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骑士

      小德原本不叫小德,牠出生在伯爵府的马廐里,牠的父母是血统纯正的爱顿平原战马,牠曾经一度为父亲身上新添的伤痕而傲然,也曾为母亲的飒爽英姿而自豪,牠的童年是在对战场一天又一天的幻想与训练中渡过。

    遗憾至极的是,翘企以待的征途并没如期到来,在小德年仅两岁的时候,一个马贩把牠从伯爵府中买走,後来,牠又被当成普通的杂**,被人以贱价展转卖到老戴尔的手里,牠自觉是个遭受流放边陲的军人。

    不知从何时开始,人们开始叫他小德,作为一只爱顿平原战马,牠十分讨厌这个庸俗的名字,当然,选择权并不在牠身上,一直如是。

    在农场的日子里,拉车荷物成为了牠主要的工作,偶而牠也会接替笨牛小康的工作,到又湿又臭的田地犁土;在老农的马槽旁,还有一匹驮马小哲,小德与牠几乎一整天都在争辩,其中的内容包括彼此的血统优劣、明日的天气、天空上旅雁的数目、今天晚餐的材料……真讽刺,尽是一些无聊的话题。

    如此这般,牠平淡地渡过十二年的马生,牠早已放弃等待骑士的到来,放下血统的尊严,卑躬屈膝地慢慢接受起身边的一切,而最近的夏天,牠也会不自觉地想念病逝的小康,在新来的公牛萧伯经过自己身旁时,牠亦总会跟驮马小哲一起偷偷送牠两脚!(牠们讨厌装累的小鬼,更讨厌牠的名字,太不公平了。)

    其实,在很早很早以前,小德就已经忘记了返回伯爵府的路,即使是父亲与母亲的模样亦逐渐变得模糊不清,更遑论是那一些又臭又长的战场史诗?

    「小德只是小德而已。」牠曾经想向自己承认这一个事实。

    然而!正当小德准备在沃维尔平原静享余生时,蓝月在牠的命途中突然升起了,当少年丹宁握上缰绳的那一刻,牠忆起一个绚丽的名──

    ……

    ……

    丹宁骑上了老戴尔所赠的老马,直直往奥德金家驰骋而去,全黑的小德为他们在黑夜带来很好的掩护,一路前进,少年渐感寒冷,夜路杳无人迹,空有一轮凄冷的蓝月照出少年的孤单身影,使他无比的害怕,害怕失去!

    “吁──”勒停胯下黑马,丹宁看见了牧人们的家园,清楚地看见了!

    在阴厚的暗云下,不祥的蓝炎燃亮了他们的牧场,在一片火海之中,满布了亡灵隐约的身影,奥德金家的小屋位处於更遥远的下一个山头,少年怀着一份侥幸,壮起胆子,踢了踢坐骑的肚子,继续奔驰在月色之中。

    少年丹宁没有直接冲进被亡灵侵扰的牧园,他绕至西边的一条小路默默地往前突破,少年仅是远远地眺望着,看着一个个细小脆弱的人影在蓝炎的火光之下四处逃窜、他们似乎正在尖叫、求救、倒下、死去……

    「如果现在他马上回头,到底能救几个呢?」

    少年心中冒起了这麽一个疑问,但是,他不敢回答自己。

    单骑三刻,少年与马匹停在了一段山坡之下,丹宁在这里下了马,观察四周的地势,然後在黑马的耳边轻声说道:“去吧,接下来的路途是属於我自己的,你没有必要和我一起冒险,逃吧!我们来时的路应该还不危险,想要回到原野,或是重返老戴尔的身边,全看你的主意了。”

    眼前这一段山坡乃是少年前往家里最快的捷径,但此路不止高峻,而且满地利沙乱石,而且,少年也无法得知山上会是什麽样的情况,马匹在这里不单止毫无助益,还可能会引致行踪暴露或是堕马受伤的各种危险。

    背上行囊,红发少年迅捷地踏步山坡之上,老马没有立刻离去而是久久徘徊在山坡之下,牠一直凝望着,直到少年的身影消失於山径的转弯处,牠才转身离去,牠不知道自己应该往哪里去,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要到哪里去……

    ……

    ……

    没很久,丹宁便到达了山坡的最高处,映入眼帘的,首先是近在五十步处的一堆骷髅士兵,继而他又看到了被风赶至此地的雨水从天而降,最後,他看到了痛心疾首的一幕:一间倒坍的木屋和一株饱受蓝炎折磨的柏树。

    “为什麽会发生这种事……又何必让这种事发生?”

    山冈上,少年低垂着脸,拔出了腰间的长剑,那是幽灵妇人的剑,一柄以狼与羊雕饰的双手长剑,一口不祥的利刃。

    持盾带弓、全副武装的骷髅们马上发现了他,可是,此时的丹宁却是比第一次应战时更为自信。他的自信来自两部分,一部分是因为他本身十分了解使用剑刃的方法,那是一种几近绝迹而由他的父亲所教导的法则;另一部分则是幽灵妇人的吻,他从中看到了一个痴情者的故事,从中他知道了剑之名!

    红发少年悲伤地抚上长剑,他满腔复杂的情绪尽诉於一个名字。

    【赤纱……】

    赤纱是一把承载悲伤命运的不祥之剑,它包涵着三段不得善终的情感。

    ……

    ……

    泰伯是赤纱剑第一任主人的同时也是它的铸造者,他是三百年前爱维斯合众国一位有名的铸剑师,从小到大,泰伯一直以追求铸剑术的最高境界作为毕生的夙愿,为了这一个理想,他日日夜夜在工场里研究、试验、研究、试验……

    待得泰伯三十岁时,他便已经铸剑上万,几乎整个国家的一流战士也非泰伯之剑不用,好吧,如果是他徒弟的作品也是勉强能用的。

    然而,声名极盛的泰伯并没有因此而自满,皆因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在铸剑术遇到了一个久久不能突破的颈瓶,即使他日夜为此苦恼和深思,仍旧是不得其解,直到有一天,他一位忠实的徒弟安顿向他提出了一个建议:斗剑!

    斗剑者,乃是指两名剑匠在特定的规则下各自制作一口剑刃,以作比试。

    听了安顿的建议,泰伯当即眼前一亮,他猛然意识到没有竞争便没有进步的道理,然而,他需要一个对手,他也十分清楚,王国之内早已没有他的对手。

    於是,他风行雷厉地收拾好行装,当夜便带着徒弟安顿离开了自己在首都的工场,展开了一段漫长的旅途──

    泰伯首先去到了兽人的部落与圣骨师斗剑,泰伯以炎狮骨锻造了一柄单刃大剑,取名为【狮心】;而圣骨师则以冰龙骨炼制了一口重剑,赐名【雪风】。

    结果,【狮心】轻易地砍断了【雪风】。

    泰伯获得了胜利,却是满怀失望,亦只好寻找下一个对手:精灵。

    寻找精灵不容易,寻找精灵匠人更不容易,几经辛苦,泰伯终於在安顿与小妖精们的帮助下找到精灵并成功回答出精灵们提出的十七个谜语,继而让他获得与一位年龄过千的高等精灵匠人斗剑的机缘。

    可惜,这一次泰伯还是落寞而回,高等精灵的魔法剑也只能够【狮心剑】上留下三个缺口,随後便彻底地粉碎了。最後,在高等精灵的建言下,泰伯又尝试前往矮人王的地下城堡,寻找隐居当中的矮人匠圣。

    在地下城堡里,泰伯没有受到刁难,很快就受到了矮人王的接见。

    在王宫中,人类匠人恭敬地向矮人王表明了自己的来意,又陈述自己的旅行经历,矮人王听了以後,随即哈哈大笑起来,他大方地应允了泰伯的请求,愿意委任最优秀的铁匠与他斗剑,但是,为了验证泰伯对铸造一途的执着,矮人王亦提出了一个条件:这一场斗剑,失败者将要付出生命的代价。

    泰伯听了以後,也不顾安顿的反对,爽快地答应下这一个赌约。

    如此这般,在矮人王与众多长老的见证中,矮人匠圣与泰伯的展开了一场赌上彼此性命的比试,仅是一会儿,两位行家便订下了斗剑的协议,按照双方的协议,他们只能够使用百炼铁、寒树骨、地龙血、蜈蚣竹、烈河酒此五物铸造出一把双手长剑,而制作的时间限制则是一共九天。

    经过两位匠师七天七夜的努力,两把优美的长剑先後问世了。

    随後,两位铸剑师又分别苦思了三天,分别为他们自己的长剑取了一个贴切的名字──【无想】与【赤纱】。

    翌日,决定胜负的时刻来临了,泰伯与匠圣亲手握上了自已所铸之剑,使两口剑刃互相交击,在一浪金石锵然之声过後,结果,在矮人匠圣难以置信的眼神下,无想剑在第六次砍劈中被赤纱剑生生削成两截!

    矮人输给了一个人类!

    落败的事实让围观的矮人们陷入一片低语声中,而矮人王悔然地步下了青石王位,郑重地向他们的匠圣俯身道歉,他根本没有料到自己的匠圣竟然会成为落败的一方,他只想到饶恕泰伯失败後的死亡,却万万没想到死亡会落到伟大的匠圣身上!这是他的过错!

    愿赌服输,自傲的矮人决不占人便宜,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匠圣二话不说一下子就跳进了万度高温的火炉里头,与火与铁的意志彻底融为一体,从此不再分离,也让所有人陷入漫长的沉默……

    在目睹匠圣的死亡後,再获一胜的泰伯郁闷地拾起半截断剑,他希望藉此得知【无想剑】的缺憾,从而改良自己的技术,就在这一刻,泰伯认清了这场斗剑的真相,他既自责又愤怒,他冷冷地对他忠实的徒弟安顿说了生前最後一句话。

    “是你让剑蒙羞的。”说罢,泰伯便投身在火炉之中了。

    安顿瞪大了眼睛,完全无法接受眼前的场景──

    他悲伤得涕泗纵横,又懊悔地向矮人王坦诚自己的罪行,事实上,这一场比试是不公平的,在铸剑的过程中,安顿偷偷在烈河酒中加入了白冷晶,由此增加了赤纱剑的锋芒,使泰伯能够顺利赢得这一场生死之战……

    理所当然的,而他的小人之举自己是引起了矮人们的勃然大怒,但是,地底的矮人最终还是没有能够给予安顿任何制裁,只因泰伯之徒当场就用握上了师傅铸造的赤纱剑,刺穿了自己的心脏,为自己的愚蠢付出了该有的代价。

    从此以後,赤纱剑便一直被收藏在矮人王的国库之内,乃至新的缘份到来……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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