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镜子
四周一片漆黑，莫楚头上的探照灯也不知磕碰到什么不亮了，他只感觉自己被一种很强劲的吸引力拉着不停的往下坠，整个人像黑夜中的流星，却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落到底。渐渐的，莫楚觉得自己眼皮子不住的耷拉下垂，一股莫名的睡意席卷而来，坚持了一会，终究撑不住，头一歪便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的，莫楚听见一个很清脆的虫鸣声在他耳边响起，他慢慢的睁开了眼，正好看到一只绿皮蟋蟀杵在他的鼻梁间，正和他大眼瞪小眼。莫楚觉得鼻头一阵发痒，很畅快的打了个喷嚏，那蟋蟀吓了一跳，一窜一窜的跳入草丛中不见了。
莫楚慢慢坐起身来，看了一眼空中的满月又看了眼四周，发现他正睡在一个大草垛子上，四下里一片寂静，只有此起彼伏的虫鸣声和风吹过枝叶悉簌作响的声音。莫楚晃了下脑袋回想，自己不是刚刚和吴敏水一起被吸附到了一个古井中吗？怎么会在这里睡大觉？
他处的位置距离住的村口也就只有十多米的距离，村里零星着亮着些灯火，不时还传来几声狗吠，一片安谧祥和的样子。莫楚觉得有些吃惊，这不就是他和养父出海的前几天吗？那时他也是同样贪玩，在草垛子上睡到了午夜才醒，回去后被养父母大骂了一顿。
一阵冷风吹过，莫楚的头脑清醒了些，觉得在这耗时间也不是个解决办法，倒不如去村里看看，自己多留个心眼就行了。考虑定了后，莫楚一个翻身，从草垛上跳了下来，往村落的方向走去。
越往前走，莫楚的记忆越清晰，连当时有条小黄狗在村门口撒尿的事都一模一样，这情形越发诡异了，难不成时光倒流了？
走到了自己的家门口，莫楚隐隐听见养父母在里边不停的絮叨着，中间还夹杂着几句谩骂，不想也知道他们是在念叨着他晚回家这事。莫楚定了下心，推开了房门，一束柔和暗黄的光线倾射而出，映亮了他的影子，这是他再也熟悉不过的家里的煤油灯的影子。
“怎么这么晚？你这臭小子又到哪里玩去了？这么晚才回来，看我不打你屁股！”一个还算清秀的中年女子套着一个紫蓝色的围裙，踩着小碎步跑了出来，一把捏过莫楚的耳朵，把他拉扯了进来。
莫楚感觉耳朵都要被拉掉了，只得一个劲的喊疼，嘴上忙不迭的叫喊着：“疼，别捏了妈。”
“这时候知道错了？早干嘛去了，真是的，都是你爹宠的，不看看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中年女子不依不挠，直接把莫楚拎到自己身边不停的数落着，眼里满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桌旁坐的一个渔民打扮的男子倒了倒烟斗，嘴里像是不经意的说了句：“好了他还小，大一点他就懂得分寸了。”
莫楚有些感激的看向那个男子，一身黝黑发亮的皮肤，棱角分明的四方脸，厚厚的嘴唇，一副憨厚干练的模样，这分明就是他的养父。
“唉，你老这么向着他，对他没好处啊，这孩子太顽皮，别哪天闯出了什么大祸，到时可怎么办啊！”中年女子松开了手，虽然还有些情绪，但也转身进了厨房，不一会端出了一碗清汤面放在桌上，对着莫楚一副恶狠狠的样子说道。
“快吃，吃不完我可饶不了你！”
莫楚看了看两个已经有些上了年纪的父母，不知为什么鼻子一酸，成串的泪珠子就止不住的往下掉。
“哎呦，你这臭小子哭什么呢？不就说了你两句嘛，有什么好哭的？”中年女子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也不知该做些什么，只能把视线看向他的丈夫，希望他能说上两句。
男子也有些意外，不过随即走向前摸了摸莫楚的后脑扫，说道：“没事的，你娘这个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典型的嘴硬心软，别和她计较。再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别跟个女孩似的让人笑话。”
父亲的话永远是有分量的，才短短几句，莫楚就止住了泪，用手背一抹脸颊，也许是肚子饿坏了，坐在椅子上就开始吃那份大碗的面，脸都快埋到碗里去了。
“好了不说你了，小家子气的，吃完后自己洗碗去啊。”母亲看样子也放下了心，唠唠叨叨的进到里屋去了。
“对了娟子和玲子呢？”莫楚一边大口吃着面，一边问起了他的两个姐姐，虽然他们没有血缘关系，毕竟是一起玩到大的，多少感情还是摆在那的。
父亲吸了一口烟，看向窗外头也没回的答道：“两个小妮子都睡了，不看都这么晚了。”
莫楚没回话，直把大腕吃了个底朝天，连片青菜杆子都没剩下。吃完后莫楚心满意足的打了个饱嗝，这么多天了，他在船上就没吃过一顿像样的饭，现在也懒的管周围的情况了，反正没什么危险，能吃饱就是大事。
“哎呀，臭小子怎么没点礼貌，瞧你这嗝打的，都快把我熏过去了！”母亲一走出里屋就闻到一股大蒜泡着青菜叶子的味，直臭得她拿手连扇着，眉头都快皱到一块去了。
莫楚才不管她，身体一放松，肚里的气没憋住，又是一个响亮的声音，只是这次声音是从下边出来的。母亲捏紧了鼻子，哭笑不得的看着这个小惹祸精，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父亲似乎也闻到了气味，整个头都快探到窗子外边去了。
莫楚觉得很心满意足，不仅是吃饱了肚子，更是因为自己回到了这个熟悉的环境。从那天父亲和一众船员从船上消失后，他一直有些胆战心惊的活着，如今不管这些是不是真实的，对他而言都不重要了，他想要的，其实很简单。
夜深人静后莫楚和父亲睡在一张床上，他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父亲似乎很疲累，已经开始打起了轻微的呼噜。莫楚看着窗外的满月，秋风送爽，木叶飘香，满屋子都是种青草淡淡的香气，但他的心却始终莫名的觉得不安。
太过安逸的生活，往往只是暴风雨来之前的宁静。
正当莫楚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一阵地动山摇的响动吵醒了他，同时也吵醒了整个村子里的人。父亲从他身边一跃而起，叮嘱了句让他好好呆在屋里照看母女三人，就拿上鱼叉子往门外跑去，瞬间消失在了村口那头。
莫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抄起了角落里的一根铁犁，一声不响的看着门外。母亲和姐姐都已经醒了，三个人抱成一团走了出来，看到莫楚的样子母亲问道：“怎么了，你爸呢？”
“到村口去了。”莫楚头也没回的说道，他看向村里星星点点的火把，大家都被这巨大的震动吵醒了，基本上每家的男主人都自动集结到村口，而那里村长和村支书在声嘶力竭喊着些什么。
莫楚侧着耳朵去听，却只听的见一片嘈杂声，他过人的听力仿佛消失了，此刻也就和旁边的母女三人，没什么区别。
过了好一会，父亲才重新跑了回来，一进门就慌慌张张的让大家整理一下，准备逃难。母亲和姐姐问都没问就开始整理行装，莫楚觉得有些奇怪，开口问道：“爸，发生什么事了，我们为什么要离开？”
父亲一边收拾一边说道：“村长说这里要被水淹了，再有几个小时这里就变成海洋了。”
什么！莫楚瞪大了双眼，突然想到先前在海底看到的酷似他村子的这么个地方，难道这之间有什么关联？
莫楚心情复杂的开始打理东西，他们能带的东西不多，除了两个硕大的编织袋外和一个鱼篓子外，其他也就是一些小物事，带不带都无妨。
“好了，我们走吧。”父亲率先背起一个最大的编织袋，拿起鱼篓子，走在前边直摆手道：“快点，别掉队了。”
莫楚和母亲一人一边拎着另一个编织袋，姐姐也一言不发的跟在后面。莫楚觉得有些不对劲，大姐娟子平常话少可以理解，但二姐玲子就是个活脱脱的话把子，嬉笑怒骂样样在行，怎么今天这么沉默，像有人拿了捅水把她这个火架子给熄了似的。
莫楚转头看向两个姐姐，大姐还是平常的模样，二姐神情闪烁，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莫楚见状有些不对，刻意走得慢些，到二姐身边轻声说道：“你怎么了玲子？这么不像你平常的样子。”
二姐还没答话，母亲就笑盈盈的打断道：“小姑娘家的哪有什么事，怕是喜欢上了哪家的小兔崽子，在不好意思呢。”
莫楚不知道他近乎耳语般的声音母亲是怎么听到的，但母亲已经开口了莫楚也不好多说些什么，只好继续往前走去。但他注意到了一点，二姐从刚才的眼神中感觉她很害怕母亲，母亲说话的时候她基本浑身都在颤抖。
也不了解情况，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走出了好远一段距离，莫楚才回头看了一眼，村子的上空盘旋缭绕着一片浓黑色的乌云，不时的闪现些彩光，劲风呼啸，屋子的青砖瓦都快被掀飞了。众人打着火把，深一脚浅一脚的沿着海岸边走，在夜色中看来形成一条长长的火流，在漆墨暗绝的悬崖峭壁往远处延展开去。
村子本就有些与世隔绝，和村子相通的这条外来的路也是村民们十年来劳动的成果，虽然比不上大城市里的柏油路，但也勉强可以行人，车辆是绝对通不过的了。
又走了好一段时间，天际曙光一线，晨风旭暖，已经快到早上了。前边队伍已经停了下来，村长在前边用大喇叭叫喊着他那破罗嗓子：“各位乡亲，我们先停一停，大家伙都累了，我们找个地方先休息会。”
莫楚松了口气，连夜赶了这么多的路，他一个青壮小伙子都快累坏了，更谈不上其他那些老弱妇孺了。莫楚环顾了一下四周，其他村民们都卸下了自家的担子。在他们这闭塞的小乡村里，村长的话就是圣旨，当下大家在原地找了个避风的地方围坐了下来，三三两两的吃起了各自带的食量。
父母也在旁边的树林里找了个干净点的地方铺了块毯子，莫楚一家人都围坐在上边休息着。父亲从鱼篓子里拿出了几条鲜鱼，在一旁架起了火堆子。一路上背这几条鱼父亲也是费了不少劲，为了让鱼保持鲜活，父亲在篓子外边连套了好几层防水袋，想来也是不想让我们娘几个饿肚子。
看着别人家都是粗粮麦饼，父亲烤的鱼串已经发出了阵阵香味，莫楚心里还是有些小小的得意。别人家的孩子眼巴巴的看着火堆中越来越熟的鱼，都禁不住咽了口口水。
“好了，你们吃吧。”父亲把鱼分递给我们，母亲和大姐已经开吃了，二姐玲子说什么都不愿意吃，只是摇了摇头就坐到一边的角落去了。
莫楚接过父亲给的烤鱼，正打算张嘴，边上不远处传来了村长气急败坏的声音：“哪来的强盗，快抓住他！”
莫楚还没回过神，一个披着斗篷的人从人群中穿过，一下越过沿岸的道路，往下边的石礁丛冲跑去。人群里顿时炸开了锅，都在大声叫嚣着去抓强盗，但喊了半天也没人挪位置。大伙都知道现在情况很紧急，如果和大家走散了也基本上是死命一条，而且都是拖家带口的，谁也不想冒这个风险。
去你的，都是些胆小鬼！莫楚站起身来，往地上吐了口唾沫，把烤鱼揣裤兜里，一个转身就追了上去。莫楚没注意到，在他起身追赶的时候，一个小小的影子也跟着他追了出去。
转过了好几个石礁群，莫楚看到那个斗篷人钻进了一个沿海的石洞里，稍一迟疑，也追了过去。刚一进洞，那个斗篷人就近身抓住莫楚的双肩，还没等莫楚反抗，一个熟悉的声音窜入他的耳边。
“莫楚，是我。”
莫楚一开始有些迷糊，但细细揣摩后高兴的叫道：“吴敏水，是吗？”
吴敏水摘下了头上的帽子，露出了他白净的脸颊，还是那个熟悉的相貌，莫楚心里一阵大喜。
“你没事吧？你不是也掉进了那口井里吗？”
吴敏水轻轻摇头，说道：“我没事，不过你有事。”
莫楚愣了一下，随即连连摆手说道：“我能有什么事，你别吓我。”
吴敏水背着手原地走了一圈，说道：“和你先前一起呆着的，你知道是什么吗？”
莫楚像是猜到了些什么，但还是一个劲的否认道：“还能是谁，我家人和村里其他的一些家庭。”
吴敏水也没回话，眼神直瞪瞪的看着洞外，朝外边示意了下：“看，有谁跟着你过来了。”
莫楚有些惊愕住了，随即也警惕的看向洞外。迷迷蒙蒙的晨雾里，一个小小的身影窜跳着往这边靠近，踢动了几颗小石子，这声音在空荡荡的海边听起来尤为清晰。
莫楚捡起了地上的石块，打算跟上来的不管是什么，只要一露面就把石头扔过去。过了一会，那影子靠近了，莫楚紧张的石头都快拿不住了，联想到先前吴敏水说的话，他已经不能再不当回事了。
随着一个身形落在不远处的礁石上，莫楚已经能看清眼前的人，手中的石头终究没有扔出去。那个白里透红的小脸蛋，两条扎得严严实实的小辫子，这分明就是他的二姐玲子。
二姐似乎很是害怕，一个劲的往他这跑，待跑到他跟前才跪在地上不停的喘气。
“怎么了？父母那里出什么事了吗？”莫楚看着二姐红扑扑的脸，心下疑惑，于是开口问道。
二姐似乎跑得太累，一句话都说不上来，倒是一旁的吴敏水开了口：“父母？你还记得你告诉过我你的父亲在海上突然消失了吗？”
莫楚答道：“记得，那和这事有什么关系？”
吴敏水摇摇头，说道：“真不知道你是装傻还是真的，你知道我看到的都是些什么吗？”
莫楚咽了口口水，许久才问道：“是什么？”
吴敏水看着他一字一句的说道：“骷髅，一大片的骷髅！”
莫楚惊异的不能自持，吓得坐倒在地上，一个劲的摇头说道：“不可能，这不可能！”
吴敏水没理会他的神色，自顾自的说道：“什么不可能，我亲眼看到的，从掉入那个古井开始，我们就掉入了另一个世界，那里根本就不是你居住的村庄。”
“那... ...那是什么？”莫楚还没恢复过来，想到父母的一言一行，和往常没什么差别啊。
“他说的是真的。”二姐好不容易缓过气来，说道：“你和父亲走后的几天村子里的人突然莫名其妙的消失了，最后只剩下我和大姐，最后连大姐都不见了，我在村子里听到一个似人非人，特别诡异的声音在村子上空转悠，我只顾着逃跑，不知不觉就掉进了村子的井里。”
二姐似乎憋闷了许久，喘了口气继续说道：“当时我就晕过去了，等我醒来，发现自己正睡在自家的床上，母亲和大姐都睡在我旁边，但我感觉不对，周围的气息和以前完全不一样，我想逃但又逃不掉，再后来你不知怎么的就出现了。”
玲子心有余悸，想起先前鼓起勇气和莫楚一起冲了出来，不知道那些家伙会不会追了上来。
莫楚像听故事一样，整个人一愣一愣的，继而想到了什么，从兜里掏出了先前的烤鱼。正眼一看，莫楚只看到一块已经腐蚀流脓的烂肉，正从他手缝里淌着绿色的污水。莫楚吓得手一松，那肉块就掉落在地上滚了几圈，几只白胖的蛆钻了出来，正挪动着继续啃食那块烂肉。
看了几眼，莫楚就弓在地上呕吐不止，想起先前在家里吃的那一碗面，八成也是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莫楚吐得更厉害了。
几乎快把胆汁都给吐尽了，莫楚才停了下来，有气无力的靠在一旁的石头上，哭笑不得的问道：“那究竟都是些什么东西啊？”
吴敏水倒是看得开，看着地上那一滩呕吐物，皱了皱眉说道：“你们村里的人除了你们两个应该都死了，那口古井估计像是面镜子，能将我们带入这个村子的记忆里。”
村子也有记忆？莫楚摇了摇头，他现在已经不知该说些什么了，这一切都太过诡异，如果这是记忆里的话，那他们实际上应该还是在哪口古井里才对？
应该是猜出了莫楚的想法，吴敏水接下去说道：“我认为我们应该想办法回到现实世界，如果我们在这个世界死了，估计我们在真实世界也活不成。”
“那我们应该怎么办？”莫楚已经有些绝望了，他真不知道下一步路该怎么走。
吴敏水沉思了好一会，才低声说道：“找那个小女孩，也就是你的朋友。”