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勇将

      方腊军虽然没有攻下湖州城,却劫掠了周围的大部分乡镇,曾经繁华的太湖南部一片狼藉。

    每到夜晚,总有自愿或者被强迫的地痞青皮、山匪水盗、遭难小民聚集到护城河下,朝城内哭喊叫骂。石宝想以此扰乱官军的军心,倒也真的发动了两次突然袭击,却被韩世忠早已安排好的精锐杀伤了上百老底子。

    湖州战局僵持。方腊军继续糜烂苏州-无锡-常州一线,对湖州围而不攻,韩世忠也没有余力展开反击。

    在这样的背景下,李响于昨天夜里到达太湖南岸。因为夜晚封城,李响只好和方维良、丁史航等人夜宿小梅山大营,和大量军用钱粮物资,以及糙老爷们挤在一起。

    大营的晨鼓敲响,李响送别了复姓西门的能吏,跟着子安先生派来的信使踏上小船。

    小船顺水而上,很快从北面的水门进入湖州城。方腊军的大举攻城,主要破坏了西面、南面和东面的城墙,西面靠北和北面的城墙几无损坏。湖州城北的主要建筑,也因为方腊军没有从北面大举进攻,得以躲过再一次的浩劫。

    湖州城中已无太多百姓,更多的反而是官军,以及被征调的民夫青壮。李响跟着几位军汉朝城中心走去,发现街道上的秩序恢复得还不错,危险的断壁残垣也得到了清理。居然还有不少商户开了门,或在摆地摊儿。

    “原时空的韩世忠是中兴四将之一,勇猛敢战。大周的韩世忠将军虽也勇猛,却不知是何等样人?”李响回忆着关于韩世忠的只言片语,暗自思量道:“只要有韩世忠将军支持,岳父在德清县城肯定更安全。又要装孙子了,真是不爽。”

    两炷香后,正凝神思考如何给韩世忠这样的国朝勇将留下好印象的李响,来到了知州衙门的后门。

    原知州大人被韩世忠救下,感激不尽,主动把衙门让了出来,韩世忠才能以武人的身份进驻士大夫们颇为在意的知州衙门。

    军汉先进去通报,很快便有一位年轻小将带了李响进去。李响和那位年轻硬朗的小将军交谈了几句,发现带路的这位小将居然是韩世忠的子侄,带着家丁和亲军。带的人不多,但位置很要紧,战力也强。

    知州衙门有不少倒塌的房屋厅堂,还有几处地方有火烧的痕迹。穿过杂乱的小花园和充当练武场的一处庭院,李响来到了后堂,按照武人的规矩通报了姓名,便大踏步走进。

    视线暗了下来。

    李响只是看了一眼红脸膛、粗臂膀、铁肩熊腰的韩世忠,便低下头,单膝跪下抱拳,“小子李响,拜见招讨使大人!”

    寂静无声。

    李响不知韩世忠搞什么鬼,心中郁闷:我虽然做过缺德事,却没有得罪过这位韩招讨吧?这位韩将军看上去便是一副猛将的形象,即使无意中得罪过他,看在岳父大人还在南边拼命的面子上,韩招讨也不会太过为难我,吧?

    脚脖子和小腿已经酸到失去知觉。就在李响即将坚持不住的时候,韩世忠终于说话了,却是笑出了声,“贤侄请起。身板不行啊,这么一会儿便坚持不住,还如何救你的岳丈?”

    见韩世忠竟有考校之意,李响心中大喜,表面上却干笑两声,“小侄的身板,自然是很差的。小子带着两百弓手来到江南,只想尽一份心力,不想在千里之外干等而已。方腊贼兵过十万,小子只盼招讨使大人率领国朝大军,早日平定方腊。”

    “哈哈,你这小子好生奸猾。明明想让本招讨出力,好减轻你岳丈那边的压力,却不明说。”韩世忠指着低头战立的李响,哈哈大笑,几位心腹将领和子侄也纷纷揶揄。

    李响讷讷不敢言。第一次面对这么多武将,说不紧张是假的。毕竟场中坐着的将军背后,可是有着两万多官军……

    申老鹰带人走山路,从明月庄东北部的几个附属村寨经过,顺路护送了三家新得到黄色户籍的人家回庄。

    从东门进庄,把三户人家交给议事堂的户籍房,又在一间阴冷的小黑屋交了秘密差事。申老鹰强打精神,和成江海尬聊了两句,顺便提了提对陈迦星的观感,这才回到了自家刚刚获赠的独栋砖石小楼,开始补觉。

    自家有了大作坊,自家有了好几支商队,自己带着好些人招摇过市无人敢惹,自己娶了好几房如花似玉的妾室,咳咳……申老鹰这厮正做着春梦呢,便觉得鼻子好生不舒服,一个喷嚏坐了起来,彻底清醒了。

    拿鸡毛扫了爹爹好梦的姐弟俩嘿嘿地退后,就要夺门而逃。申老鹰一个扑身过去,就把两个小不点儿抱在怀里。

    明月庄里,有些东西在不经意间发生了大变样。便以对待儿女的态度为例,大周的传统是抱孙不抱子,孙辈可以尽情溺爱,但父母对待孩子通常很严厉。之所以有这种习俗,当然是有礼法规矩、宗族结构和经济基础等多方面原因的。

    大周的小门小户整日里忙于生计,只能以严厉的神色对待不听话的儿女,好节省精力;士绅之家遵循严格的家教,讲究“棍棒出孝子”,最喜欢规规矩矩的后辈;权贵与豪门要向士大夫阶层靠拢,心慕“圣人之言”的他们当然紧跟时代步伐,免得养出太多败家子。

    上述阶层的实际情况,在明月庄内都不存在。

    明月庄内都是有黄色户籍的人家,他们都可以把自家儿女送到蒙学,教不了儿女太多东西,免了每日的头疼。最关键的是,明月庄内没有宗族,只有独门小户,哪来那么多可以抱孙子的爷爷?宗族社会不存在,与之相关的大部分行为准则都站不住脚。

    庄民每日回到家,想到明月庄只有讲究规矩条文的公中,没有抱团取暖的宗族,难免感到失落和孤寂。这时候再看看调皮捣乱的儿女,便只剩爱怜了。当然,疼爱归疼爱,必要的打屁股还是有的。

    渐渐的,庄民开始“玩”起了孩子。

    申老鹰抱着一双儿女来到一楼厨房。下楼梯的时候差点摔了一跤,他跟正忙碌汤饭的浑家抱怨道:“这个明月庄啥都好,就是地方太小,连个院子都没有。”

    “什么这个明月庄,应该叫咱们明月庄。”申老鹰的浑家从厨房窗口探出头来,挥舞着勺子,作势打他一下,“当家的,你就知足吧。像咱们家这样,住着独栋小楼的有几户?有后院的,也就熊家、刘家、曽家、雷家……不超过十家。”

    申老鹰顺嘴来了一句,“那不是老子用命换的嘛,哈哈。”见妻子要落泪,申老鹰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抱着儿女进屋了。

    如果可能,申老鹰的妻子宁愿不要这栋小楼,也不要申老鹰去冒生命危险。但庄主毕竟是他们家的大恩人,这种事情又不好提,所以每次聊到这里,两人都只是沉默。

    “爹爹,娘亲为嘛不高兴?”儿子刚满五岁,瞪着大眼睛问申老鹰。七岁的女儿因为小时营养不好,此时瘦瘦小小,也仰起头看着高大雄壮的爹爹。

    申老鹰哈哈了几句,绕过小儿子的问题,摸着儿子的头问:“前两天给你买的木刀呢?哪去了?丢啦?”

    “嗯。”小娃娃想起了伤心事,瘪嘴要哭。

    “这点出息。别哭,爹爹待会儿再给你买一个。”看着小儿子破涕为笑,申老鹰又看向低落的女儿。懂事的女儿最近老是低落,申老鹰从妻子那里得知了原因,决定趁自己在庄里的时候解决一下。

    申老鹰来到明月庄不久,伤好后请左右的邻居吃饭,作为乔迁之喜。酒酣耳热之际,申老鹰惊恐地得知一个事实:明月庄的女娃很值钱,特别是从蒙学出来的女孩子,如果能到医卫处和账房做事,那就不得了了!相比之下,男娃就是纯粹的赔钱货……

    男尊女卑的规律,在明月庄似乎也不大适用。至少目前如此。

    “小娟。爹爹最近看到庄内新开了一家小店,好像是李夫子家开的,里面有新式的麻布包和什么木头盒子。”

    “那叫文具盒,文具盒,文具盒……”小男娃开始抗议,随即被申老鹰挠了小脖子,笑瘫在地上。

    “公中布告说,今年起,七岁就可以到蒙学了。这张纸拿好,到时交给见到的第一个小夫子,其它的……咳咳,爹爹也看不懂,待会到旁边问问唐家的几个哥哥。”

    小女娃捧着蒙学的准入单,小心不让眼泪滴到上面,清脆的嗓音有些颤抖,说话时露出白白的小虎牙,“娟儿可以入学?爹爹真好,小清小庆他们就惨了,他们的爹爹不让她们进学,说是在家里等着嫁人。”

    申老鹰怒了:好生不讲道理!庄主往蒙学投那么多钱粮,又让到年龄的黄色户籍人家把儿女送过去,家里只需要掏很少的中饭钱和柴炭钱,居然有人不领情?医卫处都是女娃娃,救了多少人命,什么女儿无才便是德,我呸!当自己是士绅大老爷吗?居然有人不听庄主的命令,难道还有人比庄主聪明?比庄主厉害?

    擦擦女儿脸上的眼泪,申老鹰决定下午出去一趟,松松手脚。浑家端上了饭食,嚯,一整只山鸡!

    把两只鸡腿喂给儿女,申老鹰大步来到小清的家里,挠着头看看四分五裂的房门,走了进去。

    “你是谁?别打了,我让女儿去蒙学还不行吗?你们一波波的来,想打死人吗?”

    “呜呜~~~申伯伯,求你别打爹爹了。小清求你了,呜呜~~~”

    申老鹰没下去手,骂骂咧咧地出来,找下一家不让儿女进蒙学的人家去了……

    他终究晚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