强一些,或许还会成为这片海域上的又一个怨灵传说也不一定。但她们到底是女巫,即使因为怀孕而虚弱,她们也是伴随着死亡和毁灭存在的乌鸦与黑猫的宠儿。所以后方营地的女巫们做出了一个决定,一个残忍的,可怕的,却又合理的决定。她们献祭了自己腹中的胎儿,以这些尚未出生就逝去的夭折者的怨念为契机,使用了即使是在女巫团历史上也是最恶毒的诅咒。没人知道那诅咒是如何生效的,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所有参与到这次突袭中的敌对势力成员都在诅咒下彻底消失了。而诅咒的施展者,也在巨大的代价下集体死去。
    在女巫团正是统治失心湾的第一天,她们举行了对战死姐妹的葬礼,本来按照女巫的传统,死者应该回归汤锅,将自己的智慧与力量传递给同胞。但由于这些女巫死于发动诅咒的代价,她们的躯体仍然保持着怀孕的状态,即使是不懂魔法的普通人,也能看出这些死者身上萦绕着的可怕怨念。所以土葬,就成了她们的结局。
    “那一天下着大雨,所有女巫团和与我们结盟的其他盟友都出席了葬礼。即使是最不守规矩的家伙,也在那一天穿上了黑色的丧服,以此表示对逝去者的尊重。所有的棺材都是找城里最好的石匠打造的,每一个都需要六个人才能举得起来。这一方面是为了防止食尸鬼之类的东西骚扰到她们,另一方面也是大女巫害怕这些带着怨念死去的姐妹会在某一个晚上翻开封土回来找她复仇。”
    嘉伦的语气逐渐严肃起来,眼神看向孩子背后的黑暗走廊,好像从中看到了那个久远的场景,“葬礼在傍晚开始,新开垦的田地被征收成了墓地,三艘木船满载着金银宝石围绕在棺木旁边,黑暗之中吟诵起早在我们来到这片土地之前就流传下来的安魂曲。在漆黑的雨幕里,没人知道到底有多少来宾,据说连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的存在都回到了这里。甚至有人声称在观礼的人群中看到了本应该躺在棺材里的人。”
    一阵冷风吹过大厅,两排烛火随之摇曳,拿着刀叉的孩子感到自己的背后一阵阵的发凉。可女巫的故事,还没到最高潮,“所有的棺材,几乎所有的棺材都已经安放完毕。只剩下那位负责后方营地的先人,也就是提出释放诅咒的那个人。在搬动她的棺木时,大雨安静了下来。我是说,虽然雨水还在下,但每个人都能听到其他人的呼吸。然后,在大女巫将第一把土洒在棺木上的时候,从最上层的棺材里传来了哭声,婴儿的哭声。”
    “是的,那个孩子就是我。可能是我母亲偷偷修改了诅咒,也可能是纯粹因为运气,总之,我活下来了。在坟墓里出生,所以以海拉为名。这就是我,失心女巫团的墓穴之女。”平静的声音补充到。孩子的视线随之看向这位女巫,他惊讶的发现,本来如干尸一样的海拉不知何时已经大变了模样。她干瘪的脸颊重新鼓起,干枯的头发也有了光泽。但孩子也发现,那束放在她面前的玫瑰已经变成了黑色,鲜艳的花瓣腐烂瘫软,黏答答的糊在桌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