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0章 神秘来客

      圣熙三年,五月十九日。

    太阳大,水汽足。空气潮湿闷热,昭示着江南之地酷暑时节的到来。

    江风与海风暂时合作,不再抢夺地盘。风力暂时变小,不仅影响了海上船队的航行,也使得天气更加湿热难耐。

    没有多余的试探。王禀留下全部伤兵,和一万多士兵一起防守大军的后路,确保后续辎重能够安全到达杭州城下。他自己则带着五万大军来到杭州城下,和韩世忠的三万大军汇合。

    杭州城西面紧挨西湖,南临钱塘江,呈南北长条形布局。从高处往下看,杭州城酷似一颗竖起来的豆子,豆子西边中间的凹陷处连接西湖。

    北面城墙长八里,西面和东面城墙长达三十里左右。南面城墙呈圆弧状,长八里有余。箭垛近千,马面敌台上百,箭楼数十,城门楼十数个,每个城门的瓮城和羊马墙都被翻新加固过。

    永乐朝堵死了几个城门,将两个城门改作陷阱,大周军只能攻打西北水门、东北角城门,还有东面北段的两个城门。

    出于韩世忠和王禀的授意,大周军上来便是全力攻击!

    大周军首先推出了六十多架壕桥。

    壕桥是为了通过城外的壕沟或护城河等障碍,保证攻城进度的便桥。大周军中的工匠和民夫为紧急打造的壕桥装上轮子,做成车型,以便推徙。壕桥前部还有几个小木轮,只要将小木轮锁死,便可将壕桥固定住。

    永乐朝组织十数万人,挖掘了几十天的壕沟,以及壕沟中的竹蒺藜、鹿角尖木……这些努力瞬间作废,大周军只是损失了几百青壮民夫。

    大周军的车载床弩、床子弩上前,使用小儿手臂粗细的角木大箭和一次数十支的寒鸦箭打开二十多个缺口。

    方腊军的拒马阵不堪一击,羊马墙也被床子弩摧毁,城外的所有方腊军士兵撤入城中。

    正午刚过,杭州城北面城墙和东面城墙的北段,方腊军严阵以待。

    经过永乐朝的努力拓宽与疏浚,杭州城外的护城河确实很棘手。

    但大周有的是聪明工匠,装满河泥的木箱、装满沙石的麻袋、装满泥土的棺材往里一填,不到两个时辰便填出了十五条攻城通道。

    距离日落还有一个时辰。

    王禀强烈要求立即进攻,彻底打压方腊逆军的嚣张气焰。

    韩世忠仔细思忖了一下,觉得大部分军士都在江南征战了半年以上,比平日里吃得好很多。更别提很多军士还时不时找机会给自己“加餐”,夜里瞎的情况应当改善很多,于是同意了王禀的方案。

    大周军推出了上百架双弓床弩,和四十多架五哨炮,在长牌手、长矛手和大木排的掩护下靠近城墙。

    双弓床弩不是简单地增加一份弩臂和弓弦。两副弩臂一大一小,拉力曲线彼此配合,使得大箭射出的速度更快。同时器械的抖动降低,大箭飞行更稳。

    五哨炮的威力,介于三哨炮和七哨炮中间。三者都是大周军器监改进了上百年的得意之作,特点是充分利用牛羊马筋、铁制转轴和涂油麻绳的特性,大大提高拉拽式投石机的威力。

    三哨炮至少需要三十个壮汉拉绳,才能发挥威力。五哨炮需要六十人以上,七哨炮需要一百多人,甚至两百人一起用力,才能发挥巨大威力。

    旗号招摇,方腊军开始反击。永乐朝的重型军械有限,城头的方腊军只能分批次使用金贵的床子弩,使用仿造的长枪形大箭远程攻击,自然是收获寥寥。

    双弓床弩、五哨炮刚过护城河,两万大军刚展开阵型,大周军便推出了十几辆铁盾冲车,以及八十多架云梯。

    铁盾冲车是利用木板、牛皮、铁盾等物,放到木架上构成三角形空间的一种攻城车辆。数十名军士推动冲车靠近城门,可以利用冲车内吊着的包铁巨木攻击城墙或城门,对材料的要求很高。

    云梯是用于攀越城墙攻城的战械用具,不是上房揭瓦的那种梯子。大周军器监改进的云梯主梯分为两段,中间以转轴连接,靠近城墙时猛地掀开副梯钩住城墙。云梯底部由木板和生牛皮搭建空间,军士在靠近城墙的过程中比较安全。

    尽管军中有现成的铁制部件,但战事紧张,大周军的铁盾冲车和云梯都经过了一定简化。

    铁盾冲车和云梯走在前面,双弓床弩和五哨炮跟随前进。参与攻城的大军已经超过三万人,还有两万多民夫青壮帮着推动军械,届时还要提供劳力拉动投石机和床弩。

    “放箭!”

    “滚木,檑石,准备好!”

    “狼牙拍,夜叉檑。等大周军过来,弄死他们!”

    “煮好的金汁端上来,烧他们一个肉烂!”

    城墙上的方腊军小校奔走忙活,挥动武器竭力呼喊,给士兵和青壮打气。烟火升腾起糙汉子的汗味儿和金汁独有的刺鼻恶臭,不久便有血腥气交杂其中。

    马面上有半封闭的敌台,敌台里面的方腊军士兵开始施放火箭。箭垛也叫墙垛或城垛,躲在其后的士兵在木盾的保护下张弓开弩。箭楼和城门楼防护坚固,射击孔少说数十上百,自然是永乐朝的床子弩和火器发威之地。

    杭州城头开始了反击,城墙内侧则是另一番景象。

    大量的青壮甚至妇女,在方腊军将校的组织下,随时准备将烟球、引火球和石弹抛出城外,打杀该死的大周军。

    距离天黑不到半个时辰,大周军终于进入城墙二百米之内。

    旗号和鼓点变换,城北和城东北段的方腊军将校收到命令,使出吃奶的力气攻击。

    城头火箭大作,仿佛下起了火雨。烟火球和石块儿呼啸着飞出城外,箭楼和城门楼里的方腊军也肉疼地将大箭射向大周军。

    城下传来一片惨叫声,大周军的伤亡很快破千。

    王禀的乌锤甲在橙黄的夕阳下显得格外黑亮。他眉头稍皱,对韩世忠小声说道:

    “韩招讨。永乐逆贼排兵布阵,已经自成一套。若是再给他们半年时间,还真不是可以一举荡平的了。”

    韩世忠点头道:“王招讨说得极是,幸好国朝不顾一切,调集大军来江南平乱。”

    “我先前考虑欠周。王招讨的提议才是正理,趁着刚接战,先把方腊贼军的手段全部逼出来,总比之后慢慢挤出来强。那便开始吧!”

    大周军的鼓号突然变得急促,正式攻击开始!

    隐藏在铁盾冲车和云梯之后的大周军士兵,突然取下背上的蹶张弩和神臂弓,朝城头的方腊军士兵射去。在大周军将校和节级的调整下,一部分木排和盾牌专门保护蹶张弩手和神臂弓手。

    双弓床弩和五哨炮刚巧在护城河边完成发射准备。此时收到命令,纷纷将称好的石块儿扔向杭州城头。

    铁盾冲车开始冲击城墙和城门。云梯靠近城墙,拿了高额赏格的大周军士兵奋力向城墙上冲。有些云梯停的地方不合适,只能重新调整,往往被方腊军烧毁砸毁。

    蹶张弩强劲有力。神臂弓的箭矢极具穿透力,精准度实为这个时代的手持武器之最。作为大周抵抗北方铁骑的核心武器,两种强弩一上来便给与方腊军以大量杀伤。

    大周军的五哨炮和双弓床弩,在试射五轮之后,精准度开始提高,平均十二次能够打中城墙或城头一次。准头确实差了些,但架不住军械多!

    日头刚落,天地间昏黑一片。

    城墙附近形成一道火线,城里城外是两片火海。双方的士兵从长相上分不出彼此,却视对方为死敌。

    为了提振军心士气,最主要还是为了照明,大周军和方腊军都不惜本钱地点起了火堆、火盆和火把。

    便在方腊对僵持的战局心生疑惑之时,大周军露出獠牙。

    双弓床弩开始发射火药大箭,五哨炮则全力发射罐装火器。

    精准度再度提高的大周军械突然发威,杭州城头一片大乱。

    引火球四处乱窜,稍不留神便会点燃一片。毒烟火球里面有好几种毒物,散发的浓烟不仅呛人,更可让普通士兵很快失去战斗力。

    蒺藜火球爆炸之处,生锈的铁蒺藜乱飞,没有铁甲保护的士兵和青壮根本难以抵挡。只要不是靠得太近,或者命中要害,士兵一般不会当场死亡,但铁锈会要人命。

    霹雳火球最是可怕。稻草所制的外壳紧紧包裹着密封的陶罐,只要没有在爆炸前发生破裂,内部火药爆炸催动碎瓷片、锈铁片、小石子四射伤人的杀伤力之大,近距离可穿甲杀人!

    浓郁的血腥味在城头上弥漫。偶然也是必然,藏在一个城门楼中的火器堆被射到附近的火药大箭引燃,城门楼很快在火光和烟雾中倒塌。

    方腊军在大周军的突然打击下,霎时间陷入危局。大周军在城墙上拿到了五个立足点,正在结阵防守,方腊军士兵和守城青壮的士气近乎崩溃。

    无奈之下,方腊只能动用底牌。

    一万五千名方腊军援军到达城头。他们不仅要把大周军赶下去,还要让其他士兵恢复斗志。

    永乐朝好不容易积攒的火器,被五哨炮和七哨炮抛到城外。方腊亲军中的一部分士兵从城头往下扔陶罐和竹管,里面有火药、石子和粪便等物。十几架三弓床弩动用一枪三剑箭,很快击穿了三架铁盾冲车和九架云梯……

    “这么多火器?!那个声音,是七哨炮没错!”

    王禀大吃一惊,咬牙切齿道。

    “还不只。那种尖啸声,只有八牛弩发射铁叶箭的时候才有!”

    韩世忠倒吸凉气。他和王禀相视一眼,难以置信的同时,默契地点头,做出决定。

    大周军鸣金收兵,退到了护城河南岸。

    双方损失都很惨重,伤亡都是四千人左右。

    颇具王禀行军风格的突袭攻城战,使得大周军损失了上千精锐士兵,还有二十多架攻城军械。蹶张弩和神臂弓损失三百多具,四架五哨炮和六架双弓床弩损毁,王禀用兵的暴烈可见一斑。

    代价很大,但收获无疑更大。大周军不仅扳回了刚到杭州城下,在城外被方腊军小挫的一局,还逼出了永乐朝的大部分底牌,对之后攻城安排的巨大意义不言而明。

    方腊丝毫不在意血腥味与腥臭气,亲临北面城墙。

    看着一地的残肢断臂,查看过士兵身上火器爆炸造成的巨大创口,方腊有些心烦意乱,心神不定。他蓦地想起凌晨时分到达杭州城的神秘来客,转身下了城墙。

    五月十九日深夜,韩世忠和王禀在召集众将,大改攻城计划。李响在帐篷内回忆着适才大战之时,双方士兵的勇烈和铁血,心中再无迷惘。

    方腊则在一间精致的小厅召集最亲近的文官武将,再次见到了被打得鼻青脸肿的方维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