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天下第一案
职场规则分为两种:显规则、潜规则。但在潜显两种规则中,还分为显规则中的显规则、显规则中的潜规则、潜规则中的显规则,潜规则中的潜规则。不知从哪位厚黑大师开始,将所有规则总结归纳出了一句:领导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说你不行就不行,行也不行;不服不行。
在各个朝代或时期,虽然潜显规则的具体细节和条款多有不同,但总体的原则是大同小异的,也就是说,不管是权力场、官场、商场,他们运行的规律都是相通的,作者不想在开头说一大堆枯燥而繁琐的内容,那样会影响读者阅读体验,我会把(我本人对这些内容的浅显理解和简单整理的)内容贯穿在我们的故事情节中间,希望不会影响您的阅读体验。
故事的开端在大名洪武十三年,大明江山控股集团的首席执行官-宰相胡惟庸(胡之后宰相一职被朱老板取消了)被抄家,理由是意图小保姆上坑-谋反,这堪称当时大明朝自建国以来最大的案件,可以说是天下第一案(很多老板在企业稳定后,都会对一同创业的合伙人下手的,这是历史规律)。
大明行政与人力资源部门在事后下达了关于胡案的处理公告:胡惟庸及其利益集团,利用职务之便,违反集团相关规定,组织黑涩会性质的团伙,不服从集团领导对集团业务的相关决定及指令,蓄意攻击集团董事会,恶意造谣中伤董事会领导,公然挑战董事会权威,抹黑董事会形象,意图颠覆董事会对集团公司的绝对领导。胡惟庸及其团伙的行为,性质恶劣,不仅给集团业务造成重大损失,更给集团的公众形象造成恶劣的影响,有鉴于此,集团董事会果断做出英明决策,监察部门立即出击,一举捣毁了胡惟庸及其利益团伙,溯本清源,净化了集团整体环境。
对捣毁胡惟庸团伙的正义行为,大明集团的各级社团及组织,都公开发表了主旨报告及宣讲,报告及宣讲的主要内容都围绕如何批判胡氏团伙展开,并进行了深刻的自我批评与反省,社团组织的代表纷纷踊跃发言,表示除掉胡氏集团的行动,是一次伟大的行动、胜利的行动、催人奋进的行动、发人深省的行动,是引领大明集团走向下一个胜利的行动。代表们在发言中还表示,在今后的工作中,要以胡惟庸及其团伙为戒,戒骄戒躁,力争团结奋进,为开创大明集团的华彩新篇章努力奋斗。
按照现代企业人力资源管理的相关法则,首恶必办之余,其他相关责任人也必须要承担责任;按照法家的治国理念,惩治参与者要采用连坐之法,诛九族或夷三族;按照近代某位反动头子的说法,叫“宁错杀,不放过”。总之,胡CEO的案件被无限放大了,涉案人员竟然有一万多人。
我们主角的美好童年,被这个案件彻底的打破了,他的监护人,就是在这次集团公司的高层震动后被牵连进去的。当然了,主角监护人的遭遇,除了被强行解除劳动合同,勒令即刻离职并交接(其实是炒鱿鱼)之外,最终的结果同其他涉事嫌疑人差不多,其家属和家产也要被集团直属的监察机构(当时没有东西南北四面八方那么多厂,只有锦衣卫)审核、审查、审计。
受胡惟庸谋反案株连的人甚多,甚至包括明朝的开国第一功臣,大明控股早年和初期创业合伙人、淮西集团的前任领袖、胡惟庸的前任、大明控股的上一任CEO李善长(之所以给他这么多头衔,是因为这人相当厉害,也具有代表性),绝大多数的后世史学家都把注意力和研究重点,集中在了那些被卷进去的开国的功臣和重臣们,是不是真的参与了谋反,史学家重点关注哪些重臣是不是因为平时因为与Mr胡有瓜葛而被误杀(都在Mr胡的领导下推进工作,哪个能没瓜葛),没人会在意一个千户级别的官员是否真的参与了谋反,是否冤枉。这就像大集团公司里,人们最关注的往往是总监等高层人事的变动,高层主管间的斗争才最引人注目,下面小员工的去留基本没人在意。
当然了,我们的主角本人,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养父是否被冤枉了,因为被抄家的时候,他还只是个“毛没退净”、“乳臭未干”的小屁孩(已经不撒尿和泥了),等他长大之后,多数的知情人都已不在人世,当年的很多详情和细节经过也已经无法考据,所以这个谜团在他的心中也困惑了多年。
(插一句:按照唯物主义历史观,朱家同以往控股中原的刘家、李家、赵家大股东一样,是农耕文明社会体制中地主阶级的代言人,虽然他们本人是持股最多、拥有控股权的大股东,但那时全国还有无数的持股数量不一的中小地主,这个朱家大股东有三大特点,第一是把集团公司彻底私有化变成了家族式企业,虽然他们在创业之初曾经说过要跟所有合伙人同甘共苦共享富贵的,但和历史上其他大股东一样,朱老板在创业成功后也是把这些承诺都选择性健忘了。第二点是姓朱的老板也很少开股东大会,公司决策独断专行,这也为一两百年后公司的业绩不佳和最终退市打下了伏笔,第三就是他们也基本不分红,这点其实会造成社会的分配不均,这也是为什么后来接替朱家掌握公司的爱新觉罗家族会被中小股东投票踢出局的根本原因。说多了,导致括号有点大了,抱歉了读者老爷们,回到故事里来吧。)
是否真的冤枉,不仅主角自己不知道,当时的大明王朝控股集团的控股股东、董事局主席兼总裁朱总讳元璋同学,其实并不关心胡惟庸案中其他的涉案员工是否被冤枉,他只关心他和朱氏家族对集团控股权是否能得到保障,基于这个逻辑,任何他认为有能力威胁他掌控集团的人都将被清洗,而且集团内部独立的监察和审计部门(锦衣卫)掌握了胡惟庸及其同党太多无(真)可(真)辩(假)驳(假)的证据,肯定包括直接的证据和间接的证据,最后起到作用的,一定是能够证明胡惟庸有罪的证据(就像美国一定认为萨达姆和叙利亚窝藏了大规模杀伤武器一样,中情局只把有罪证据上报,白宫也只选择有大规模化物的证据公示,这样出兵打仗就有了足够的正当性和理由,我们中国人把这种选择性出示证据叫师出有名。)
监察审计部门(锦衣卫)通过严谨的调查取证和编织罗列,得出的结论是胡案中涉案的所有人,没人是冤枉的。负责查案的部门经理(锦衣卫的老大官级不高,不能叫总监)也就是锦衣卫指挥使应该就是这么给领导打的报告:“经过科学严谨的调查取证和反复审核,所有相关人员证据确凿,根据《大明集团管理制度》第001章至第9527章、《员工行为规范手册》第1-2587章、人力资源及行政部的相关补充条例第1-250章所列条款,建议处罚情形如下,请领导审阅批示。”
这是一篇成功的方案、是胜利的方案、是揭穿隐藏在公司内部阶级敌人的战斗的方案,这篇报告的PPT底板选择了大明控股标准的红色,字号是领导在投影仪里看着舒服的18-20号大小,字体是艺术气息浓厚且官方指定的瘦金体,整篇报告图文穿插、虚实结合、立意高、视野广、包涵深度的战略思考和极强的落地可行性,作为给领导的另一种选项,在落地执行阶段,还给出了一旦主推方案推进受阻情况下的备选执行方案。同时在方案的最后,附有方案执行阶段所需的具体人员安排、时间排期表、费用预算等。整体上,作为一个专项提案,这个报告是非常成功的,足以作为后世类似方案的范本。
其实和其他的大的提案一样,这样大的方案,是由很多人分段撰写并最终合稿的,作为提案人-锦衣卫的部门经理,他并不参与方案的直接撰写(虽然在方案的后面署名的是他,提案人也是他),当然也更他不会每一个案子都复查核实,指挥使大人对自己的定位是准确的,自己是一个管理者,是部门负责人,不能陷入到具体的技术细节中,自己要把握全局,把控方向,具体的事情,交给下面的人去办就好了。
更何况他没那个精力更没那个心思去挨个核查查证,反正他揪出来的同党越多,他自己的功劳就越大,在朱老板面前就越得脸(是的,我这里用词是得脸而不是得宠,此中差别,请读者老爷们细细体味),年终奖就能拿的越多,以后升职的机会就越大,说不定干好了还能进董事会。
谋反大案,或者扩大为其他的大案,不管是政治性案件还是经济性大案,只要是查完案件,就一定有下一个快速推进的环节-先双规、同时抄家。此时重要的涉案人员会被有关部门双规,鉴于锦衣卫的特殊职能和权利,他们既是监察调查机构,又是执法机构,所以大明集团控股公司的双规地点,多数选择在锦衣卫的双规楼(诏狱,在这个双规楼里,绝无跳楼自杀的可能),待案情有了进一步的进展,兴许能攀咬出更多的下线。
下面说抄家,历史上所有的抄家,有一点应该是有共性的,就是负责执行抄家任务的人或者说官吏们,多少要从被抄的人家里卡点油水,要么偷偷私藏一些财物,要么看见某个美女后动了歪心思,挖空心思把这个美女从名单上抹去,弄到自己家里去,总之,贼不走空。自己要不先趁机捞点油水,等过后全都交上去了,都登记造册了,就跟自己没关系了。
这涉及到一个问题,职务腐败,当然了,这样说可能有点过分,但大家要注意,大明集团是不给员工们交五险一金的(这里指的是普通员工,那些有爵位有禄田的除外),如果你在大明控股面试成功并正式入职,如果不能在退休前捞到足够的养老金的话,你的退休生活将无比悲惨(参照著名清官海瑞和于谦,保卫北京那个,不是说相声那个)。所以,所有抄家的人都会想方设法的中饱私囊。
历史告诉我们,腐败问题是否会成为封建王朝的主要问题,并不取决人性在面对诱惑时是否足够自律,而取决于反贪部门是否有效率,是否有相对独立的监察权。因为贪官都是饱读圣贤书的人,而很多巨贪发家的第一步都是去抄别人的家(贼喊抓贼的事屡见不鲜,韦小宝同学就是在抄了鳌拜家时积累人生的第一桶金。)
我们的主角的第一次登场,就是在被抄家的时候。
先说我们主角的监护人,他叫姚六七,是个千户,他原本是大明控股集团负责对外业务的高级副总裁--大将常遇春的亲兵。姚六七从红巾军时期就跟着常遇春,虽然业务水平和能力一般(当兵的业务水平主要体现在打仗上,杀人不眨眼、摧城拔寨、斩将夺旗,这样的业务水平才算高,姚千户的直接上级常副总裁在这方面是一等一的人才),但他为人勤勉,平时跑腿打杂的事倒也办的妥帖,所以跟随常大将军身边多年,战后被常大将军保荐做了个千户(跟其他案例一样,这个案例告诉我们,在职场上,能力不是最重要的,跟对领导很重要,即使没才能,只要领导说你行,你不行都行),这千户虽说在大明控股集团这个庞大的企业中,连个领班都算不上,但至少也算个高级蓝领(或者算是小白领,因为他是个铁饭碗,还能传给下一代,能让儿子接班)吧,只要不发生意外,下半辈子是衣食无忧的。
(插一句题外话,关于明代的卫所制度和明代军事组织与指挥层级等相关制度,明史有详尽的记载,研究明史的大师砖家们也多有论述,作者本不愿在这里班门弄斧,但由于此制度在本书的后面情节中还会有较多的涉猎,所以作者在后面的章节中会稍作阐述,对于明史背景较为了解的读者请略过,有兴趣的读者老爷们,不妨拨冗一阅,希望不会对亲爱的读者老爷们造成麻烦。)
姚千户自己也不知什么原因被牵扯进了胡惟庸的谋反案,但姚千户本人由于并没有参与核心密谋,所以本人被抓之后,家庭并没有受到“诛九族”、“夷三族”之类的灭族的惩罚,不过现在来看,处罚也是相当严厉的,因为抄家是免不了的,而且在抄家之后,全家人要被军流到遥远的边疆去,而且是最苦的边疆-大宁,就是现在的东北,作者本人这嘎达。(关于军流的一些情况,作者也会在文后稍作赘述,这里为了不影响您的阅读连续性,不在情节中阐述。)
负责抄姚千户家的是个总旗叫傅友仁,别人暗中都叫他笑面虎,此人有个特点,不管他心里如何算计你,如何调动所有心思想治你于死地,脸上总是挂着笑的,而且笑的很自然、很舒展、很随和,不熟悉的人绝看不出有什么异样,所以经他手的犯人,很多都不需要严刑拷打就能被他套出话来,但这人只要套出他想要的话来,或是知道了自己想要的东西,立即就会翻脸无情,之前承诺的一切全都不作数,被审讯的人只有死路一条,而他绝不会表现出半点愧疚。而傅总旗(姓这个姓有些吃亏,即使干的是正职,也会被叫成副职)只要去抄家,别说被抄的犯人本家,就连隔壁街坊邻里都得遭殃,原因很简单,傅总旗总能通过各种带有极深套路的问话,将本家和邻里扯上关系,只要扯上关系,作为锦衣卫,他们就有资格抓人(或者勒索)。这些手段多年来他屡用不爽,尤其这次胡惟庸的案子,他抄家已经抄到手软了,中间也卡了不少的油水,当然了是偷偷卡的,所有的流程早就驾轻就熟了。
同他一起来抄家的是个小旗叫楚殊,和傅友仁既是好兄弟又是老搭档,两人的默契非常好,一个眼神就能理解对方的意图,所以一向配合的天衣无缝。此人在抓人抄家时候一向搜的仔细抓的全面,连主人家隔壁那个小寡妇养的哈巴狗的相好小母狗都能贴上罪名抓到把柄,更别说主人家任何的金银财宝值钱的家拾了,所以得了个诨号叫楚(锄)大地,像千户这种级别的官员抄家,锦衣卫出动总旗小旗这样级别的官是非常正常的,这两人原也是抱着发笔小财的心思才抢到这差事的,来之前已经想好,不管怎么说,抄的也是个千户的家,多少应该有点油水的(千户可是团职干部)。
洪武年间,朱元璋虽然反腐力度极大(可以说是历史上反腐力度最大的时期之一),军官们虽然不敢吃空饷捞钱(当然了,这种情况也杜绝不了,不过一旦被发现,老朱的办法只有一个,杀,这是题外话。)但并不穷,就因为朱元璋设计了一套非常牛逼的办法(牛逼这个词用着有点粗俗,但我觉得真的非常牛逼,但如果要换一套文雅一点说法,可以说是科学、高效、规范、严谨的制度,即使用现代的人力资源管理制度来衡量,仍然是非常值得称道的。)-军户制度,这个制度让所有官兵都有田(当然了,官越大,田越多),所以官职高的军官,其实并不穷。而且像千户这个级别的、当年上过战场的老兵,家中有些打胜仗后私藏的浮财是平常事(红巾军不是红军,私藏浮财不上交的事情屡有发生),所以抄这类官员家的时候捞点油水是不难的。
姚千户的家不算特别大,一套标准的两进三开间院落(没超标,虽然不是校区房,但不管是按照现在南京还是北京的房价来衡量,这其实都可以算的上是豪宅,人家毕竟是团职干部),规制也没什么特别,前堂后室,家人不多,家中只有千户的妻子、养子和两男两女四个家仆,一共只有六个人(团长家也没有余粮啊),我们的主人公,正是千户姚六七的养子。
废话说的太多,估计读者们都看烦了,下面我终于要交代主角和主角周边的人设了(其实作者也不知道人设到底是啥意思,但周边的人总把这个词挂在嘴边,我也跟着蹭一波热度):
姚千户已经四十多(精壮的男子),成家也已经多年,可惜不知是夫妻谁的问题,膝下一直无子(当时没有专门治疗不孕不育的蓝翔和新东方专科医院)。姚千户有个妹妹,育有一子,几年前来投奔姚千户,姚千户原本还不想接纳这个妹妹,因为妹妹没正式结婚便生了孩子,问她孩子的父亲是谁,妹妹始终不肯说。其实按照现在的想法,未婚生子不算什么稀奇事,但在儒家的纲常礼法下,在当时的风俗礼制下,这是相当不光彩的事,但原本想将这队母子赶出去的姚千户见到外甥后,一眼便觉得小男孩机灵可爱萌萌哒,立刻就决定留下母子,可惜千户的妹妹之后不久就因病去世,或许是她已经意识到自己命不久矣,就想提前给自己的儿子找一条活路,总之,姚千户的妹妹死后,姚千户就将这孩子收做养子,索性也让他跟了自己的姓氏,决定将来就由让这小子传递姚家香火。
或许是因为打仗的时候私藏的浮财真的不多(跟个人性格有关,有些胆大的会多藏一点。但姚千户绝对没有提前向境外转移财产,当时没法购房移民),所以锦衣卫们在姚千户家中真没找到什么值钱的东西,傅友仁和楚殊仔细翻了好几遍也只找到不太值钱的,这让二人十分恼火(这么一大堆兄弟一分,还剩个屁呀),怨气越来越大,怨气大了,对姚家人就越来越不客气了。
抄家的人对被抄家的人一般都不会客气的,就如同人资部门对办理离职手续的员工,历来是没什么好脸色的。但是话说回来,执法人员确实没必要对被执法人员太过客气,而且大明那个时代对文明执法是基本没什么概念的。
但傅友仁和楚殊的不客气,其实还带有勒索的成分,说白了就是变向的吓唬忽悠一番,稍微有点社会阅历的童鞋都是能听出潜台词的:你们这些犯了错误的人,只要给我拿点好处,我就对我们从轻发落云云。虽然他们没这个权利,但对于没什么见识的妇人孩子和家仆这些人,这套说辞基本是管用的。
这种做法不同的时期有不同的叫法,敲诈勒索、敲竹杠、卡油水、索贿等等,形容这种行为的词有耍手段、抖威风云云,不过在我们东北,还有一个很贴切的词用来形容这种做法,叫“装犊子”,如果要解释这个词,就一定先搞清楚,什么是“犊子”。
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